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東走進花廳,就見一排女眷花枝招展,在門廊下等着自己,他粗粗一瞥,見良沁站在傅良瀾身邊,他剛欲說話,餘光卻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停下步子,向着齊自貞的方向看去,便對上了一雙幽怨的雙眸。
謝承東沒有出聲,徑自向着花廳走去,傅良瀾淺笑盈盈,已是當先迎了過來;“司令,酒菜已經備好,就等着您回來,今年的螃蟹格外肥美,就着花雕(黃酒)可是最好不過了。”
謝承東聞言,便是微微頷首,道,“讓你費心了。”
“司令說的哪兒話,這些本就是良瀾的分內之事,哪就勞心了呢。”傅良瀾脣畔含笑,與謝承東一道走進了花廳,經過良沁身邊時,謝承東向着良沁伸出了手。
良沁一怔,不及出聲,謝承東已是握住了她的柔荑,牽着她的手一道走向了餐桌。
這一幕落在諸人眼裡,自是神態各異,傅良瀾仍是笑意端莊,白燕雲暗地裡翻了翻白眼,齊自貞,則是將眸心半掩,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都坐吧。”謝承東牽着良沁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右側,左側則是傅良瀾的位子,眼見着傅家姐妹一左一右,佔據在謝承東身旁,白燕雲暗地裡只氣得銀牙緊咬,往年謝承東右側的那個位置,一直都是她的,今年有了良沁,白燕雲即便心中憤恨,可當着謝承東的面也不敢表露出分毫,只笑盈盈的與齊自貞依次坐在了下首。
落座後,立時就有下人送來了熱騰騰的汗巾子,供主子們擦手,接着,一道道佳餚亦是被一盤盤的端上了桌,新蒸的大閘蟹配着姜醋,也是讓人端了過來,一一擺在主子們面前。
謝珊帶着弟弟妹妹另坐了一桌,乳孃抱着謝振琪站在謝珊身後,只見謝珊神色溫和,剝了一塊蟹肉送到康兒碗裡,輕聲道;“振璉,快吃吧。”
平兒瞧見後,自是不依,也是讓姐姐剝給自己,幾個嬤嬤在一旁服侍,也都是剝出了蟹肉和蟹黃,送到了少爺小姐們的碗底。
“琪兒年紀小,你們可當心些,不能給他吃蟹肉,省的待會兒鬧肚子。”傅良瀾手中握着吃螃蟹的紫銅鑷子,十分精巧玲瓏,與乳孃們開口。
她身爲嫡母,平日裡對庶子庶女也算寬厚,此時在謝承東面前,更是要做足功夫。
乳孃們紛紛答應着,白燕雲一雙眸子向着傅良瀾看了一眼,脣角浮起淡淡的譏誚。
良沁面前也是擺着一隻肥美的閘蟹,不等她出手,謝承東已是將一隻螃蟹掀了蓋子,十分仔細的將蓋子上連骨的蟹胃,蟹鰓和蟹胃一一剔除,這些俱是大寒之物,不能吃的,剝好剔好後,謝承東纔將那螃蟹遞到了良沁面前,低聲道;“這東西寒氣重,你少吃些。”
良沁臉龐止不住紅了起來,她不敢去看傅良瀾,也不敢去看白燕雲與齊自貞,桌子上很是安靜,除了剝蟹的紫銅物件與杯盞相碰的聲音外,並無人說話,良沁握着閃亮光澤的長柄勺,刮下了一塊金黃油亮的蟹膏,剛送入嘴中,便是一股鮮美自脣齒間流入四肢百骸,良沁長於江南,而江南人都是愛吃蟹的,良沁還記得小時候,每逢中秋佳節,傅家的廚房亦是會給各房送去大閘蟹,那時候總是母親爲自己剝蟹,再將蟹肉小心翼翼的送到自己嘴裡,良沁從未想過,這一生還會有除了母親以外的人,會爲自己剝蟹。
她沒有出聲,只輕輕擡眸,向着謝承東看去,就見謝承東正專心致志的剔着蟹殼中的蟹肉,待他將那一塊雪白剔透的蟹肉送到自己碗裡時,良沁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小聲和他說了句;“你快自己吃吧。”
謝承東見她杏眸如波,雙頰暈紅的坐在那裡,他淡淡一笑,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讓人將蟹殼撤去,端起花雕抿了一口。
傅良瀾似是壓根沒瞧見這些,只細細吃着手中的螃蟹,白燕雲倒是忍不住了,只壓低了聲音,與一旁的齊自貞笑道;“齊姐姐,您瞧瞧,咱們的司令多會疼人吶,咱們這剝螃蟹剝的手指都紅了,司令也沒說給咱們剝一個蟹腳,這可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齊自貞聞言,眸光向着謝承東看去,就見他正看着良沁,他的眸心溫和,漾着憐愛之意,她知道,他從沒用這樣的目光看過自己,也從沒這樣看過傅良瀾,更沒有這般看過白燕雲,她久久凝視着謝承東,手指卻是情不自禁的將紫銅小匙捏的更緊。
謝承東察覺到齊自貞的視線,他自良沁身上收回目光,向着齊自貞看去,兩人四目相對,齊自貞心中頓時涌來一陣酸苦,她轉過身子,避開了男人的目光。
吃完螃蟹,爲着解膩與驅寒,每個人都是喝了些花雕,良沁酒量尚淺,半杯花雕下肚,已是面如桃花,比起平日裡的蒼白,更是添了幾分麗色,吸引着人移不開眼睛。
散了宴席後,傅良瀾已是讓人在花園裡搭好了拜月的祭臺,案頭上擺滿了果品糕點,上香後,僕人們則是在園子裡放好了桌椅,供主子們喝茶賞月。
秋風習習,良沁原先喝了半杯花雕,到了此時酒意上頭,已是有些頭暈,再被夜風一吹,不免更是難受,謝承東看了良沁一眼,擔心她着涼,遂是讓人拿來披風,爲她披在了身上,又見她臉色潮紅,遂是與她笑道;“半杯就醉了?”
