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裡一下子喧譁起來。
顧若離轉身過來,就看到崔婧文倒在了地上,嘴角溢出血來,她靜靜站着沒有上去。
她看得出來,崔婧文方纔聽到自己中毒時的樣子不是裝的,那麼就是有人給她下毒,而她自己不知道。
誰會給她下毒,目的又是什麼?
崔婧文不是那種聽由別人煽動的性子,她來同安堂一定是自己深思熟慮過的。
那麼這個下毒的人,是早就知道了,還是臨時起意?
她心裡想着,目光就落在呆滯的跪坐在門口的連翹身上。
崔婧文的身邊,就只有連翹這麼一個得力的丫頭了,她最親近最信任的也應該是她了吧。
若是連翹,她又爲什麼這麼做呢。
心頭飛快的轉着她走過去,扶了崔婧文的脈。
“顧若離。”崔婧文忽然攥住她的手,死死扣着,“幫……幫我將那個賤人拖過來。”
顧若離點了點頭。
韓苗苗將連翹拖了過來,摔在了崔婧文的跟前。
“顧大夫有事,那我們今兒就算了吧,稍晚點我們再來。”等着的病人也不好接着看熱鬧,紛紛起身,索性都是小病忍個半日也無妨,方本超跟着後面送客,“抱歉,抱歉,今晚我們會晚點打烊,各位吃過飯再來也可。”
衆人應着是,走了。
醫館裡安靜了下來,周雲就有些尷尬的站在一邊,揮揮手讓自己的兄弟們退了出去守在外面,他找個不大顯眼的椅子坐着。
這事兒他不好處理,都是有身份的,得罪誰都不好。
連翹坐了起來,面上並無恐懼之色,只是漠然的看着崔婧文。
崔婧文只覺得肚子裡一陣陣的絞痛,她撐着坐起來,望着連翹眯了眯眼睛,道:“毒,是你剛剛在馬車裡下的?”
“是!”連翹點了點頭,“奴婢在回來的路上買的。”
崔婧文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望着對方譏誚的道:“路上買的,你來問問顧大夫,同安堂能不能買到毒藥。”
“奴婢買到了。”連翹垂着眼簾,“你不用懷疑。”
崔婧文皺着眉,反手就是一巴掌:“賤人,你哪裡來的膽子,殺了我你以爲你能活?”
“不殺你,奴婢就一定不能活。”連翹的臉瞬間腫了五個指印,她滿目憤恨的盯着崔婧文。
崔婧文陰鬱的亦盯着她,就在昨天晚上,連翹還和她一起殺了崔延庭,當時的她可半點反意都沒有。
爲何今天一個上午,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她忽然欺身過去,一把封住了連翹的衣領,逼視着一字一句問道:“我對你不薄,你爲什麼這樣對我。”她病死和被人毒死,結果雖同,可含義卻大相徑庭。
她必須要弄清楚。
連翹一把將她推開,呵呵笑道:“你對我不薄?大奶奶奴婢有眼睛,有心去看,去聽。當年三小姐被您騙的團團轉,當年您給郡主下毒,您做了那麼多的事,哪件不是奴婢幫你的。你病了這麼久身邊的人誰盡心了,只有奴婢啊,奴婢不分晝夜在照顧你。”
“可是你怎麼對奴婢的,你居然還有臉說對我不薄。”連翹心寒不已,她以爲崔婧文死前會安排好她,至少給她一個安穩的去處,哪怕求崔巖收留也可以,可是崔婧文呢,居然讓她撞死在同安堂,把事情鬧大。
用她們命去換顧若離的身敗名裂。
她崔婧文是要死的人當然可以最後拉着顧若離陪葬,可是她爲什麼要這樣做,她想活着,她還這麼年輕……
她不想死。
“賤人!”崔婧文慘淡的笑笑,“可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我高看你了。”
連翹悲從中來,蹲下來看着崔婧文:“你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恨你的嗎。就從那次你讓我梳頭開始。你明知道那不過是顏夫人試你的手段,你居然還是疑心的將我推了出去,居然讓我嫁給一個傻子,你將我當做人看過嗎,你爲我考慮過半分嗎。你這樣的人,憑什麼要求別人對你忠心不二。”
崔婧文噴出一口血來,趴在地上,笑着搖了搖頭……如今,她身邊最後一個人也沒了。
在這個世上,她真的是一無所有。
“你活不了的。”她擡頭,譏誚的道,“弒主的奴才,你以爲你活的了?”
