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我穆則帕爾是秘沙國權傾朝野隻手遮天的國師，卻不知道，我曾經只是個無名無姓的乞兒小偷。
我是個孤兒，從出生的時候，就被父母遺棄。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麼不要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只是，在看到那些被父母捧在手心裡的孩子時，會羨慕，會嫉妒。那個時候，我就會幻想，如果我也有父母，即使他們沒有那麼疼愛我，至少也會讓我衣食無憂吧？
可我卻只是一個街頭乞兒。
我與其他的小乞丐沒有任何分別，穿着破爛不堪的衣衫，頂着一頭雜亂無章的頭髮，渾身上散發着陣陣惡臭，爲了路人隨手丟下的一個饅頭而和一起討飯的小乞丐爭搶，甚至大打出手。
晚上的時候，我就睡在破廟裡。那是乞丐的天堂。幸運的話，去得早一些還能搶到一席之地，去的晚了，就只能在幕天席地之下蜷縮而眠。
若是碰到年紀大一點的乞丐，或許還會被趕出去。和我一樣的小乞丐們打不過人家，只好忍氣吞聲。
那時，有一個饅頭，一卷乾草，生活就幸福的不得了。
直到我長到六七歲的時候，碰到了那個人——我所謂的“爹”。
那天，爹爹來到破廟，帶走了五個看上去比較機靈的孩子，而我，就是其中一個。他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大房子裡，讓我們洗澡，給我們穿新衣服，還給我們吃白米飯。
我覺得他真是個好人，我以爲是上天聽到了我的祈禱，實現了我夢寐以求的願望。我有了爹，有了兄弟，有了住的地方，有了吃的，有了穿的。
生活還可以更美好嗎？
小小年紀的我，便真的將那個人當做了親爹。我孝順他，幫他幹活，給他洗腳，聽他的話。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他帶我們回去，是要讓我們做小偷。
爹爹他自己就是個小偷。他教了我們五個人很多東西，選擇目標，如何下手，方法不計其數。年幼的我不分好壞，只知道，爹爹說的我就要去做。
幾個月之後，我們五個人一起上街，分頭行動，進行第一次實地訓練。因爲這次目標比較簡單，所以我們都得手了。爹爹很開心，晚上給我們吃了很多好吃的。
我們五個人也就更開心，對偷竊的行爲不但沒有一點鄙視和不屑，反而認爲沒什麼不好。我們能給爹爹帶來利益，爹爹也給我們家的溫暖。
如果日子就這麼安穩的過下去，或許我這一輩子，就會只是個職業小偷。每天出門偷偷錢袋，回去以後和爹爹還有兄弟們吃點喝點，滿足於此。
也許有句話說的很對，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一年後，我對一位貴公子下手，偷了他的玉佩，後來在當鋪當玉佩換錢的時候，被那位公子撞上，逮個正着。
那位公子也不是善茬，他有權有勢，手下的隨從人數衆多，將我拖到大街上，打到吐血。在混亂之中，我看到了與我朝夕相處的爹爹和兄弟。我以爲他們是來救我的，所以朝他們爬過去。
“爹！救我！”我抱着希望，看着我一直孝順有加的爹爹。
爹爹看了一眼遺身獨立在一邊看好戲的貴公子，臉色一變，退出人羣之外，想溜之大吉。哪隻那位公子已經聽到了我的呼喚，對着爹爹的背影呵斥道：“站住！”
爹爹滿臉諂媚的笑容，弓着身子說：“不知這位公子，有何貴幹？”
“有何貴幹？”貴公子厭惡的瞟了我一眼，問爹爹說：“你可認得這小子？我剛纔，可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他叫你爹的！”
爹爹轉頭看我，原本媚笑這的臉瞬間鐵青，他嚴肅的對那位公子說：“公子，這兔崽子只是我的養子。我好吃好喝的養活他，他竟然不知廉恥的做出這等讓世人唾罵的行徑，真是把我的臉都丟光了！您儘管處置他！就是打死他，小的也沒有一句怨言！”