良沁不勝酒力,只赧然點了點頭,不得不與姐姐告辭,提前領了阿秀回到了東院。
傅良瀾心知謝承東心思全在良沁身上,待良沁走後,謝承東人雖在花園,卻是心不在焉,如此一來,即便月色再美,傅良瀾也覺得無味,只尋了個由頭,提前散了這一場花中賞月。
良沁回到東院後,阿秀讓人送來了清茶,良沁喝了兩口,腦子裡仍是暈暈沉沉的,忍不住倚在沙發上小憩,迷迷糊糊中,驚覺有人向着自己走來,那人身材高大,脊背筆直,身上透着淡淡的硝煙味與清涼的菸草味,她恍惚中不知此人是誰,待他走得近些,纔看清是謝承東。
許是酒意作祟,良沁看見他,便是笑了,謝承東望着她白裡透紅的一張臉,滿是嬌憨之色,謝承東彎下腰,緩緩抱住了她的身子。
後院。
“今晚這月色可真是不錯,只可惜司令的心神都被新人給勾去了,他的眼底,哪還有咱們這些老人兒的影子。”白燕雲仍是笑嘻嘻的,可一語言畢,想起席間謝承東對良沁的諸多愛護,眼睛還是忍不住的紅了一圈。
齊自貞聞言,也沒說什麼,仍是一語不發的邁着步子,丫鬟與老媽子與兩人相隔數步之遠,遙遙跟着。
“齊姐姐,您倒是好性兒,瞧着那傅良沁後來居上,住了您的東院,您倒是一句怨言也沒有。”白燕雲轉了轉眼睛,開口道。
齊自貞微微一笑,輕聲道;“別說區區一座東院,就連這整座司令府都是司令的,司令愛讓誰住,就讓誰住,我哪兒敢怨。”
白燕雲抿脣道;“姐姐之前身子不好,一直在後院休養,只不過妹妹近日瞧着,姐姐的身子倒像是大有起色,姐姐不妨帶着珊兒從後院搬出來,也好跟妹妹作伴。”
“燕雲你風華正茂,膝下又有琪兒,你的福氣全在後頭,又何必與我這舊人兒作伴。”
“姐姐。”白燕雲停下了步子,齊自貞瞧着,只得與她一道站住了身子。
“姐姐這些年雖然住在後院,不問宅子裡的事,可燕雲知道姐姐心裡都跟明鏡兒似得,如今太太帶回了自己的親妹子,以後這官邸還不成了她們傅家姐妹的天下?姐姐若再和燕雲生分,往後這司令府裡,哪還有咱們的立身之地?不說咱們,只怕連我的琪兒,和姐姐的珊兒,都要拿捏在傅良瀾姐妹手裡。”
白燕雲說到此處,忍不住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繼續道;“司令如今被傅良沁迷住了心竅,我瞧着也是指望不上了,咱們姐妹若再不聯手,這往後,難不成是由着傅家兩姐妹搓圓搓扁?”
齊自貞聞言,輕輕握住了白燕雲的手,溫聲道;“外面天涼,妹妹還是與我一塊回後院,有什麼話,細細再說不遲。”
白燕雲心中一動,見齊自貞不再以“燕雲”相稱,而是喚了她一句“妹妹”,便已是心知齊自貞答應了自己與她聯手之意,當下不由得喜笑顏開,只與齊自貞走在一處,兩道倩影一道向着後院行去。
主樓。
“你這明兒就要回江南,行禮都打點好了嗎?”
午後,傅良瀾喚來了良沁,明日良沁便要返回江南,謝承東命人備下的各色禮物整整堆滿了一整節火車廂,這些並不是聘禮,只不過是帶給傅家老少的禮物,此外,男人還派了隨身侍從,由心腹邵平統領,一路護送着良沁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