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連站起來都不能!
?還有,衣雖美,人卻憔悴,真是不配這套華服啊!她伸手輕撫着青灰的臉,苦笑了起來: “阿簡,我想用胭脂,這樣好醜哦。”
“好。”
?龍皓焱沉聲應道,扶她坐到梳妝檯前,伸手打開了桌上的脂粉盒子,探進手指去,手指一轉,便帶了一大團紅出來。
陶伊看一眼便笑了,嗔怪道:“若人人都像你這般挖上一大坨來用,這賣胭脂的可要發大財了。”
?龍皓焱看着指尖那大團的紅,有些尷尬,他哪裡會這些?
“這可是上等的玫瑰膏子呢,上萬朵花中只採得這百餘瓣,只一點點,用水在手心裡化開,頰上和脣上便都得了,虧得我平日裡還捨不得用,你這樣給我浪費了……”
陶伊輕嘆了一聲,讓這樣一個霸王如此悉心地來伺侯自己,自己這命,怕是真的不得長久了吧!只是,今生已得郎君如此,還有何可惋惜?
?“這樣?”
? 他用拿慣了青月刀刀和玉璽的大手,笨拙地重新取了一點,在手心裡化開了那粉色的胭脂來,然後小心地抹在了她的臉上。
?這霸王的手,終不是女子靈巧的手,於是她的臉,一邊,紅,一邊,淡。
?他有些無奈,拿起帕子來就想給她擦去臉上的紅來。
?“好醜哦,不過,留着吧,難得你能動手伺侯我。”陶伊輕笑着,偏開頭來,鏡中,這笑也燦爛,這人也喜悅,彷彿真是一位要和郎君雙宿雙飛的新娘一般,龍皓焱靜靜地看着鏡中,胸口那腥甜一陣接着一陣地往上翻涌,他感覺到自己的靈力正在一點點地消失!
?“快給我梳頭呀。”陶伊看他站着不動,又叫道。
? 龍皓焱穩住氣息來,拿起了梳子,一手托起她的青絲來,慢慢地梳着。
?“阿簡,今後照顧好自己,天下重要,自己的身子更重要。”
? 陶伊看着銅鏡,他的面色沉鬱,眉目間憂傷瀰漫,心裡就開始痛了起來,前些日子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寢宮的龍榻之上,背影孤單得讓她憐惜,本想着這一生好好陪伴他,卻不料兩人只剛明確了心意,陷進這愛中,便要天上人間兩分離。
?“有你呢。”他強擠出笑臉來,低聲說道,她的發,如緞般在手掌中,有冰涼的觸覺。
?“是,有我呢,我會像喂兔子一樣地餵飽你。”
?陶伊又笑了,她拉開了抽屜,取出剪子來,輕撫了一下頭髮,便絞下了一股。
?“你作什麼?”龍皓焱連忙問道。
?“我手粗笨,這麼久了,居然也沒給你做過什麼,前些日子向小悅學着做了個香袋兒,本是想練練手,到你生辰的時候再做個漂亮的給你,看情形……便提前送你吧,你別嫌我做得難看就行了。”
?她的手在抽屜裡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一個暗黃色的物件來,還沒有做完,袋上的畫兒只繡了一半,繡的,不是別物,卻是龍皓焱和自己的名字。
?把這青絲小心地綁好了,放進香袋中,遞給他,小聲說:
“你收着吧,以後也記得,你曾經寵愛過一個不懂規矩村婦,你踢過她,打過她,也曾經想殺她,可是到頭來,你卻站在這裡,爲她抹胭脂,梳頭髮,阿簡,終是我贏了你呢。”
龍皓焱接過香袋,在手心裡緊緊地捏着,喉頭一陣發緊,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陛下,娘娘,時辰到了。”
福公公在外面催了起來,眼看着天色又要暗了,若再不拜堂,清水大師和十一來了,這點機會也就要失去了。
“來。”龍皓焱伸手牽住她,想扶她站起來,可是她剛站起來,眉就緊緊地皺了起來,想來,身上是極痛的!
他連忙上前了一步,彎腰,把她小心地抱了起來。
陶伊輕嘆道:“這是我第二回嫁人了,第一回,是看別人抱着丈夫來和我拜堂,第二回,卻是你來抱着我,阿簡,要麼就算了吧,抱着拜堂不吉利。”
“傻話,這才顯得恩愛,顯得我寵你。”龍皓焱聲音低低的,卻明顯聽得出喉中堵得厲害。
外殿的大門緊閉,簾子也放了下來,隔去了半室陽光,殿中的桌上,已經亮起了一對高高的龍鳳紅燭,此時那燭芯兒正跳躍得快活,燈芯一炸一炸的,迸出小火花兒來。
殿中無外人,只有常在她和他身邊伺侯着的奴才們,恭敬地跪在兩側,沒人敢擡頭,怕這一擡頭,便讓主子看到了淚顏。跟陶伊不久,卻都明白陶伊是這宮裡最好伺侯的主子,不說爲難她們,更別說會打她們,罵她們,就連素日裡她自己能幹的活,她都自己做了,一句大聲的話語都沒有過。
龍皓焱的目光緊緊地追隨着陶伊的眼睛,這時候,他誰也不想見,尤其是後宮那羣虛假的臉孔,那萱妃哭着喊着要收養小王子,想必也牽涉到這事中來了。
陶伊要出事,她們豈能活?碰伊兒的,都逃不過這場血腥的罰,他要她們的下場比陶伊慘百倍千倍萬倍!
