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瑜也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了。
他的眼前不斷的閃回自己與櫻子的過往……就像是臨死之前的跑馬燈一樣……
想到這張瑜不禁感覺有些好笑。
之前就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不過是一個想法,一些靈性的東西,但又覺得不太可能,因爲這樣的存在好像沒有意義。
或者換種說法……讓他這樣的人來見證這些東西沒有意義。
意義是很重要的東西。
——
張瑜記得自己第二天穿着睡衣來的時候,櫻子也穿着睡衣,他們兩人坐在客廳裡的時候就像一對小夫妻。
不過張瑜畢竟是客人,即使穿着睡衣也坐姿端正不敢稍有放肆。
而櫻子畢竟是主人,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無比熟悉,她不必正襟危坐,完全可以放鬆自我的躺在那,光着腳,即使不說話也可以很安心。
但張瑜不行,他感覺現在就像是儀仗隊在站軍姿,每時每刻對他而言都是煎熬。
這樣沉默的對坐了兩個小時後,張瑜終於有點撐不住了,他試探着問了一句:“請問,今天沒有對話之類的治療嗎?”
櫻子聞言道:“治療?可你並不是病人啊,你來這裡是放鬆的,如果有什麼想說的,想要傾訴的都可以說出來,我認爲敞開心扉是最好的放鬆辦法。”
不是病人?
張瑜覺得很困惑。
如果他不是病人,那麼他現在應該仍在執行任務,可是事實擺在這了,他病了……沒有藥物的幫助他根本沒法入睡。
最要命的是他時常會出現精神恍惚的情況……注意力難以集中……這對一個士兵來說是災難性的。
“可我沒辦法集中注意力……我甚至經常失眠……這些症狀難道不是因爲我生病了嗎?”張瑜問道,他的語氣有些急促。
櫻子:“你的報告我已經看過了,不過請相信我的判斷,你沒有生病,你的狀態很好,只是缺少一個傾訴對象……另外……如果你希望冷靜下來,請讓語速放慢一些,這裡不是戰場,你擁有足夠多的時間。”
是這樣的嗎?
張瑜想了想……是的……上級給他放的假是沒有假期的。
甚至最開始張瑜認爲自己已經被開除了,放假……不過是一種委婉的說法。
包括金原送他來這裡的時候說的那些話也一樣。
……
“兄弟……我知道你對飛哥的死心存內疚……可是誰也不想的……”
金原一路上都在重複這件事。
可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說實在的……張瑜其實對阿飛的死並沒有深的印象……僅僅是兩個月而已……除了阿飛哥嘴饞的特點以外……張瑜連他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
現在真正讓他感到寢食難安的是那雙在黑暗中窺視他的眼睛的……
“哎,我聽說這個櫻子醫生可是很漂亮的,你小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趕緊趁着放大假,把老婆娶到手!啊!”
金原的話總算是讓張瑜清醒了一點,他反問道:“聽說你和萌萌分手了?”
“呃……什麼分手啊,瞎說什麼呢!她又不是我女朋友!”金原明顯有些慌張。
可張瑜選擇無視這一點:“你是仲裁者,她是後備役軍官……對我們有偏見是正常的……你要是真喜歡她……應該從自己身上找答案。”
金原沉默了,許久後他反應過來時,不禁奇道:“哎?!你小子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我的私生活了?現在明顯是你的問題更嚴重好不好!你先顧好你自己吧!”
……
顧好自己……張瑜該怎麼照顧好自己呢。
無論他是清醒的,還是閉上眼睛的。
總能感覺到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着他 。
湖泊帶來的只是單純的……對死亡的恐懼罷了……可是他活了下來……三個人的隊伍從黎明殺到天亮。
到最後,張瑜甚至動用了體內沉寂多年的異化細胞。
在血色的黎明到來時,在湖水中清理傷口的時候,張瑜看到了自己那張猙獰的臉……他的恐懼反而消失了。
殺戮這種東西,他早就應該習慣,而不是害怕。
……
可張瑜還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他爲何而戰?