說完，爹爹還擠進來，混在那位公子的隨從裡，狠狠踢了我兩腳，之後一口唾沫唾在我的臉上，他像是變了個人似得，惡狠狠的瞪着我說：“兔崽子！盡給老子惹事兒丟人！老子沒你這樣不要臉的兒子！呸！”
然後，他像是躲避瘟疫一樣，躲得我遠遠的，對那位貴公子一再道歉，在得到貴公子的原諒之後，帶着剩下的四個孩子，揚長而去，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留給我。
爹爹的那兩腳，和那位公子的隨從所用之力相比較，根本不算什麼。可是，他那兩腳，踢的不僅僅是我的身子，踢痛的，還有我的心。
我完全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當做親爹的人。我那麼孝順他，他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敢違背，他要我做的事情，我從來不敢拒絕。其他兄弟不願意做的事情，沒關係，我來做。他也一直對我很滿意，總會慈眉善目的對我，我從未想到，有一天，他對用那樣的態度對我。
不管我的死活，還要落井下石。
我被那位公子的隨從打的奄奄一息，那位公子這才下令罷手。也許他是不想讓我這個小賊污了他的清譽，也許他是不屑殺了我這種人，又或許，他更想讓我自生自滅。總是，他放過了我。
可是就算他放過了我，我也沒
了活路。爹爹和兄弟拋棄了我，過路之人每一個敢搭理我。我想，那個貴公子應該真的很厲害，如果有人幫了我，他可能也會被我連累。
我無處可去，無糧無水，渾身是傷，鮮血淋漓。我以爲我就要這樣死了，可是天不絕我。
昏死過去的我，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山洞裡。那個山洞裡面打掃的很乾淨，我身處石榻之上，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服。
我四處望去，卻沒有看到人。正在奇怪的時候，有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看到我醒來沒有絲毫的驚訝，彷彿就應該如此一般。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他扔給我一個藥瓶子：“自己上藥吧。”
我接住藥瓶子，背對着他給自己上藥。
他在山洞裡升起火來，將捕獵回來的兔子殺了，架着木叉在火上燒烤。
很快，山洞裡裡飄滿了烤兔子的香味兒。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我只聽見，我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嚕一叫。
我眼巴巴的看着他，嚴格來說，是看着他烤的兔子。他卻瞄都不瞄我一眼。
兔子很肥，隨着兔肉漸漸烤熟，烤兔身上的油滴到火堆裡，濺起一陣菸灰，火勢更旺，那隻兔子在我眼裡也顯得越發美味。
最後，那人在烤兔子上面撒了一層鹽巴，扯下一隻腿開扔給我。我餓的活像是幾天沒吃東西的狼，三下五除二就把那隻兔腿給吃光了，然後，我又開始盯着他看。
那人不耐煩的扯下兩隻腿開留給自己，將剩下的偶扔給了我。我顧不得跟他說什麼謝謝，只知道狼吞虎嚥。
吃飽了，我纔想起來問他：“你是誰？爲什麼要救我？”
他看了眼渾身緊繃處於極度防備狀態的我，什麼都沒有說。就這麼過了一段時間，或許是幾天，也或許是幾個月，反正我也記不清楚。
直到我身上的傷完全好了以後。
那個人說，要收我爲徒。沒有意外的，我當然答應了。他說他的徒弟不能沒有名字，於是告訴我說，以後，我就叫穆則帕爾。
穆則帕爾。我不知道這個名字有什麼寓意，但是有了名字，我很開心。雖然名字只是個代號，但卻代表着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人要是沒有名字，生和死就都不會爲人所知，像是個孤零零的幽魂，飄蕩在這個無情的世界。
