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相殺
另一輛的馬車裡,光影交替閃過墨戈弋那張器宇軒昂的臉,他皺眉深鎖,緊緊盯着手裡一塊血紅色翎羽樣式的墨丸,那墨丸手指長短,極其薄,似乎一吹就會斷裂。
然而卻讓墨戈弋面色非常難看。
外面趕車的阿達偶爾往馬車裡看一眼,他手下動作不慢,趕着馬車跑的飛快,一溜煙的就消失在寬闊官道之上。
晌午之際,日頭當空,阿達斟酌着開口問道,“墨公子,前面有個茶寮,可要休息一會?”
墨戈弋將那墨丸收進懷裡放好,淡淡應道,“那就稍作休息。”
茶寮的位置剛好在三岔路口邊,其中一條道正是通往大京的方向,等墨戈弋下來後,阿達纔將馬車趕到密林裡陰涼的地拴好。
茶寮裡的粗茶墨戈弋自然是喝不慣的,他只看了一眼就瞥開,隨後阿達向店小二要了壺清水,將就着給墨戈弋倒上。
阿達喝了口水道,“墨公子,您就這樣回去了?”
墨戈弋輕描淡寫看了他一眼,“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想揹着你家公子殺死阿緋,卻要借本公子的手,好個借刀殺人!”
聽聞這話,阿達不予置否,他沉默了瞬,纔回道,“小的從一開始就沒隱瞞過意圖,古緋必須死,只有這樣公子才能安心回雲離。”
大家族裡的溝溝凼凼,墨戈弋知道的多了,他半點不意外遠在雲離的樂家也有想要古緋性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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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也只怪誰叫她讓樂清泊給裝心裡去了,但憑這一點,在世家裡便是不被容忍的。
喝完盞清水,墨戈弋似乎想到什麼,他起身,理了理衣袍,對阿達就道,“起身了。早點回……”
然,一句話還未說完,他餘光瞥見抹湖綠色從眼梢如流星地劃過。
他轉頭,就見不遠處的密林中。坐輪椅上的古緋嘴角帶刺眼淺笑地望着他,居高臨下,像是在瞧着螻蟻一般。
阿達順勢看過去,他同樣瞧見了古緋,眼瞳驟然一縮,當即道,“墨公子稍後,小的去去就回。”
言語中,依然是滿滿的殺意。
墨戈弋緩緩勾起脣,他眼角帶出興味。忽的問道,“她身邊人的身手如何?你可有把握即便不敵也能自保?”
阿達想起那個身形鐵塔一樣的漢子來,“行的,據小的所知,她的身邊一老媽子已經身受重傷未愈。一小姑娘不足爲畏,另一漢子奈何不了小的。”
墨戈弋眯了眯眼,臉上陰狠像水銀一樣流躥而過,“走,跟上去,本公子倒要看看,她想玩什麼花樣!”
話還未落。他人就大步衝了過去。
眼瞧着墨戈弋上鉤,古緋輕擺手,她身後的夜鶯小心拉着輪椅到平穩的地。
古緋雙手攏着放置腿上,她微垂頭看着裙裾上的花紋,淡淡勾起的嘴角,不見日月光線白的臉上有翦影投落。安寧美好的如一副水墨畫。
可——
“哼,趕着送死你倒是來的快。”墨戈弋踏上來,開口就沒好話。
暮靄般的色澤從古緋黑瞳中閃過,再擡眼之際,她言笑晏晏。“自然是快的,如若不然怎麼送了的墨大哥一程。”
墨戈弋心起不好的預感,他掃眼看去,只見古緋身後的馬車旁,除了預料之中的那個身手不錯的漢子和一小姑娘,再有就是一直爲她推輪椅的婢女,除此之外,整個密林中再無旁人。
他不知道古緋到底是膽大還是有古怪。
猜到墨戈弋所想,古緋脣邊的笑意越發歡了,可她眨眼之間,卻目光鋒利如刀,“被大京的信給催着,像條落跑的狗一樣趕着回去,感覺如何,我向來聰明的戈弋哥哥,還想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麼?”
墨戈弋神色一凜,他不自覺摸了摸懷裡那方血紅墨丸,腦海中卻在急速轉動,想從古緋的隻言片語裡得到更多的消息。
“哦?”古緋細眉一挑,“莫不是族裡給你發來了翎羽血墨?”
她笑出聲來,杏眼眯起彎如新月,“翎羽血墨啊……就不知戈弋哥哥此次回去,還能不能坐穩嫡子的第一把交椅,畢竟,大京墨家有才之人,可是多不勝數呢。”
墨戈弋面色更爲難看,他沒想古緋居然連翎羽血墨的事都知道。
大京墨家傳承兩百餘年,從來都有一整套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其中代表懲戒最嚴重的一種,便是翎羽墨中的血墨。
上一次翎羽血墨的出現,還是在五十年前,而那收到血墨的墨家人,不僅從天才的高位跌落下來,最後還被驅逐出了家族,過行乞過活的日子,直至窮困潦倒,實在無法忍受後自我了斷。
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何事,爲何突然之間就收到了家族的翎羽血墨。
顯然,古緋卻是知道的。
“都是你乾的?”他一字一句的問道。
古緋斂了笑意,眉目有乖戾和仇恨,“通敵賣國,不知道這樣的罪名能不能讓大京墨家丟車保帥。”
她說的雲淡風輕,可停在墨戈弋耳中,卻如晴天霹靂。
無數的電閃雷鳴在他腦海之中迴響,剎那之間,黑暗被破去,他一瞬明瞭,之前在易州那數次都捉不到的蠻夷女子成爲了整件事的關鍵。
他雖不知具體,可這會也算明白自己這次
真的是危險了。
“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臉色鐵青,臉上更是扭曲出猙獰,“這招釜底抽薪還真是用的妙,一回擊就讓我難以翻身,墨緋,你果然是天生的蛇蠍心腸,真該讓樂清泊親眼看看你的歹毒。”
“哼,”古緋冷喝一聲,“承蒙誇獎,阿緋自認爲還不及你們兄妹二人,辱兄之仇,削肉之恨,此生定要叫你們償還不清!”
