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肅來了?他怎麼會來?
所有人皆是疑惑又驚愕,老太太尚未來得及收起對阮筠婷的憐惜,便喚了畫眉服侍整妝容,命徐凝芳和徐凝霞二人在鬆齡堂候着,她去去就來。
阮筠婷滿心疑惑,在韓濱家的的攙扶下邁出門檻。待過了穿堂出了垂花門,進了巷子裡,阮筠婷才停下腳步,端然給韓濱家的行了一禮。
“婷兒多謝韓媽媽方纔美言,若不是媽媽,老太太氣頭上,定不會記起我身上的傷勢。”
阮筠嵐見狀,也跟着一同行了禮。
韓濱家的雙手攙了面前的兩個孩子,憐惜的望着他們。在徐家伺候了大半輩子,怎會不知各位主子心性?八姑娘爲人嬌蠻任性,處事又張揚跋扈,還愛面子,最看不慣的就是有人比她強,像那類直戳人心窩的話,八姑娘是張口就來的。雖說阮姑娘動手打人了不應該,可韓濱家的心裡卻是疼惜阮筠婷的。
“哎,姑娘回去還是好生想想,往後再遇上這類事情當如何處置,今日老奴的話能起效,完全是因爲老太太她心裡念着祖孫情分,也憐惜姑娘。可是這份憐惜和喜愛,也要姑娘努力才能得到啊。”
“是,多謝韓媽媽提點,婷兒謹記。”
徐家祠堂位於徐府東側跨院,老太太的鬆齡堂在西側。中間隔着個前院,有東西兩側的穿堂貫穿。
阮筠婷要去祠堂,必定會橫穿過前院。
而待客的榮祉堂,正在前院正中。
與阮筠嵐並肩而行,卻見着韓肅負手站在院中,仰頭看着一株開滿白色細碎花朵的樹。聽見動靜,韓肅轉過身來,見是阮筠婷。微微一笑。身畔的景言和景升齊齊的行禮:
“小的給阮姑娘,嵐爺請安。”
阮筠婷頷首還禮,又對韓肅行禮:“世子爺。”直起身才道:“您怎麼來了?”
韓肅與阮筠嵐相視一笑,這才道:“我擔心徐老太太不明當時情況,便來看看。”
阮筠婷愕然。張大了明媚靈動的雙眸,直愣愣望着韓肅。他竟然會因爲這樣的事,親自來跑一趟?
裕王爺是皇帝親弟,當年輔助皇帝登基,功不可沒,如今朝野之中。當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尊崇,且如今與皇帝的關係仍舊非常親厚。這也正是爲何韓肅炙手可熱的緣故。
徐家與裕王府從無交集,並非不想結交。而是高攀不上。
他竟然爲了自己而來……
她如水雙眸,似春日的湖面反射粼粼波光,長睫忽閃,楚楚可憐,讓韓肅心中又升騰起想將她擁入懷裡好生疼愛的感覺。又讓他想用手輕輕遮住她的雙眼。這樣勾人心魄的眼睛,不要讓別人看到。
二人四目相對,相顧無言,阮筠嵐則覺得異樣,輕輕推了一下阮筠婷,然後行禮道:“多謝世子爺掛念。”
“不必客氣。”韓肅有些尷尬。阮筠婷也回神。
正當此刻。老太太也在韓濱家的攙扶下下了小絨轎,恰將韓肅來不及收回的溫柔目光盡收眼底。
主僕二人對視一眼,壓下心中情緒。走上前去。
阮筠婷則回身給老太太行了禮,又給韓肅行禮,這才與阮筠嵐穿過東側穿堂,到了東跨院去往祠堂。
同樣陰冷的祠堂。阮筠婷跪在黃楊木雕花案几前,抄寫家規。阮筠嵐則在一旁幫她磨墨。
見她面容恬靜。毫無波瀾,阮筠嵐終究還是沒忍住疑問。道:“姐姐,你與世子爺……”
阮筠婷眉眼不擡,淡淡道:“算是朋友吧。還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是嗎?”阮筠嵐疑惑的道:“若只是如此,世子爺何故會如此將你放在心上?”
阮筠婷手上一頓,一大滴墨跡滴上雪白宣紙,暈染開指甲大小的漆黑墨跡。
嘆息一聲,阮筠婷放下筆,望着阮筠嵐充滿擔憂的眼睛,道:“嵐哥兒,我與世子爺統共沒見上幾面,不過是比較談得來的合作伙伴罷了。他關心我,許是因爲朋友情誼。”
“朋友情誼?”阮筠嵐微哂,“姐姐,你太不懂男人。你生得這副容貌,難道還期望男子對你絲毫沒有好感,沒有非分只想嗎?”
