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賢書院不論男女,對服飾均有統一要求,六月十五這日,“繡劍山莊”着人來爲通過考試之人量身。不過六日功夫,繡有“並蒂玉蘭”標識的桃紅色襖裙,已經送到阮筠婷的手中。
嬋娟與紅豆興奮莫名,伺候阮筠婷更衣。
白色高交領綾衣在內,與鮮豔的桃紅襖裙相得益彰,領口和袖口處“並蒂玉蘭”刺繡高貴大方,襯的阮筠婷白瓷肌膚越顯晶瑩剔透。
“姑娘該多穿豔色的。您瞧瞧,與平日相比,不是換了個人?”嬋娟語氣讚賞。
阮筠婷在雙螺髻髮鬢插上珠花,笑而不語。她平日能簡則簡,俗話說“娶妻娶賢”,太過張揚反而輕佻,如今衆人皆這麼穿就另當別論了。
與羅詩敏一同離開靜思園,不多時到了三太太的馨嵐居。徐凝霞和徐凝芳已然換好桃紅色襖裙恭敬站立。
阮筠婷行福禮,“婷兒多謝三太太栽培之恩。”
三太太神色倦怠,望向阮筠婷時眸中厭惡一閃即逝:“罷了,是老太太疼你,這恩你改日去謝你外奶奶便是。”
擡頭,似水雙眸詫異望着三太太。她怎麼惹到她了?
徐凝霞紅脣挑起,扯出個譏諷笑容,“爛泥也能扶上牆?不知你動了什麼歪門邪道才能通過考試的!”她尚且要靠老太太和貴妃娘娘那裡說情。不信阮耗子真能憑本事考得上。
沉寂已久的複雜情緒再次燃起,對於前世的母親與妹妹,她的心態已從“能幫則幫”轉爲厭倦。厭倦他們,亦是厭倦前世的自己。那樣的性子,活該死於非命,而與她相似的人,也當真倒人胃口。
然今後在宅中,許還要依靠三太太。
阮筠婷笑容得體,只道了句:“八姑娘說笑了。”
見沒激怒她,三太太氣結,羅姑娘將來是要許給茗哥兒的,她不會動;三老爺與她關係緊張,徐凝芳也動不得。僅有阮筠婷一人,老太太讚不絕口,卻將她的霞兒比了下去,一個孤女,憑什麼佔嫡女的上風?
三太太眸光一閃,瞧了眼身旁的常媽媽,常媽媽悄無聲息退下。
又叮囑了幾句,三太太才道:“時辰不早了,姑娘們這便啓程吧。奉賢書院辰時一刻準時關山門,去的晚了可就錯過了初次點卯。”
“是,女兒(婷兒、詩敏)告退。”
四人行禮轉身,依次退下。阮筠婷走在最末,才跨出門檻,就見大丫鬟荔枝端着葵花飛魚的五彩陶瓷蓋鍾匆忙而來。
阮筠婷側身避開,誰料荔枝竟被門檻絆了一下,手一動,蓋鍾裡的赤砂糖水均揚在阮筠婷衣襟和袖子上,鍾蓋落地,發出尖銳的瓷器破碎聲。
“啊!”阮筠婷驚呼,好燙!
“哎呀,阮姑娘!”常媽媽快步上前,手忙腳亂幫她擦拭衣襟上的暗色水痕。
羅詩敏,徐凝霞和徐凝芳也折了回來,急忙詢問阮筠婷是否燙傷。
三太太到了跟前,揚手賞給荔枝一個嘴巴:“狗奴才慌慌張張做什麼!燙傷了姐兒你有幾個腦袋可砍!”
“太太恕罪,阮姑娘恕罪啊!”荔枝撲通跪地,連連叩頭,淚水漣漣。
阮筠婷臉色發白,緊咬貝齒,初夏炎熱,衣衫單薄,胸口處多了層錦緞兜衣遮擋還好,上臂卻火辣辣的疼,想來是燙到了。
“婷兒,這可怎麼好,你可燙傷了?”三太太語氣擔憂,又道:“快些去換身衣裳,莫要誤了入學點卯的時辰,霞兒、芳兒、詩敏,你們先走,我稍後派人去送阮姑娘。”
羅詩敏擔憂道:“婷兒,你沒事吧。”
蒼白麪容強擠出一個微笑,“我沒事,你們且先去吧。我隨後就來。”
猶豫片刻,羅詩敏明知留下也幫不上忙,只得與徐凝霞和徐凝芳先行離開。
荔枝此際跪在地上,額頭已磕破了皮:“阮姑娘開恩,奴婢並非有心的,求姑娘饒命!”
俏麗的小臉失了血色,卻並不掩周身氣勢。阮筠婷微眯起翦水大眼,聲音微稚溫柔:“不是有心?”
她並未動怒,語氣也溫軟如常,可荔枝的背脊仍舊竄上一股子涼氣,瑟縮一下,頭磕的更歡:“求姑娘開恩,求姑娘開恩。”
有些事看的越清楚,心便越涼。阮筠婷平靜望向三太太:“不知太太覺得當如何處置。”
她一個小丫頭,必然心軟,不忍傷人!
三太太篤定心思,嘆道:“荔枝犯下此等大錯,若是給老祖宗知道了,怕是性命不保。”
“是麼?”阮筠婷聲音平靜如水,不興漣漪,淡淡掃了三太太一眼,“那就交給老祖宗處置吧。”
“什麼!”三太太驚愕。身畔衆人亦如是。
阮筠婷移步越過荔枝身側,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太太既然身爲主母,定然能爲婷兒做主。時間緊迫,婷兒先行告退。”
行禮,快步離開馨嵐居。
三太太如何都想不到阮筠婷小小年紀,竟會如此心狠。然此處事情她並未刻意隱瞞,老太太那怕已有了動靜,即便她瞞得住,以阮筠婷如今態度,也必定會與老祖宗提起。
荔枝驚慌失措抱住三太太小腿:“太太,救救奴婢啊,太太!”
煩躁踢開她的手,三太太抓起茶盞砸了個粉碎!千算萬算,竟算不到阮筠婷如此狠毒,還要搭上她身邊得力的人!
轉念一想,復又冷笑。奉賢書院最是嚴格,常服上沾染赤砂糖水,一時半刻洗不掉,沒了行頭,又誤了時辰,她倒要看阮筠婷如何入學!
鬆齡堂。
韓濱家的慌亂進門,急道:“老太太,不好了,阮姑娘纔剛去給三太太請安道別,被荔枝用赤砂糖水破髒了常服,怕也是燙傷了。”
“什麼!”老太太訝然,隨即大怒:“好一個歹毒的君氏!婷兒如今何處?”
“回靜思園更衣去了。”
“荔枝呢?!”
“常媽媽正帶着人將荔枝送來。”
老太太面色鐵青,“我徐家好容易出了婷兒和芳兒兩個有真本事的,那無知妒婦,竟想着法的給我折了一個!如今什麼時辰了?”
“回老祖宗,已過了卯時三刻。”
老太太頹然靠向椅背,奉賢書院辰時一刻關山門,從徐府到東南郊的紅楓山怎樣也要三刻鐘。
來不及了!
“老太太,老太太!”畫眉慌慌張張進門。
韓濱家的斥道:“慌什麼!”
畫眉匆匆行禮,氣喘吁吁道:“阮姑娘穿了騎馬裝,牽了匹棗紅馬出門去了!”
聞言,老太太猛然起身,捏緊手中翡翠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