拜堂的繁文縟節一概沒有,福公公幹脆依了民間的作法,親自高唱着:
“一拜天地。”
龍皓焱把陶伊放下來,二人牽着手,輕輕地彎了下腰。
“二拜……”福公公猶豫了一下,這裡的高堂往哪裡拜呢?
“爹、娘,伊兒很快就能來侍奉二老了。”陶伊卻轉了方向,往家鄉的方向深深拜去。
龍皓焱心中一痛,他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對,無論是告訴她永不相見,還是告訴她一年之後可能還是會走上黃泉,對她來說,都不是好消息。
想着,也隨着她一起,往齊魯的方向拜了一下。
“夫妻對拜。”福公公連忙又唱道。
“這個我最喜歡。”陶伊輕嘆,不拜,反擡起頭來,仰望着他。
紅紅的燭光映在他的臉上,他長的真的是極好看的,微方的下巴,濃眉,深幽如這夜空的眸子……
“阿簡,你低下頭吧,讓我摸一下你的臉。”她突然就說道。
周圍的人都一楞,龍皓焱卻已經低下頭去了,伸手,擡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這樣的觸碰,過了今晚,這輩子,還會有嗎?
陶伊的手,輕撫過他的發,他的額頭,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脣,手指微微哆嗦着,終是沒忍住這淚來,成串的,如雨般地落下來。
“阿簡,阿簡,我喜歡你,我捨不得你呢!”
她的手終是無力,垂了下來,臉靠在他的胸前,喃喃地說道。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在腦子裡面串成了整幅的畫面來。
“是我害你。”
龍皓焱猛地伸手,把她緊擁進了懷裡,劇痛便從身上每一寸筋骨上面炸開來!她咬着牙強忍着,反手抱住了他,就要抱着,就這麼抱着吧,會不會,天一亮,她便再也不能抱他了?
“陛下,十一王和清水大師到了。”
福公公看了一眼早在殿外等侯的二人,上前來提醒道。
這麼早?
“再等等。”龍皓焱抱起她來,快步走進了內殿,把她放到榻上,這才小聲說:“十一和清水大師會給你治好這毒,你要聽他們的話,知道嗎。”
陶伊微笑,點頭,不過是最後一試吧,若能解,他又何苦來和自己拜這個堂?何苦擺了這難捨難分的模樣來?他的心,也是痛得要命的吧?
龍皓焱俯下身去,脣輕輕地印在她滾燙的脣瓣上,她的淚鹹鹹澀澀,她的眼睛霧濛濛,如江南的雨晨,她的笑容像春風和沐,她的……一切都這樣美好!
可是,只要自己轉身出了這間大殿,便是永生永世不得相見!
多麼殘忍,比生死離別還要殘忍!
分明這個人就在世間,你想見,卻不得一見!要強忍這內心如火般的渴望 ,憑這相思蠶噬自己的血肉。
不忍分離,卻終要分離。
時間對陶伊來說,便是生的希望!
他猛地用額頭狠狠地撞了一下榻上的金柱,然後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走得太快,連身上的玉佩掉了都沒發現!陶伊看着那枚躺在地上的龍紋佩,小聲哭了起來。
阿簡,我就要走了呢!
你爲何還步子這麼快?是怕看到我的眼睛閉上的那一刻嗎?
可是,阿簡,下輩子就讓我們早點相遇吧,再見時,千萬莫要再像今生這樣欺負我!
清水和十一看了一眼龍皓焱,一前一後,走進了大殿。
不多會兒,殿內便傳來了陶伊撕心裂肺的一聲尖叫……
“阿簡!”
天晴了。
許久沒有這樣的陽光了。
離那場痛過去多久了?好像是三個多月吧!記不太清了,又像只是轉瞬間,這冬天便到了。陶伊懶懶地動了一下,擡頭看向那天上的太陽。
她,還是貴妃,還是璃鸞宮的主人!只是,這璃鸞宮外卻築起了數丈高的硃紅牆,牆上又設鐵釘,她不得外出,外人也不得進!凡是膽敢靠近這璃鸞宮的人,立即射殺。
璃鸞宮,終是她離了那鸞,這裡,只是一座孤島,飄在寂寞的海里面。
他那天如此不捨的表情,原來不是因爲自己要去赴死,而是……今生二人永不得相見!
可是,她也不能離開,只能隔着這高牆,想他! 因爲,她得等到一年後的絕情花期。
真是可笑,清水難道不知道人的心是隔不住的嗎?不相見,卻又長相念,這纔是最痛苦的,那麼,清水,我一定是你前世的仇人,所以你纔想了這麼個法子來折磨我,讓我在死之前也不得好好和我的阿簡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