而後,兩人說了半晌子的話,雖說沒有一見如故,十分投契,但也算是有來有往,並沒有冷場。到底,說的東西都是隨常女兒家喜好的,什麼新奇的衣料,新出的花色,上等的寶石,精細的做工之類的。或是點評兩句古董,笑着搭兩句現在的流言八卦,乃至於有些常見得典故之類的。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這一番話說得不算長,左右不過半個時辰不到,但話題着實繁複了些。不但敏君在心底暗暗稱奇,頗爲好奇這位新進門的嫂子見識頗廣,凡事都有點自己的見解,就是那張穎玉,聽得這敏君上從典故詩文,中及衣衫首飾,下到流言八卦,都是能說上幾分,且雖然沒到一言中的那地步,可也算是件件樣樣都能拿得起放得下,都能說上兩三句自己的話,也着實覺得這徐家的大姑娘不是簡單的。
而再思及先前曾是見過的徐家二姑娘,自己的另一個小姑子,這張穎玉的戒心更是提高了不少——這兩個徐家的姑娘都不是等閒之輩,那自己的婆母能是簡單的?沒有狀元師傅就沒有狀元徒弟,姑娘家的教養看得就是當家主母的能耐,姑娘有能耐,這當家主母必定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纔是。
存了這番心思,這張穎玉越發得謹小細微,說起話來滴溜溜的如同珍珠一般,混不着手的。敏君隨口探問了兩句,都是不軟不硬滴水不露地將話題轉了過來。這起頭,敏君還是沒什麼在意,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她自然也有些發覺,當下也將這些話題稍稍收斂,盡說些世情人情之類的長篇大論的話兒了。
這些雖說不容易的罪人,可兩人一個是新嫁娘,一個是未出閣的姑娘,還是青春少艾的好年華,自然對這些也沒有太多的稀罕。說不得三兩句,便也漸漸沒有說的興致。張穎玉藉口還要與繁君等人送東西,吃了兩口茶,就是放下贈禮,起身告辭:“時辰已是有些遲了,還有幾位妹妹弟弟的,竟不能多留了。”
見着如此,敏君也不好多留,說了兩句場面上留人的話,便笑着將張穎玉送至門外,見着人遠遠走了,方重頭轉過身往屋子裡走去。一側錦鷺瞧着敏君神情之中略有些深思的味道,便笑着道:“姑娘,瞧着這位少奶奶,竟也是機敏知文的,說得好些話都文縐縐的,我們聽了也有些混混沌沌的不明白呢。”
“這自然是她的好處,原也不是等閒之輩呢。”敏君笑了笑,隨口說出兩句不算特別搭得上的話,便停下步子,皺眉道:“對了,先前說話的時候我倒沒注意,她可是說過屋子裡丫鬟婆子的事兒?”
錦鷺聽得稍稍一怔,低頭思量半晌,便是道:“似乎並無提及的地方,就是稍稍講了點大公子奶孃路氏的事兒,旁的都是沒有提一個字兒的。”說到這裡,她倒是有些稀奇,看着敏君稍稍有些變化的神色,道:“姑娘,這有什麼打緊的地方嗎?”
“沒事兒,原是我想得多了。這些大哥屋子裡的事,我理會那麼多做什麼。”敏君重頭擡起步子,一面往前走,一面笑着道:“都是娘招惹的,沒事兒提這些事兒,倒是讓我有些多想了。也不知道先前有沒有露出一點什麼來,沒得讓人誤會。”
見着自家姑娘這麼說,錦鷺也沒再多言,只是扶着敏君到了屋子裡坐下來。而另外的青鸞看着自家姑娘心情不算特別好,但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便瞄了一側放着的描金嵌螺貝的匣子,笑着道:“姑娘,可是打開來看一看,這裡頭放着什麼?”