我名爲師父的徒弟，可他也只教給了我辨認藥草的能力。學會辨認藥材以後，我就天天在山上給他採藥。而師父，就呆在山洞裡煉丹。
師父只關心他的藥草，對我總是愛搭不理。我也不介意，反正從我一開始見到他，他就冷着一張臉，從沒熱情過。他能救我一命，給我吃食，我已經很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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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日日在山中採藥，有一天，竟然在山裡見到一本武功秘籍。我心裡，忘不了以前做乞丐時和人爭搶被欺負的事情，忘不了偷東西被抓讓有錢人踢打的事情，也忘不了“爹爹”放棄自己是冷漠的神色和無情的話語。
仇恨的種子早已經在不經意間於我心裡生根發芽。
我沒有想過那本武功秘籍是真是假，有利還是有害，自從撿到那本武功秘籍，我就每天都抽空在採藥的時候，跑到後山偷偷練功。
因爲曾經被爹爹拋棄過，所以我對師父，也一直都不信任。可是時間長了，人的戒心總是會放鬆。我總是在想，我孤身一人，無權無勢，師父對我能有什麼圖謀呢？
可我沒想到，我雖然什麼都沒有，可還剩下一條無人理會的賤命。
那日我採藥回去，路上不小心被一條眼鏡蛇給咬了。堅持着回到山洞裡，師父餵我吃下了一顆藥丸。我沒有任何懷疑，因爲我覺得，師父若要害我，當初救不必救我。
我錯了。
他當時給我服下的，確實是解蛇毒的解藥。可是在我服下解藥昏昏沉沉睡過去的時候，他還餵了我一種藥。
當我再次清醒的時候，我被他綁在石架上，動彈不得。
他見我醒來，走到我面前，好像很關心我似得問：“醒了？可有不適？”
我怒視着他，嘶吼的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輕輕一笑，讓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太愚蠢太可悲了。
“我救過你的命，現在只是償還給我一點點而已。這就生氣了？”他的語氣來，盡是嘲諷。
我頓時無言以對。沒錯，我的命是他救回來了，我有什麼理由反抗呢？
我像是個沒了魂了死人一樣，任憑他折磨。他給我服下各種不知名稱的藥丸，我是他試藥的棋子。
那些藥，有的可以止痛，有的卻讓人心肺俱裂，痛不欲生。吐血，耳鳴，失聰，盲目，我嚐盡了無人能受的痛苦，而他總能在最後關頭將我救起。
可是對於那時的我來說，活着是種折磨，死亡，反倒是最好的解脫。他卻不允許我死，總讓我活着咬牙承受。
生不如死，我真正體會到了這四個字。
那個人的心腸，狠毒到了一定境界。他看着我猙獰的模樣，沒有一點不安和愧疚，一直都坦然自若，彷彿那些事情，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後來有一
天，他將我帶到後山一個我從不知道的地方。那裡有一個很大的水池，裡面的水卻是昏黃的顏色，看上去很不尋常。
我心中明白，這肯定又是他研製的毒藥。
可笑的是，那天，他以爲我被折磨了那麼久，進食也是在一天前，肯定沒什麼反抗的力氣，所以並未綁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突然那裡來的勇氣和蠻力，在他查看藥池子的時候，一腳將他踢進了藥池子裡面，並且拼盡全力壓住他的腦袋，不讓他出來。
果然，求生是人的本能，求生的本能能激發人無窮的潛力。
在我脫力的前一刻，終於，他不再掙扎。我放了手，他的屍體，悠悠漂浮在藥水之上。
我躺在藥池子旁邊，放聲大笑。
救命恩人？我被你折磨了這麼久，救命之恩早就還清了！
我像是從地獄裡走出的惡鬼一般，暗自發誓，這輩子，只有我負人，再無人負我！我要殺盡天下拋棄我背叛我阻擋我折磨我的人！
我在山上休養，靠射獵爲生，身體漸漸恢復，我又開始學習那本武功秘籍。幸運的是，那本武功秘籍沒有讓我走火入魔，我學會了一身高強武藝。