連翹並無恐懼的樣子,她篤定的笑了笑,道:“那就勞煩大奶奶您在地下等上百年吧。”話落,啐了一口,轉身就朝同安堂門外去。
韓苗苗看向顧若離,問她要不要攔住,見顧若離點了頭,她立刻上前去,剛到門口,忽然外頭有人過來,一腳踹在正出門的連翹身上,踹的她連退了四五步,跌倒在地。
崔巖和崔婧語大步走了進來,他喝道:“琉璃,將她給我綁了!”
“是!”琉璃上前,抖了手裡的繩子去綁連翹,連翹抵死推着,喊着道,“你們憑什麼綁我,我現在已不是建安伯府的人,你們憑什麼綁我。”
崔巖眯了眯眼睛,冷笑道:“你的賣身契還在家裡,你是怎麼脫的籍?給我綁了,回去亂棍打死!”
“你們敢!”連翹大喝,崔巖上去又是一腳,“那你看看我敢不敢。”
琉璃上去就堵了連翹的嘴,三兩下綁了起來。
“茂燊。”崔婧文看到崔巖來了,眼睛一亮,“這個賤人,不能留!”
是誰讓連翹下毒的,就在剛纔她還沒有想到,可是此時此刻她看着連翹,就明白過來。
不由覺得嘲諷,她以爲是二夫人……可是二夫人這個人是想不到這種事的。
那麼,讓連翹下毒來害她的人,只有一個了。
她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迫不及待的讓她死?
想到這裡,她猛然擡頭看着顧若離,忽然就明白過來了,覺得異常的諷刺,便咯咯笑了起來:“……可真是太有趣了,我竟是這麼久以來都不曾想到過。”
人心啊人心,隔着一層肚皮,真是讓人看不清猜不透啊。
無論看上去多麼美好的人,不撕開那層皮,就永遠不會知道她的內裡是多麼的骯髒,噁心!
也好,也好,她死了還有人前赴後繼,終有一天會有人替她報仇,收拾了顧若離,收拾了方朝陽。
她在地下等她們。
崔婧文沒了力氣,躺在了地上,眼前一圈圈的黑影,她看到了楊氏,楊氏微笑的看着她,眼角細微的紋路讓她看上去沒有年輕時那麼好看,卻異常的溫暖,這是她這麼多年以來最貪戀的笑。
她看到了崔延庭,他醒來,掐着她的脖子瞪着血紅的眼睛望着她,他的聲音還回繞在耳邊:“……我若知道你是這樣的畜生,在你生下來時,就會將你溺死。”
“可惜你沒有。”崔婧文笑着,她以爲每個人都會爲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她以爲老天是公平,可是她錯了,這世上沒有公平的事,你想要公平,就只有自己去爭取,自己去努力。
胸口腥甜一陣陣的往上涌着,她的眼前露出崔巖的臉來,她伸出手去抓崔巖,呢喃着道:“茂燊,茂燊你要多聽祖父的話,有事和表哥多商量,記住沒有。”
崔巖看了她一眼,回頭噗通一聲在顧若離面前跪下,垂着眼簾哽咽着道:“縣主,求你救救她,只要她不死,我一定不會再讓她出來生亂。你若是恨意難平,我願意替她受罰,無論什麼我都願意。”
顧若離往後退了一步,看着崔巖。
“縣主!”崔巖磕了一個頭,“求你。”
她抿着脣,眉頭緊緊蹙着,話就在她喉嚨裡,可看着崔巖她卻說不出來。
“縣主。”他擡頭看着他,額頭被自己撞的紅紅的,他身後躺着的是崔婧文,她伸着手嗚嗚咽咽的喊着,“不要,不要啊!”
