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心結
晏季常同竇媽媽沒有說幾句話,但瞧見竇媽媽驟變的神色,便知道今日的事情對小虞氏的打擊,頗重。
小虞氏從未將這些煩心的事情告訴他,因爲他自小的在晏家的處境,便一直很尷尬。
顧渚紫筍……
他不用調查,便知做這件事情的幕後人是誰。
這是他的心結,亦是父母的最不想提起的過去。
當初的事情,無論是誰對誰錯,而小虞氏卻是無辜的,不該被牽連進來。
小虞氏和虞家,從未對不起他和晏家。
晏季常這般想着,便腳步匆匆的朝着怡蓉院趕。
天色依舊陰沉沉的,似乎下一刻,便會落下大雪,將周圍的一切都掩埋住。
晏季常擡起頭看了看天色,無光的天幕如蓋般的欲將他籠罩住,逼的他不得不放再次平了視線。
身後的小廝靠近,想要詢問他是否不適,卻被他揮退。
昏暗中,不知從何處飄出一層淡淡的白玉蘭花的香味,清雅又寧神。
玉堂館裡種的玉蘭是從,從前大虞氏住的院子裡挪出來移植的,他已經許久沒有去過那個院子了,小虞氏怕他觸景傷情,便將那座院子關上,卻沒有落鎖。
因爲,私下小虞氏,是會去瞧的。
她裝作從未去過的樣子,而他亦裝作不知道。
晏季常一直都知道,小虞氏自小便依賴大虞氏,所以當初小虞氏會不顧一切的嫁入晏家,是爲了大虞氏留下的孩子。
更是爲了,幫大虞氏照顧他。
冬日冷冽。此時根本不是白玉蘭的花期,這些香味,不過是他的錯覺。
儘管是錯覺,卻依舊將他心頭殘存的怒焰澆熄,連煩躁的心緒,亦被這鼻間的香味,慢慢的平復了下來。
很奇怪的感覺。晏季常內心深處。像是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
彷佛是白玉蘭的香味,在提醒他,他處在這個位子上。必有許多事情是不可能隨心所欲的。他是小虞氏的丈夫,更是一個父親。
他得爲這些責任,一點點妥協。
思及從前,大虞氏總是和他說。“人在世上,那有那麼多如意呢?我們能做的。不過是隨遇而安。”
短短的幾句話,便將他們兩人的處境,說的一清二楚。
他走了許久,才進了怡蓉院的大門。輕寒瞧見了他便急着要去通傳。晏季常擺了擺手,低聲對輕寒問,“太太呢?”
“太太今兒有些乏了。在歇息呢。”輕寒自然沒想到晏季常這個時候會過來,於是又道。“奴婢馬上就去通傳。”
晏季常搖頭,“不用了,我去瞧瞧太太。”
輕寒聽了,只好點頭。
宅子裡發生的事情,晏季常一般是不會過問的。所以今日一早,小虞氏請安回來之後,在院子裡差點暈了過去,也不許下人去稟告晏季常。
這段日子,工部十分的繁忙,晏季常自然也輕鬆不到哪裡去。
小虞氏不想因爲這些小事,讓晏季常分心。其實從前亦是一樣,再多的委屈,小虞氏也會自己一個嚥到肚子裡。
所以輕寒瞧見晏季常來的時候,略微有些吃驚。
晏季常沒有瞧見身後輕寒的神色,而是轉身朝着屋內走去。
外人皆說晏季常是夜叉,長相醜陋又猙獰。可是輕寒想着晏季常面具下露出的那雙如墨的眼眸,還有那張薄薄的脣,若不是早知晏季常毀容,她一定會以爲面具下,是個雋秀的男子。
此時,怡蓉院的大門半掩,周圍的下人都被小虞氏支開了,周圍很安靜。
晏季常想起,從前小虞氏的性子和晏錦一樣,是個喜歡熱鬧的人。連大虞氏同他成親了,也經常會被小虞氏拉出去看花燈。
當初那個活潑愛笑的少女,如今卻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婦人。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內靜謐無聲,晏季常朝着內室走去,卻瞧見綢帳已經放落了下來,瞧不見裡面的人的動靜。
他抿脣,想了想,才走上前去將帳子撩開,只見錦被鼓起一個圓圓的大疙瘩。
大虞氏從前亦同他講過,說自己的妹妹小虞氏,一傷心便喜歡躲在被窩裡。
而他的女兒晏錦,似乎也有和小虞氏相同習慣。
晏季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神色好一些,才掀開錦被,溫柔地道,“小秋,醒了嗎?”