而且，與此同時我也在研習師父留下的醫書，學會了製藥煉丹。
十六歲那年，我下山了。
儘管常年久居深山，可我明白，在山下的世界，沒有錢和權利，你就什麼都不是。所以在有人收編軍士的時候，我參軍了。
我希望能憑着自己的一身好武藝，博個遠大前程。只要我功成名就，大權在握，就沒人敢欺負我沒人敢反抗我！
經歷過人心險惡，我何嘗不知，朝廷裡那麼多皇親國戚，重要官職哪裡輪得到自己。就算是自己拼了命去打仗，最後的功勞，也都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將的。
我小心翼翼察言觀色，終於等來了機會。
在一次大戰之中，皇帝親臨，鼓舞士氣。但是因爲皇帝年邁，身體虛弱，我又趁機在皇帝的吃食裡撒上了藥粉，皇帝果然重病。
然後，我便在御醫束手無策的時候挺身而出，衝破重重阻礙，給皇帝看了病，研製瞭解藥。皇帝康復，提拔了我的官職，賞賜了我金銀無數。
可我的野心，絕對不只如此。初出茅廬的我，人微言輕，孤軍奮戰，得此厚賞，不滿我的人，多如牛毛。
我只有繼續往上爬，掌控了所有人的生死，纔沒有人敢加害於我。
我在那場戰役之中，審時度勢，利用研習醫術時看到了一些五行八卦之言迷惑皇帝，而在我的指揮下，戰爭大獲全勝，從此皇帝對我深信不疑。
撤兵回到都城之後，皇帝便將我留在了身邊，封我爲國師，賜我國師府，讓我替他研製長生不老之藥。這世上，哪有什麼長生不老的藥，如果有，我自己就吃了，還會給他嗎？
可皇帝相信，我自然就得相信。
我利用皇帝的信任，排除異己，鞏固勢力，再加上幾年之中我南征北戰，每次都捷報頻傳，很快，我就在秘沙國站穩了腳跟，成了皇帝的第一寵臣。
就是在那幾年的南征北戰中，我得到了忘塵蠱，纔有了後來那些事情。
皇帝越來越年邁昏庸，我在他吃的藥丸裡，加了一點無人察覺的東西，讓他在我的控制下，漸漸喪命。
太子年幼，朝中的勢力盡在我手，我挾天子而令諸侯，成了秘沙國實際上的掌權人。
走到這一步，我的雙手已經沾滿鮮血。我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無論是忠是奸，只要是彈劾我的阻礙我的，我都一律不留。
我從來不會笑，總是繃着一張臉。伺候的人，但凡讓我有一點不順心，我便殺了泄憤。那時候，我的心理已經極度扭曲，可我自己卻渾然不知。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長的不醜，可以說，還很……好看。不過，這卻是她告訴我的。
我多年征戰，從來不曾遇到對手，直到遇到蘇青翊。
他與我年紀相當，武功謀略卻確實在我之上。與他對戰，就像是棋逢對手，酣暢淋漓。可是我要的，不是這些。過程不重要，我要的，只是勝利的結果。
一個人再厲害，也終究難敵千軍萬馬。蘇青翊是個好將領，卻無奈，祁國的皇帝看他不順眼，給他的兵馬不夠用。
他終究還是吃了我一箭，而且箭頭之上塗有劇毒，蘇青翊，命不久矣。
原以爲這一次，我還是會贏。結果卻出人意料，只因爲一個人的出現。
她的出現，救活了蘇青翊，扭轉了戰爭的局勢。最最重要的是，救活了我的心。
在她出現之前，我的心裡只剩下報復的快感，只剩下對權勢的追逐。
那時候的她，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女娃。但不得不承認，她是個精緻的，粉雕玉琢的娃娃。好看的，讓自己不忍心對她下手。
她身上，有着不同於十歲孩童的堅韌和無畏，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和勇氣。
在她輕啓朱脣對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就從此變得不一樣了。
她說：“你長得，很好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