而他的身側,立着的是崔婧語,沉着臉面無表情。
顧若離想起方朝陽坐在空心的椅子上,將脣咬的血肉模糊時的樣子,她攥着她的手,和她說:“嬌嬌,若是娘死了,一定要給娘報仇。”
她當時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縣主!”崔巖看着她,目光是決絕,好似他說出這句話來,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就當……就當你還我一條命!”話落,他緊緊的抿着脣,不敢看她。
她不欠他的命啊,當初他生病時就是她救回來的。
他知道他此刻很無恥,可是已經沒有辦法了。
“對不起。”顧若離道,“她本身病重,腎臟衰竭,如今毒性致使病情加重,我也無能力。”
她說着,轉頭過去,不看崔巖。
“謝謝!”崔巖知道顧若離不是敷衍他,他轉頭過去,抱着崔婧文沉聲道,“我帶你回家。”
崔婧文按着他的手,搖頭道:“我不走。”她說了,她要死在這裡,死在同安堂,“你記得……記得幫我報仇。”
“你夠了。”崔婧語大喝道,“你還想鬥到什麼時候,都被人下毒了,居然還想着顧若離,你怎麼不去回憶一下,到底是誰,誰給你下的毒。”
誰給她下的有什麼關係呢,這讓她很高興啊,至少她知道,還有人等着顧若離死。
“走!”崔巖一把將崔婧文抱起來,“回家!”
崔婧文無力反抗,軟軟的任由崔巖抱着起來大步出了同安堂,崔婧語回頭看了一眼顧若離,笑了笑,道:“看來,你的日子又要不太平了。”
顧若離沒有說話。
崔家的馬車停在外面,崔巖將崔婧文放在車上,回頭看着崔婧語:“和我一起回去吧。”
“我不回去。”崔婧語掃了一眼馬車內,“她要是死了,你也不用來告訴我!”話落,頭也不回的走了。
崔巖想說什麼,可到底沒有說出口。
他攆了車伕,自己趕着車往家去,等馬車到了側門她就看到二夫人和三夫人坐在門口,這還是他這麼多年來,頭一回看到兩個嬸母這麼心平氣和的在一起,不吵不鬧
他覺得自己這半輩子,很失敗。
“她要死了?”二夫人從椅子起身,滿面嘲諷的走了過來掃了他一眼,掀開了車簾子,就看到崔婧文正半闔着眼睛很痛苦的樣子,她咯咯一笑,道,“瞧你的狼狽樣子,不是打算死在同安堂的嗎,怎麼又回來了。”
崔婧文虛弱的睜開眼,可只能看得見眼前有個黑影,籠在她的頭頂。
“剛纔你應該讓我殺了你的,這樣你就不會蠢到被別人下毒了。”二夫人越發笑的歡快,“現在你自己也中毒了,是不是也很有趣?”
