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潑墨成畫
日光下的龍香墨丸,有着特別的玄色光暈,天外飛仙表情靈動如真,就是琵琶上的琴絃亦根根清楚。
霍期迫不及待地拿在手裡,看了好半天才十分不捨地遞到其他名匠大人手中,他指着山羊鬍須讚道,“好一天外飛仙,好一九天玄女,好一龍香墨丸。”
不用說,古緋以受到所有名匠大人的稱讚而通過這一場比鬥。
梓鳶下臺之際,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將龍香墨丸裝進墨盒之中,然後雙手抱着,示意兩婢女將那副水墨仙女圖捲起來,一併拿手上搖曳生姿地到古緋面前,低眉順眼地站她身後,不發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古緋身上,其中有兩道視線特別扎眼,古緋微微偏頭,就見其一是墨卿歌的,她秋水剪瞳之中倒映着她的身影,眸底最深處的嫉恨像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洪澇,洶涌澎湃地要將她整個人吞沒。
可她面上笑意不變,就是脣角的弧度都沒減一絲,衣裙律動之間,當真是好一派大家閨秀的氣度。
還有另一道視線,便是樂清泊的,古緋制的墨丸,簡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從前雖也見過古緋制墨,可都只是單調地重複捶鍊的動作,單調又乏味,是以他便從未完整見過古緋制墨是何情形,且在墨家,他總歸是個外姓人,墨室還是不能頻繁出入的。
他又想起了那日古緋說的話——
你覺得我比不上旁人,比不上墨卿歌,我定叫你看看,貢墨冠首非我古緋莫屬……
字字鏗鏘言猶在耳,今日,她便果真出盡了風頭。
他一直以爲古緋天賦比不上墨卿歌,是以心頭便會偶爾有眼熱或者不忿,可這也是常人難免,是以,他便從未想過,古緋原也有這般萬衆矚目的一天,而她說的話,似乎也不是無的放矢。
這刻,他心底隱隱有動搖,覺得自己該相信古緋說過的話,可稍稍冷靜,他還是覺得一人之力,豈是能和世家相比的,墨卿歌貴爲世家嫡長女,自小在制墨上的造詣,那定是旁人所不及的,便是古緋,應該也是稍遜一籌纔是。
古緋如何不知樂清泊的想法,可她如今壓根不在乎,無論他是如何想法,又與她何干?
古緋之後,便是第十六號木牌,許是有那枚龍香墨丸在例,此後的墨丸展示皆讓幾位名匠大人覺得索然無味,這就像是你不經意間吃到一道絕世佳餚,待品過之後,再行用其他的,即便再是不錯,也是覺的怎麼也比不上。
然而古緋卻是看的認真,能進入這一輪比斗的師父,都是各有所長的,她像是乾涸的沙漠一般,拼命汲取雨露甘霖。
時至晌午,場中還有一半的師父沒上臺,幾位名匠大人一商議,便邀衆人上到樓閣,進入後院陰涼的地稍作歇息。
司墨坊中,早有廚子得了吩咐,從前幾天就開始採買大量的食材,這會見人都過來了,便示意夥計婢女趕緊端上點頭,後纔是身強力壯的衙差搬了幾十張圓桌進來,一一安放了, 各個制墨師父隨意落座。
但基本,秉着男女有別,多數的師父自發的留了一兩桌起來,讓女子落座。
會制墨的女子不多,連兩桌都坐不滿當。
墨卿歌笑意盈盈地挨着古緋坐下,她臉帶異彩,無比親暱地拉着古緋,張口就道,“阿緋妹妹,兩年不見,你竟然如此厲害了,前些日子爹爹還在說,讓大姊請你回墨家來着。”
古緋譏誚地看了眼被握住的手,她不動聲色地抽出來,當着兩桌女制墨師父的面慢條斯理地摸出帕子,擦了又擦,直將手背那塊皮都給擦成了粉色,她才罷手。
墨卿歌也是個能忍的,古緋這般明顯的嫌棄動作,她竟然也能當沒看到,只用一種包容地目光望着古緋,彷彿古緋就是一不懂事鬧脾氣的人形孩子,而她則無奈之下,多加包容體諒。
氣度,高下立顯。
當即就有人看向古緋的眉頭皺了。
古緋哪裡是在意這些的,說的不好聽,就是邊上的人死她面洽,她也能眼都不眨下。
琳琅滿目的菜式上來後,古緋執起筷子,用另一方乾淨的帕子擦了又擦,才夾了點自己愛吃的,小口小口細嚼慢嚥地吃了起來。
墨卿歌已經轉頭和旁人輕言細語地聊了起來,偶爾會看古緋一眼,嘴角那無可奈何地笑意就又深了一層。
一頓飯用下來,基本兩桌的女制墨師父,很大一部分都帶着不滿的目光看着古緋,只有少少那麼幾個,眼底有審視和興趣的眸光。
古緋瞟了那幾人一眼,一揮手便是夜鶯推着輪椅回到比斗的場中,尋陰涼的地兒先行等着,她也不耐煩在席間與墨卿歌打嘴皮子仗,有那功夫,還不如手底見真章。
沒等多久,有用完膳陸陸續續過來的師父,有那等見了古緋的,有心想上前攀談,可看着她半闔眼瞼,不大看說話的模樣也就作罷了。
半個時辰後,正當比鬥要繼續進行之時——
“逍遙王駕到!”