“隨你。”敏君瞧了那匣子一眼,也沒多放在心上。這不過是禮尚往來的事情,到底是什麼東西倒是其次,只是顯露一下規矩做派並心意的事兒罷了。由此,她雖說待着張穎玉頗爲親熱,可對於這禮物倒是沒有太在意。
青鸞見着自家姑娘並不在意,便將那匣子端過來,小心放置妥當,再慢慢打開來。描金的匣子,裡頭墊着紅綢,放着一把壺並四個茶盞,雖說只露出一部分,但上面精細的鐫刻花紋,繁複細緻,令人詫異,而那瑩潤的玉色,真真是如水一般,映着日頭好不光亮。說來青鸞也是見識過不少好東西的,但這般細緻瑩潤的玉質茶壺茶盞套裝,那花紋脈絡細膩繁複,玉質瑩潤如羊脂般的,卻着實不曾見過,當下由不得叫了一聲:“姑娘”
敏君聽得她這麼一聲,也轉過頭看去,還不曾發問,便是看到那瑩潤無比的玉質茶具。她素來便是喜歡玉的,瞧着那紅綢塅子上面的五件套玉質茶具,由不得也露出驚訝與喜歡的神色來,當下便道:“拿過來與我看一看。”及至到了手,她取出一個杯盞,摩挲着那細緻的紋路,瑩潤的觸感,越發得喜歡,映着日頭細細瞧了瞧,笑着道:“竟是蓮花並藕的紋路,細緻輕巧,又是這麼個觸感,真真是難得到的珍品。只是這般東西,如何就輕易送過來?便是規矩上面,也用不着這般的,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意重,咱們這樣的人家,看重的倒不一定在這些上面。”
“這也是一片心意。”錦鷺見着自家姑娘十分喜歡,想了想後便道:“雖說女子出嫁,第一個靠孃家,第二個看嫁妝的,可說來說去,到了夫家還不是看夫家的臉色的。大少奶奶原是有心人,說不得想討姑娘的好,方巴巴地送了這個過來——這禮兒必定是細細選的,也是打聽過姑娘的喜好,不然哪裡會這般巧的。”
“這便是女兒家不好的地方了。”敏君聽着錦鷺這麼說,也是有些感嘆,遂放下手中的杯盞,讓青鸞好生放好,嘆道:“這男人麼,三妻四妾不少見,左面一個通房,右面一個妾室的。新鮮頭一過去,誰還記得誰去。倒是可憐了那新進門的姑娘,好好的年華,倒是過得如同黃臉婆似的。怎麼能不討好婆婆小姑子?還不是指着能在這些上面有點助益?不說別的,就是盼着能和和氣氣的過日子不是。這才進了門,就得與婆婆立規矩,與小姑子相處好了,否則,上面婆婆下面相公,中間還夾着小姑子小叔子的,一面不好,竟是三面都難得討好的。唉,這般過來,怎麼一個難字了得。”
“姑娘又是混說話,夾夾雜雜的,哪家真是鬧到這地步,豈不是讓外人看笑話。”錦葵聽得敏君的話說得頗有幾分夾雜不清,又思量着自家姑娘的喜事也要近了,說不得心裡頭有些旁的念頭出來,便笑着勸道:“縱然一百個小妾通房,可有哪一家真的能寵妾滅妻了去?真要是這樣,那不但犯了曆法,且還成了笑話。您也不要多想了,這日子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奶奶那會子多難,可現在呢?且旁人還要擔心,姑娘難道還擔心蘇家不成?”
“這卻也是。”敏君聽得臉色微微一紅,卻是沒有再說多說什麼。她不過因爲孟氏先前提的話題,再加上看着這張穎玉進門後的作爲,心裡頭有些說不出的複雜情緒作祟,但實際說來,她卻還是放心蘇瑾的:“蘇瑾他自然不是旁人,再不會做那等事的。”
這話一說,不但敏君自覺有些甜蜜與羞澀,就是錦鷺青鸞兩人聽了,也是心頭微微一跳,頓覺得臉頰微微發紅起來。兩相互對視一眼,再看看自家姑娘極少見的微微紅着臉想着事的樣子,心裡有些羨慕,又有些茫然。說來自己陪着姑娘這麼些年,也是想着她能過得好的,蘇家公子自是好的,待姑娘也好,她們瞧着玉人一雙的,心裡也是歡喜的。可是現在想一想,姑娘是不用愁了,但自己呢?也不多想能如蘇家未來的姑爺待姑娘這麼好,但要過得去的人,待自己也算好的,總可以吧。這樣的人,究竟在什麼地方呢?自己年歲漸大,可也要想了一想了。
興起了這番念頭,錦鷺青鸞兩人一時也是有些癡了。當下三人都是愣愣出神,好是半晌功夫過去都是沒有回過神來。還是外面的小丫鬟叫喚了兩聲,她們方都略有些侷促地應了一句,重頭做自己日常的事兒去了。
這邊兒敏君等人想完事兒正在做旁的事,張穎玉等領着丫鬟與人送東西去,而孟氏那裡,卻是招了自己的心腹嬤嬤高嬤嬤,笑着說起近來自己要忙碌的事兒:“這會子尚寧的事兒也算完了,我思量着兩個丫頭漸漸大了,說不得也就是這一年半載的事兒,竟要開始細細籌備嫁妝纔是。”
“姑娘說的是。”那高嬤嬤聽得點了點頭,依舊照着舊日的稱呼應了一句,這才道:“旁的東西都還好說,只這陪嫁的丫鬟婆子並人家,可得精心再精心的——這些若是選了不好的,不但姑娘沒臉兒,日後也不好處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