崔婧文閉上了眼睛,彷彿沒有聽見。
二夫人刷的一下摔了簾子,沉着臉和崔巖道:“要死也不能死在家裡,她可是宜春侯府的人,你應該把她送回去纔對,免得將來成了孤魂野鬼。”
話落,重新進了門,和三夫人一起,堵在側門內。
三夫人頷首,道:“茂燊,這個家不是你一個人的家,你今兒想將這個毒婦帶進來,那你就從我們的屍體上壓過去。”
“二嬸,三嬸。”崔巖壓着怒道,“二姐她中了毒,你們怎麼能這樣。人之將死,就給她最後一點臉面吧。”
二夫人哈哈一笑,道:“我給她臉面,誰來給我臉面。茂燊,你不要忘記了,就在昨晚她還將你們的父親毒死了,你若不信現在就可以去皇陵問問,你怎麼還能將她接回來,你就不怕別人戳你的脊樑骨。”
崔巖紅了眼眶,他能怎麼做,這個人再怎麼壞,可還是他親姐姐,而且,對他一直很好:“二嬸,不管她做了多少錯事,可是現在……”
“不要再說了。”二夫人擺了擺手,“話已經說的很清楚,趕緊將人送回去。”
崔巖痛苦的砸了一下牆,不得不再次上車,將崔婧文送宜春侯府去。
她和顏顯還沒有和離,她確實是宜春侯府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應該葬在宜春侯府的祖墳裡。
“崔伯爺。”他剛剛將車掉了個頭,衚衕口顏夫人身邊伺候的辛媽媽帶着人浩浩蕩蕩來了,面無表情的朝崔巖行了禮,遞了封信過來,“崔伯爺,這是我們夫人給您的信。”
幾乎不用多看,崔巖就已經猜到信中是什麼意思了。
“你們如此,是不是欺人太甚了。”崔巖啪的一聲將信拍掉,“此事你們誰說了都不算,讓顏釋文回來和我說。”
辛媽媽笑了笑,道:“伯爺,我們夫人就是因爲看着您和我們世子好的份上,纔會留了幾分薄面,這麼長時間都忍着,可是這並不代表她就能接受原諒,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給大家留了面子的,沒有大張旗鼓的休了崔氏,而是讓他們和離。”
崔婧文腦子裡像是被人刷上了一層漿糊,渾渾噩噩的怎麼都想不清楚,耳邊只聽到熟悉的聲音,她想了很久才認出來,說話的人是顏夫人身邊的那個媽媽。
叫什麼來着?
她伸手艱難的拽了簾子,聲音如蚊蠅一般:“我生是顏家的人,死……”她的話只說了一半,那位媽媽已經和崔巖道,“若是人沒了,還是葬在崔氏的祖墳裡吧,我們宜春侯府供不起這樣的菩薩。”
崔婧文氣的胸口一翻又吐出一口血沫子來,她睜開眼睛,望着雕花的車頂,覺得離她好遠好遠,她怎麼都摸不着……
顏顯,回來了嗎。
如果他在的話,他也會這麼說嗎,宜春侯府的祖墳,不讓她進。
娘,您要保佑我,保佑我活下去,讓這些小人看看您的女兒她們誰都比不上。
娘,我不甘心,不想死,就是爲了能好好活着,我才忍氣吞聲這麼多年,如果知道忍耐的結果依舊是個死,那我爲何要受這麼多年的罪,我早早去找你多好。
崔婧文抽搐着,口中的血不斷涌了出來,耳邊的只有崔巖一個人的聲音,他在發怒,滿聲裡的悲涼和無奈……她活了一世,最後唯一留在她身邊的,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茂燊。”崔婧文想喊他,可聲音出來如同被風吹走了,散在了嘴邊,最後連崔巖的聲音也沒有了,萬籟俱寂,她看到了崔延庭朝她走過來,掐着她的脖子怒吼道,“你這個畜生,早知道你會如此惡毒,我就該將你溺死。”
她捂着脖子,瞪大了眼睛,又看到方朝陽輕蔑的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往後你們姐妹少在我跟前走動,我沒這個福氣生這麼多孩子,所以,你們也不必當我是母親。”
“二姐!”車簾唰的一下掀開,崔巖看着她正要說話,忽然側門口齊思敏提着包袱帶着丫頭婆子走了出來,失望的看着他,面無表情的道,“崔茂燊,你太讓我失望了,往後你就守着你嫡親的二姐過吧。”
“思敏。”崔巖一怔,齊思敏已經領着人往外走,和他擦身而過,“不要喊我的名字,我不高興聽。”
崔巖追了過去,拉着齊思敏:“這都思敏什麼時候了,你不要胡鬧行不行。”
“我胡鬧,你說笑吧。她這樣一個弒父的毒婦,你居然還當寶貝一樣護着,你將家裡人置於何地,將你父親置於何地。你就不怕天下人笑你善惡不分。”齊思敏推開他,“我今兒把話撩在這裡,你若將她接回家,葬在崔氏的祖墳裡,那麼崔家就沒有我,將來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入你崔氏的祖墳。”
她是明媒正娶,死了不入祖墳,那不就是表示她不是崔齊氏,她和崔巖的婚事也到頭了。
“茂燊……”崔婧文忽然怒吼一聲,“讓她走。”
崔巖沒動,拉着齊思敏的手不鬆,痛苦的看了一眼崔婧文……他的生活已經如同一團亂麻,他不想再這樣亂下去。
崔婧文喉嚨裡發出呵呵的聲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緊接着,戛然而止,再沒有了聲音。
“二姐!”崔巖要去,齊思敏轉身就走,他回頭看着她,滿目的痛苦。
顧若離洗漱好披着頭髮盤腿坐在炕上寫寫畫畫,方朝陽進來坐在她對面,問道:“今兒那個瘋子又去鬧事了?”