被子下的小虞氏縮成一團,擡起頭露出一張慘白的臉,滿面的淚水。
見到他之後,神色裡還多了幾分恐懼。
晏季常瞧見,心像是被針紮了一樣難受。
當初入府的那個少女,黑色的青絲中,竟然長出了幾縷銀絲。
她還那麼小……
怎麼就會老成這樣。
“小秋……”晏季常心疼極了,這種感覺,就跟他當年回府,只瞧見大虞氏的屍首一樣,既絕望又疼的不能呼吸,“我在,別怕。”
小虞氏瞧見晏季常後,握住了他的雙手,眼淚卻依舊止不住,“我……我沒事。”
可嘴裡說着沒事,她眼眶裡的淚水,卻越來越多,簌簌落下。她怎麼會沒事……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姐姐留下的孩子,她很難抉擇。小虞氏也根本不知該怎麼辦了,晏綺寧是她嫡親姐姐大虞氏留下的孩子,如今卻爲了旋氏,要挑撥虞家和晏家的關係,更是想要讓她和晏季常生出間隙。
她覺得心裡像是吃了黃蓮一般苦澀,尤其是見到晏季常後,連說句話都十分的費力。
晏季常將她抱起,緊緊的將她摟住,“小秋,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
晏季常的身上。總是有一股淡淡的玉蘭花香味。
像極了從前,大虞氏身上的味道。
小虞氏死死的咬住牙,不讓眼淚再落下。
“小秋,我記得你小的時候,養過一隻波斯貓,那隻貓極好看,一雙眼睛卻有兩種顏色的瞳孔。”晏季常一邊安撫小虞氏。一邊柔聲道。“左眼是如海水般的藍色,而右眼卻又像沙漠的褐色。你很喜歡,一直將這隻貓帶在身邊。連睡覺都不捨得丟下。”
小虞氏聽了,微微一怔。
這件事情,是發生在她很小的時候,知道此事的人。沒有幾個。
晏季常似乎注意到懷裡的女子僵硬的身子,又接着道。“你喜歡這隻貓,是因爲是你祖母留下的。可是後來,這個貓極其頑皮,不止咬傷了你。還差點抓花虞非的臉。”
虞非,是虞老太爺唯一的兒子。
虞老太爺一生未曾納妾,和虞老太太生下兩女一兒。在大虞氏去世之後,便只剩下一兒一女。
小虞氏的手微微顫抖。心裡有些不安,她輕聲問,“老爺,你爲何同我說這些?”
“你很喜歡這貓,可是你卻不能縱容這貓傷了虞非,更不縱容這貓又咬傷你姐姐。”晏季常沒想到,自己能如此心平氣和的談起已故的大虞氏,“所以你最後,將這隻貓送了出去,卻未曾想過要奪去這隻貓的性命。”
小虞氏閉上眼,回憶起了從前。
她小時候很喜歡熱鬧,所以當祖母將波斯貓送她的時候,她高興壞了。她走到哪裡都喜歡帶着這隻貓,連去看大虞氏的時候,也會抱着。
那會,虞非還無奈的搖頭,對大虞氏說,“長姐你瞧,二姐快被這貓迷壞了,這哪裡是隻貓,是隻貓妖吧。”
大虞氏聽了,哈哈大笑。
可是,後來這貓的野性,也漸漸的顯現了出來。
它先是抓傷了她,又差點抓花了虞非的臉,最後甚至,還咬了大虞氏。它像是一隻野獸一樣,無論她怎麼飼養,都不願意對她溫和半分。
父親曾跟她說,“殺了吧,養不熟的東西。”
她捨不得,後來將貓送給了遠方的表姐覃雲。
結果一年後,覃雲的臉被這隻貓抓傷了,而且還不能癒合。
她內疚壞了。
覃雲見她內疚,只是輕聲安慰,“沒事,不過是傷了一點而已,你表姐我貌美如花,這點傷疤並不會影響我的容貌。”
小虞氏清楚的瞧見,覃雲的右眼下,留下了深深的爪痕,或許這道傷疤,會陪伴覃雲一輩子。
因爲她的心軟,導致了待自己最好的表姐,留下了這樣的疤痕。
後來,覃雲對她道,“野貓難馴,它既認了主,便不會再改變。若它的主人還在,便送回去,若不在了,便殺了吧。不過按照你的脾氣,你肯定捨不得動手,那麼,你不想讓它傷及你的親人,就丟的遠遠的,再也不要瞧見。瞧見了,就一定要動手,知道了嗎?”
小虞氏想起覃雲的話,心裡微微一涼。
“養不熟,便不要養了。”晏季常將她的手握住之後,又挽起她的袖子。
白皙如玉的皓腕上,有一道深深的貓抓過的痕跡。
他低頭,在疤痕上輕輕一吻。
晏季常的脣冰涼,讓小虞氏頓時有些不自在,她們兩人之間,從未有如此親密。
“小秋,我是你的丈夫,無論你怎樣,我都會陪着你。只是,你要記得,不要再讓人傷了你,我會心疼。”
小虞氏猛然的擡起頭,目光錯愕,“你……”
晏季常目光很溫柔,而他的手也很溫暖。
“從前,是我對不住你,我不會再犯錯了。”晏季常瞧着小虞氏睫毛上還沾着細細的淚珠,微微的顫抖。他的心,似乎也跟着這些淚水抖了起來,“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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