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爲君子?
這個問題實在算不上困難,因爲無論是書院的院訓還是其他夫子授業,都要求學生要做一名“君子”。而君子範圍寬泛,對君子一詞的解釋更是五花八門,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能不假思索的說出幾種答案。
所以,一聽到這個話題,許多人臉上露出不以爲然的表情,覺得這個新夫子也不過如此。
下面一人道:“君子矜而不爭,羣而不黨。”
還有一人也說道:“不憂不懼,是爲君子。”
難得碰到這種簡單的問題,程採和也來了精神,大嗓門道:“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程採和的意思是,君子說話要謹慎,而行動要敏捷。但是衆人看看胖子那臃腫的身材,覺得這話怎麼也和他搭不上邊。
唐海一直面帶微笑,顯得高深莫測,看向藍青竹,道:“你說呢?”
藍清楚神色一緊,趕忙站起身來,神態極是恭敬,道:“學生以爲,博文強識而讓,敦善行而不怠,謂之君子。”
一幫學生看唐海這麼多人不挑,偏偏挑了藍青竹,心裡更是鄙夷,暗道原來又是個給尚書公子拍馬屁的。只有唐安越看藍青竹越是古怪,以這小霸王的脾氣,不應該這麼拘束纔對啊。難道真的是感覺自己浪過了頭,所以浪子回頭?
“說的不錯。”唐海笑道,“但爲何這樣就能稱之爲‘君子’呢?”
“這...”藍青竹皺眉想了想,道:“此乃先賢所言,自是道理。”
“人的一生,孰能無錯?”唐海繼續問道。
藍青竹道:“古代賢者都有大智慧,他們畢其一生留給後人的訓誡,想來不會錯的。”
“不錯,先賢們都是報經滄桑的智者,他們閱盡人生百態,通古爍今,總結的自然有其道理和意義。”唐海說着,話鋒一轉,道:“但人與人的遭遇不同、心境不同、感悟不同,所適用的自然也不同。就好比一碗水,有人覺得太燙,有人卻覺得溫熱適中一樣,你又如何鑑別古人所言是否是你所需要的呢?”
藍青竹眉頭皺的更厲害了,低頭想了想,卻不言語。
“無妨,先坐下想想。”唐安點了點頭,讓藍青竹如臨大赦。又還看一週,對唐安一點,道:“你是不是叫唐安?”
他這一指,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了過來。許多學生臉帶期盼,希望這個傳說中連洛東辰都敵不過的少年,能帶給他們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唐安一愣,萬萬沒想到他能叫到自己。站起來點了點頭,道:“正是學生,夫子有何指教?”
唐海打量了他一番,也看不出什麼心緒。道:“唐季夫子說你才學過人,思維敏捷。你倒是說說看,對我剛纔的話有什麼看法?”
唐季這老頭子還是很講義氣的嘛。唐安心裡暗暗自得,卻不敢說什麼反駁的話。第一節課就駁夫子面子,這不是找死麼?當下笑道:“好東西還要好人用,夫子所言甚是,讓我等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學生佩服。”
唐海眼裡的不屑一閃過逝,似乎覺得唐安有些浪得虛名。笑道:“那你倒說說,能說出‘胸圍七百黍’這種話,這樣的人算不算是君子?”
唐安心裡一驚,這傢伙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王大仙的說書段子名聲太響,都傳到這書院了?乖乖,七尺大乳,這樣的謎底一公開,以後自己在別人眼裡可就真的要變成色中餓鬼了啊。
決不能讓他落實了自己的“罪名”!打定主意,唐安靈機一動,信口道:“回夫子,君子一詞,意義甚廣。學生以爲,君子的力量來源於人格和內心,並非浮於表面。一個大字不識卻內心善良的窮苦農民,雖然說起話來也會夾雜粗言碎語,卻也不能說他不是君子。”
這是什麼言論?君子不都是指有才學又正直的人嗎?學生們聽完唐安的話先是驚訝,但細細思考,卻也不好反駁。
“照你的說法,那些滿嘴淫言穢語的人,也能稱之爲‘君子’了麼?”唐海問道,“換言之,若是君子,又怎麼會如此放鬆對自己的要求?”
這酸儒,還跟我較上勁了!唐安道:“夫子也說過,不同的環境造就人不同的心境。若是那人先前被辱,還以顏色又有何不可?若是人人受辱而不報,那國家受辱呢?是不是也可以忍氣吞聲?所以學生看來,若那人的前提是遭人羞辱而奮起反擊,絕對是有膽有識的大君子。”
這傢伙,倒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唐海道:“儒家尚‘仁’,若心中無仁,凡事非與人爭一時得失,這樣的胸懷,何以擔當君子?”
“學生以爲,君子當爭。小爭個人榮辱,大爭天下得失。既是內心坦蕩,又深明大義,那言語之失,自可忽略不計。”唐安道。
唐海不依不饒道:“爲了自己的利益而忽視自己的錯誤,那何談國家大事?”
“先生也說過,合適自己的纔是最好的。每個人心裡都有對君子的定義,有人思家,有人懷國,只要朝着自己心目中君子的方向努力,便是自己的君子。”唐安也鉚勁道,“其實君子一說,無論對錯。人得見識不同、閱歷不同,所以對不同的人來說,守住本心即爲君子。在學生看來,只要無關道德,該爭取的一定要爭取,只要爲人無愧於天,行事無愧於地,便是君子。”
“好!”