墨戈弋氣的渾身都在發抖,此刻他哪裡還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樣,他就像是一頭被困絕境的野獸。帶着瀕臨絕望的嘶吼,指着古緋下令道,“不惜任何代價,給我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連綿不絕的迴音激盪在林間。有風吹拂而過,混雜着樹葉簌簌紛飛的聲響,阿達腳一跺,指間拳頭套弄的指虎嘩啦作響,他朝着古緋就衝將過去。
“來得好!”尤二一聲喝,虎軀一震,後腿一蹬,整個人如離弦的箭矢般,擋到古緋面前,舉掌相抗。
白鷺也不甘示弱。她手中長槍掄成圓圈,嬌喝一聲,一左一右和尤二夾擊阿達。
三人瞬時就戰在一起,不分伯仲。
墨戈弋緩緩朝古緋走來,他石墨色的華服皺褶延展過如水波紋。他看着她,眼都不眨,深沉的似一汪碧波,要將人給溺斃,“這是你自找的,如若不然我還能讓你苟活段時間……”
“你幹什麼?”夜鶯上前一步,雙臂一張。擋在古緋面前,像個護崽的母雞一樣。
古緋眸色連閃,她沒吭聲,指腹間習慣地摩挲着扶手,節奏都沒亂一下。
墨戈弋看都不看夜鶯一眼,他到跟前。伸手用力一揮,便將夜鶯掀飛出去,恰好撞到一邊的樹上,人立馬就暈厥了過去。
適才,古緋神色微微寒了些。她伸手摸了摸烏髮間的髮簪。
烏金黑曜石的臥狐髮簪在她髮髻間,澤澤生輝,小狐狸那兩點狹長的紅眼更是妖異非常。
她笑道,“怎的,你還真要殺我不成?”
墨戈弋距離古緋半步之遙,他緩緩伸手握住輪椅兩邊扶手,將古緋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然後彎腰盯着她的眸子道,“是的,不能再容你,那日卿歌沒殺掉你,簡直就是天大的錯誤,我來易州第一時間想殺你,卻被那蠻夷給攪合了,事後皆沒好時機,如今你自己送上門來,哪裡會有再讓你逃回去的道理。”
說着,他頓了頓,手下用力,竟微微將整個輪椅給擡了起來,“我倒要看看,這次還有誰能救的了你!”
古緋輕盈地笑了,她瞥了眼另一邊,白鷺是看見了她的情形,可一時半會卻被纏住,甚至還身中了一拳,半天在地上沒起得來,而尤二也是沒辦法回援。
但她卻半點都不怕,好似生死都不過就是睜眼與閉眼的區別,她同樣伸手,纖細蔥白的手指頭不堪折,卻也同樣用力地抓住墨戈弋的雙臂。
“死麼?總歸我早便是賤命一條,若能讓戈弋哥哥這種百年家族嫡長子身份的與我陪葬,那簡直是太值當了。”即便說着這樣的話,她依然在笑,眼眸之中冷靜非常,半點都不驚慌。
墨戈弋心起不確定,這刻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子就是個瘋子,一個連死都不懼的瘋子。
“不,我又怎會同你一起死,你天生就是賤婢命,豈能同我想比!”他大喊出聲,雙手用力,就將輪椅整個掀了出去,用盡全身的力氣,要將古緋給撞到大樹上弄死。
古緋笑若輕鈴,她在感覺到墨戈弋動手之際,就一傾身,快且狠地整個抱住他,圓潤的指甲隔着意料幾乎掐進他手臂肉裡面。
“嘭”的聲響,輪椅被撞成數塊碎片。
而古緋掛在墨戈弋身上,趁他站立不穩之際,身子下壓,嬌小瘦弱的身子在那一瞬間爆發出堪比男兒的力氣來,帶着他一起摔倒在地。
有心算無心,即便摔倒,她也是拿墨戈弋墊背,“你們兄妹都沒死,我又如何敢先死!”
她憤恨地說着,胸腔之中涌動如灼熱熔岩的恨意泊泊爆發,自逃出大京之後,她一直強壓的狠戾突然噴發。
辱兄之仇,削腿之痛,父母慘死,欺瞞矇騙……
種種的磨難所帶來的委屈和仇恨,讓她杏眼赤紅如血,她死死壓在墨戈弋身上,一拔髮髻上的烏金黑曜石臥狐簪,整個髮髻散落下來,猶如鬱鬱蔥蔥的水草,她化身爲從地獄深淵爬出的索命厲鬼。
“不!你該死!”背脊被撞的疼痛讓墨戈弋猛地清醒過來,他掙脫古緋雙手,雙手一掐,就卡住古緋瓷白細膩的脖頸,“你才最該死,低賤的血脈,卻有天才的天賦,憑這一點,你早就該死!”
他嘶聲竭力地吼着,手下卻越發的用力,直叫古緋呼吸不上,面色漲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