阮筠婷一滯,隨即莞爾,拉着阮筠嵐的手,一同坐在蒲團上,道:“嵐哥兒,你多慮了。我才十二歲,還沒有想那些事。你放心,我會有分寸的。”
“你呀,若是有分寸就好了,”阮筠嵐擔憂的道:“世子爺的身份,婚姻大事自己怕是根本做不得主。而你又是什麼身份?人家世子的伯伯可是皇上!皇上難道不會給他安排門當戶對的女子?就算你們在一塊兒了,你說不定也只是他衆多妾侍之一。你這樣的性子,若是無情倒也罷了,若是真動了情,會受得了世子爺給你的只是雨露均沾之恩嗎?”
“嵐哥兒……”阮筠婷想不到,弟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且這番話,也句句說在了她心坎上。
阮筠嵐目光中充滿厭棄和憤慨,語氣鄙夷咬牙切齒的道:“況且權貴之人有幾個真情實意只輩?仗義每多屠狗輩,倒不如嫁個平凡的人家,一心一意對待你纔是好的,你偏要像娘那樣……”聲音戛然而止。
“像娘?”阮筠婷心中有些激動。阮筠嵐的意思,是他們的娘當初也是嫁給權貴了?她很想問個清楚,但她並不知自己這具身子的本尊到底知不知道生父的情況。怕露餡兒,只能閉口,以複雜的眼神望着阮筠嵐。
阮筠嵐別開眼,只道:“反正娘說了,要我照顧你,讓你這一生平平安安度過就好,可不要跟她一樣走錯了路。”
阮筠婷斟酌言辭,天真的道:“娘也沒有走錯路啊。她那樣難道不好嗎?”
“那樣叫好?你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亂下定論胡思亂想!”阮筠嵐顯然煩躁起來,隨即嘆息一聲,少年老成的道:“罷了,你說好就是好,不過有比娘更好的活法,你要不要?”
“我要。”阮筠婷從他字裡行間之中,已經隱約分析出這具身子的本尊也是不知生父之事的。看來這些年,一直是小大人似的弟弟揹負了更多。
阮筠嵐道:“好,那你聽我的,也算是聽孃的話,別對世子爺動心。”
阮筠婷此刻心思全在生父身份之上,阮筠嵐話中的信息分明告訴她,他們的生父很有可能是權貴,有可能是與世子爺那樣的身份相當的人——不然他不會那樣激動,更有可能住在皇城中,因爲她想起了阮筠嵐在他生辰的時候給她看過一次的羊脂白玉龍玉佩,那樣的材質,還有那個龍圖騰,根本不是民間之物!
“姐姐,你聽見了沒有!”見她不說話,阮筠嵐以爲她果真對韓肅動了心,語氣越發着急。
阮筠婷回過神,點頭道:“我省得,嵐哥兒,你放心,如今我的心思只在如何能好生學習精進,早日通過考試進大學部,給咱們母親爭口氣。讓如今瞧不起咱們的人知道,咱們並非是野種,並非是徐家的狗。”說到此處,阮筠婷心中豪氣頓生:“今日咱們附庸與徐家。有朝一日,我要讓徐家附庸於我!”
見姐姐如此豪氣沖天,阮筠嵐心中也被點燃了希望,重重的點頭,道:“我也是。我也會好生努力。”
十遍的家規並不多。阮筠婷工整抄完之後,便讓阮筠嵐將她抄完的家規給老太太送去,順便也能打探徐凝霞與徐凝芳是如何處置的,自己則是回了靜思園。
才一進門,正看到穿着桃紅色襖裙的羅詩敏在院子中間急的團團轉。
“羅姐姐?”
“哎呀婷兒,你總算回來了。沒事吧?徐老太太可有重罰你?”羅詩敏快步過來拉住阮筠婷的手仔細打量了一番。
阮筠婷感動莫名,羅詩敏待她倒是真心實意的好。
“我沒事,老太太念及我身子沒痊癒,只讓我去祠堂抄寫家規十遍,然後回來閉門思過。”
“謝天謝地,哎!”羅詩敏拍着胸口舒了口氣,續道:“你不知道,今兒的事可嚇壞了我們,我表哥直嚷嚷着要來幫你去老太太那裡說情,要不是蘭舟攔着,說他來不如去請世子爺來,身份貴重說話比較有分量,表哥早就衝了來了!”
“什麼,是蘭舟請了世子爺?”
“是蘭舟與我表哥一同去的。”羅詩敏笑道:“得了,你沒事就好,我還要快些回君家去,表哥和蘭舟都在等消息呢。”
“哦,好。”
阮筠婷有些發愣,韓肅能來,她感動,羅詩敏與君召英的關切,她亦感動,最想不到的是原本獨善其身的君蘭舟,竟然還能爲了她的事情給君召英出主意。
羅詩敏帶着丫鬟代雲離開了。阮筠婷發愣的功夫,卻聽背後屋頂上傳來鄙夷的一聲:“想不到你人不怎麼樣,還有不少狐朋狗友關心着!”
阮筠婷嘆了口氣,並不回頭,而是嫋娜移步上了臺階,道:“想不到堂堂徐家六小爺,卻如樑上君子那般,專愛聽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