起初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明確。
爲生者。
可……
“我……我當着一個孩子的面……殺了她的父母和爺爺……”張瑜說道。
他的語氣低沉,此時此刻的他不像是一個來做心理疏導的病人,而更像是一個被枷鎖束縛的待審的囚犯。
說完之後,張瑜擡起頭看向櫻子,他的表情沉靜,目光幽寂,那是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神情。
櫻子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眼中明顯的出現了恐慌。
而這種恐慌讓張瑜失望的低下了頭,他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
“任務編號0Q2971,任務目標古蘭特新區C99編號住宅內的公民,代號0-1和0-2……也就是……這房子裡的夫妻二人……”張瑜清晰的記得每一個任務細節。
“我們在傍晚抵達目標區域,然後在凌晨展開行動。”張瑜的手緩緩張開,看着掌心的呃傷口道:“在房屋四周安裝靜默裝置,跟着破門,進入二樓,打開主臥室,驗證身份,執行清理任務……”
……
行動很順利。
這兩個門徒的骨幹分子已經逃了十多年了,今天他們還是死在了自認爲最安全的地方。
張瑜和B13負責把屍體移動到屋外。
但是是移動過程中,男主人的屍體突然分成兩部分,他的腹部藏着一個微型機器人。
事發突然,金原來不及處理機器人警報就被喚醒了。
跟着,另一間屋子裡衝出一個老人,他向B13開火,並打穿了他的胸口。
張瑜反應很快,他反手一刀就將老人斬首。
這種殘忍的作戰方式並不是張瑜的風格……可是情急之下他沒得選擇。
B13在掙扎了五分鐘後死去了……他沒能堅持到意識上載完畢……
犧牲雖然是在所難免的。
可這一次,同樣的錯誤發生在了金原身上。
作爲隊長的金原憤恨不已,他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了這間屋子裡。
黑暗中,死亡的惡臭瀰漫,張瑜靠着牆,手裡拿着中斷的意識上載器,懷裡是已經沒有氣息的B13。
金原發泄完了,屋子裡已經沒有完整的東西。
他頹廢的坐在陽臺上,許久後問道:“張瑜……”
“嗯?”
“咱倆做個約定吧。”
“好。”
“以後不管誰先死……活着的那個就換上女裝在死去的那個墓碑前跳鋼管舞,你覺得怎樣?”
“鋼管舞……我不會啊。”
“不會……不會可以學啊,或者我教你。”
張瑜搖搖頭,他合上B13的眼睛,可就在這時,他注意到黑暗中有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那一瞬間,張瑜意識到了自己可能不需要學什麼鋼管舞了。
金原那麼多才多藝,看來要指望他了。
不過他穿上女裝……一定會很辣眼吧……
黑暗中的眼睛帶着無止盡的恨意……即使那槍口沒有冒出火光……也足以將張瑜整個吞噬……
——
治療的第三十五天。
張瑜終於可以安心的入睡,不過只有在櫻子的家裡,在她的陽臺上纔可以。
在張瑜入睡的時候,櫻子會在院子裡的樹下寫生。
櫻子的畫裡只有孩子,沙灘上的各種各樣或嬉鬧、或生氣、或跌倒大哭的孩子。
張瑜從午飯後就躺下了,他一直睡到日落。
傍晚醒來時,張瑜發現櫻子就坐在自己身邊。
櫻子看着他,見他醒來時,露出令人心顫的笑容。
張瑜承認自己喜歡上了眼前這個姑娘……他也很期待……卻沒有勇氣說出來。
可是他的眼睛藏不住他對一個人的喜歡。
……
“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能睡……好像浪費了好多時間……”張瑜有點不好意思。
櫻子道:“沒有啊,時間一直都在,無論你是醒着,還是睡着了,它都沒有離開過。”
就像你一樣……張瑜心裡自然而然的萌生出一句話,但他沒有說出來。
“這麼一聽……突然感覺很浪漫。”
“是啊,那個,今晚……要留下來嗎?”櫻子第一次向張瑜發出邀請。
張瑜很意外,他的心跳加速,卻沒有立即迴應……不是不期待,而是不敢奢望。
“我……”
張瑜的猶豫讓櫻子有些尷尬了:“呃,沒有別的意思,今晚我邀請了很多孩子來家裡做客,我想讓你留下來幫我招待一下他們,可以嗎?”
原來是這樣。
張瑜消除了尷尬後卻又感覺有些失望。
“當然,有什麼需要儘管說好了。”
櫻子開心的笑了:“嗯!”
——
那笑容在張瑜心底留下的印記至今依然清晰。
此時此刻更像是一盞明燈一樣指引着他的前進。
在向中心區域的不斷深入中,張瑜發現四周出現了很多人的手掌印。
它們密集的,像腳印一樣散落在地面上……
張瑜對這些手印有些許的印象。
但又不確定自己真的知道它們是什麼……現在他只能繼續向前走,不敢稍作停留。
因爲身後的光正在消失,那黑暗中似乎充斥了侵蝕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