不知誰帶頭鼓掌,餘下的人紛紛響應,一時掌聲不斷。二人問的刁鑽,辯的精彩,學生們都聚精會神聽得入迷,想不到在課堂上竟也能看到如此一出好戲。
唐海沉默一會,眼神閃爍,似是對唐安的才智頗爲驚歎。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唐季先生說你對所學能活學活用,現在看來卻是不假。希望你做的能像你說的一樣,爲人無愧於天,行事無愧於地。”
“學生受教了。”唐安說道。臉上堆起微笑,心裡卻把這傢伙罵了個遍。奶奶的,滿屋子人你不叫,偏叫老子,還問這麼變態的辯證問題,老子只是個書童好不好!
唐安又環視一週,道:“其實這一課雖談的是‘君子’,但我想大家應該從我的話裡明白一些東西:你們所學的學問,都是旁人的人生。若只當做先賢的勸誡,那就永遠是先賢們的財富。就像對‘君子’二字的思考一樣,到底什麼是君子?你們又想成爲怎樣的君子?每個人都該問問自己。在這一點上,你們應該要向唐安學習。”
學生們聽完夫子這番話,仔細琢磨,都覺得大有道理。平日裡只會一味苦讀,認爲背過了先賢的典籍,便算是明白了君子的真意,現在想想,着實有些可笑。只有擇其善爲己用,纔是大成之道。
想到這裡,人們不約而同的看向唐安。暗歎這人雖是書童,但對知識的認識和了解,卻遠遠將自己甩在了身後,連夫子都難不倒他,當真讓人佩服。
“做人要善思,善思方能有成。”唐海說道,眼神卻灼灼的盯着唐安,“這纔是我要教給你們的第一課。”
學生們陷入了沉默。唐海的話簡明扼要,卻引起了每個人的思考,這也讓唐安暗暗佩服。能引起學生的共鳴,跳出了別的夫子只知道讓學生們死記硬背的思維,用一層層的問題告訴學生思考的作用,爲以後的學習埋下伏筆,這在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是一種進步的表現。
這個夫子,果然不簡單!
唐海的一番話,大大的調動了學生們的積極性。學生們明確了該怎樣去學,又有唐安這樣的榜樣,所以接下來的課程聽得格外認真,效率也大大提高。唐安雖然沒說什麼,但對學生們的表現很是滿意。不知不覺,一堂課就結束了,許多學生甚至還有些意猶未盡。
課堂上唐海先是叫了藍青竹,結果爲難的說不下去,而唐安卻侃侃而談,還被夫子當成了榜樣推廣,這讓身爲主子的程採和大是開心,笑着走到藍青竹面前,道:“我說王八藍,你這整日只知廝混的小霸王,還談什麼君子?”
藍青竹被唐安搶了風頭,本來就滿心的不快,被這胖子一番奚落,心中有氣,道:“程呆子,你這一肚子草包的傢伙,也配來和我談君子?”
“有何談不得?”程胖子趾高氣昂的道,“老子的書童都比你答得要好,你還有什麼資格和老子叫板?”
“哼,只知道拿別人的成果給自己架臺,當真可笑。”藍青竹不屑道,“你不就是仗着有個唐安麼?”
“是啊,可是你有麼?”程胖子也不反駁,笑嘻嘻的說道。
“你...”藍青竹氣的臉色鐵青,拂袖道,“程胖子,你別欺人太甚!若是沒了那唐安,指着你的那呆腦子,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放屁!你倒是說說,老子哪點比不過你?”程採和不服氣道。
藍青竹想了想,道:“旁的不說,單是女人緣上,你便遠遠不及。我可是和‘飛雪悅蘭閣’的紫英姑娘喝過‘碧水清流’的,你呢?莫要說與人家喝酒,便是叫人家睜眼瞧你一眼都做不到。”
“你這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藍,你怎麼知道老子做不到?”程採和氣急敗壞的道。身寬體胖的缺點胖子是知道的,而一直沒有姑娘對自己另眼相看,也一直是這胖子的心病。藍青竹的一番話,恰恰擊中了他的軟肋。
“好,你若真要比,那咱們就比比看。“藍青竹道,“今晚恰逢‘飛雪悅蘭閣’有舞賞,據說那‘歌舞雙絕’柳傾歌柳姑娘更是會親自登臺,你若不服氣,咱們就去看看,誰能與那裡的伶官大家喝杯‘碧水清流’!”
“比就比,老子還怕你不成!”程採和咬牙道。
“既是賭鬥,自當有點彩頭。”想到當日猜燈謎輸給這胖子,藍青竹心有不甘,說道:“若是誰輸了,來日便貼上‘我是草包’的字條,一天不許摘下。”
“怎麼,還嫌上次給的銀子不夠多麼?”程採和勝了一陣,信心大增,豪氣干雲的說道:“老子...和我們唐安,一定奉陪到底!”
一旁的唐安一臉苦笑,這死胖子,怎麼什麼事都要拉上我!除了自己沒本事,還就願意和人爭鬥,真是個不省心的主。老子一個書童,吃喝拉撒樣樣都管,看來回去該考慮多要點薪水才行。
不過,飛雪悅蘭閣,那又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