遠遠地傳來太監尖利地唱和聲,尾音拉的老長,像是陳年的裹腳布。
樓閣臺子上的幾位名匠大人當即慌忙下臺,一撩袍子,站立在衆人之前,對白紗籠罩的鑾駕跪拜呼道,“見過逍遙王……”
古緋隨大流,她無法下跪,只得低頭聊表心意算了。
她虛眯起眼,瞧着四人高擡的鑾駕晃悠悠地進來,從頂垂落的白紗將鑾駕遮的嚴嚴實實,只能從模糊不清地
影子上分辨,裡面斜斜半躺着個人。
“免禮,”有氣無力地聲音從紗幔中傳出來,緊接着就又是微喘的氣息,“大夥不必拘禮,本王只是心裡好奇的緊,便順道過來瞧瞧墨丸是如何個比鬥之法。”
幾位名匠大人又是一陣寒暄,然後便將逍遙給邀了進去,並在樓閣臺子上多加了條案几,方便逍遙王落座。
哪想,逍遙我那個並不領情,他示意侍衛將鑾駕往臺子上一放,緊挨着霍期的位置,就那麼施施然透過白紗看向外面。
小插曲之後,比鬥繼續開始。
古緋看到逍遙王就想起那日在王府的事,又念及尤湖說的那些,她轉瞬心緒就不好了,連看墨丸也沒那麼專注了,她頭懶懶地靠在輪椅軟背上,視線從鑾駕一掃而過,爾後又側頭瞧瞧墨卿歌。
墨卿歌面頰微紅,帶着少女的情竇初開的羞澀,古緋心下了然,怕是逍遙王是爲墨卿歌而來。
她才這麼想着,便見墨卿歌手中抱着墨盒,款步上樓閣臺子。
她絕美的面容在熱烈的日光之中宛若迷人的極品美玉,微垂的眼眸,半低的頷首,露出線條好看的側面與半截脖頸,一步一步裙裾曳動如水波,就從她身上帶出無以倫比的風情來。
不得不說,即便是梓鳶,那也是比不上的。
她上了臺子,先是朝着逍遙王和名匠大人福身行禮,後才一揮手讓婢女在臺上鋪陳開長長的白紙,而她開始研磨,小指微翹,動作不急不緩,節奏有度,端是研磨在墨卿歌做來,看着都是一種賞心悅目。
緊接着,就見她不點而朱的脣微啓,開口就是如鶯如鸝的婉轉輕唱,帶着杜鵑般蕩氣迴腸的嚶嚶音線,“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邊唱,邊繼續研磨墨汁,只見案几上不一會就擺了好幾個硯臺的墨汁,誰也不知道墨卿歌到底要幹什麼。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
在她開始唱第二遍的時候,婉約輕盈如風的歌聲中,她一斂寬大的水袖,身姿轉動,手便一硯臺的墨汁就像雨落一般的潑灑了出去。
蓮步輕移,她像是踏在某種奇異地韻律上,只讓人覺得姿態有若行雲流水的舒暢,又不帶半絲煙火氣,當真如水墨畫卷中走出來的美景一般。
她依次爲之,每唱一句,便端一硯臺,將其中的墨儘速潑了出去。
動作之間仿若隨意,可在那隨意之中,古緋卻看出了規律。
墨卿歌每次必定是先邁左腳,然後一個半轉身,水袖個裙裾曳動,拿硯臺,灑一半,緊接着一個邁步,恍若飛舞而起的輕靈鳥,再一灑墨,旋身正視,後重復爲之。
“嘖,墨卿歌還真有幾下子。”一直站古緋身後沒吭聲的梓鳶這會讚道。
即便再有仇恨,可這會古緋有同樣如此覺得。
“如若奴沒看錯,墨卿歌這是在以潑墨的方式作畫,豈還以吟唱詩詞助興,輔以簡單的舞樂,加之她本就皮相絕色,是以,這般做來,只會讓人覺得好看無比。”梓鳶將墨卿歌的動作一一拆分開來,對古緋解釋道。
古緋點頭,她一直摩挲着輪椅扶手,目光卻長久地落在那枚墨丸上。
那枚墨丸只簡單地呈圓形,金線描龍鳳呈祥,而最奇特的是,那陰刻的龍身上,每片鱗甲都是紅中帶紫的顏色,以不同角度被日光折射,還能顯出另外一種殷紅的色澤來,恍若鮮血。
古緋眉頭皺起,她習慣性地又在考慮那墨丸要以何種方式才能製出這樣的。
這邊,墨卿歌一曲閉,當即鑾駕白紗幔中就響起“啪啪啪”的擊掌聲。
隨後是名匠大人,以及下面衆多的制墨師父,皆應和着拍手稱讚。
墨卿歌謙虛有禮地朝所有人又行了一禮,然後讓婢女將地下起先鋪陳的白紙捻起來展開。
衆人就看到兩丈來長白紙上,以大膽寫意的手法潑灑墨汁成畫,畫面上,深淺色澤不一,層層疊巒,漸次更替,竟是一副山水飄渺銀河飛落的水墨畫。
整個畫面大氣非常,長長的銀河瀑布彷彿從九天下落,陡峭的山巒,堅毅不拔的松柏,以及隱在山澗或隱或現地涼亭,都針毫畢現。
不得不說,墨卿歌雖然制墨天賦不怎樣,可在琴棋書畫上確實算是一把好手。
就以古緋所知的,在大京,能用如此大膽潑墨的法子,繪出這等氣勢磅礴的水墨畫的,還真是一雙手十根手指頭都數的過來。
“來人,將墨姑娘這幅畫給裱起來,本王定要懸掛在王府寢宮,日夜得見。”逍遙王更是乾脆,一開口就直接將畫給佔爲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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