“嗯。”顧若離道,“她想死在同安堂。卻沒想到自己被人下毒了,我請了兵馬司的來了。”
方朝陽冷笑一聲,怒道:“怕她作甚,你就讓她死在同安堂,等她死了就將她吊在門口,曬成人幹!”話落揉了揉太陽穴,想起什麼來問道,“誰給她下的毒。”
“是她身邊的大丫頭連翹。”顧若離放了筆看着方朝陽,道,“不過,連翹對她一直很忠心,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又給她下毒了。”
這還用問,一定是有人在挑唆過了,崔婧文要死,連翹爲了保住性命而已。
至於是誰,她挑眉道:“連翹人呢。”
“被帶回建安伯府了。”顧若離也很好奇,那個讓連翹給崔婧文下毒的人,到底是什麼居心,是衝着崔婧文去的,還是衝着她來的。
爲什麼。
“不管是誰,反正她做了一件事好事。”方朝陽笑道,“死了也好,省的害人。”
顧若離沒有說話。
“郡主。”李媽媽掀了半截竹簾,指了指外頭,“崔管事有事回稟。”
方朝陽打量了一下顧若離,見她穿着沒什麼問題,便頷首道:“讓他進來說吧。”
崔安就進了門,行了禮回道:“小人剛纔聽到,今兒早上崔老伯爺在皇陵的山腳下被人找到了。死於中毒,被人拋屍在林子裡了。”
“死了?”方朝陽一愣,問道,“昨天晚上誰去找他的,二小姐?”
顧若離也是一愣,和方朝陽一樣,她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崔婧文。
果然,崔安點了點頭,道:“說是二小姐常去那邊看望伯爺,所以那邊許多人都認識她,昨天她去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伯爺下山去見他的,後面就再也沒有回去。早上監工下來找,才找到屍體的。”
連親爹都殺了,是怕親爹活着回去搶崔茂燊的爵位?方朝陽厭惡的皺着眉頭。
顧若離餘光看了她一眼,見她面上只是生氣而未有悲傷,不由暗暗鬆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太小孩子氣了,方朝陽當時若對崔延庭一點都不喜歡,就不可能嫁給他了。
這世上,大約也只有她這個女兒永遠都認定了,在方朝陽心目中無人可取代顧清源罷了。
“你去一趟建安伯府。”方朝陽看着李媽媽道,“讓三夫人將連翹審問清楚,剝皮抽筋出了事由我擔着,無論如何將指使她下毒的人查清楚。”
李媽媽應是,想了想又道:“要不要和伯爺說一聲,二小姐這樣嫁出去的姑奶奶,不能入自己家祖墳?”
“那是他們的事,和我們無關。”方朝陽擺了擺手,“我沒這個閒工夫管別人的事。”
李媽媽應是出了門去,徑直去找三夫人,建安伯府很安靜並沒有要辦喪事的樣子,三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頭秋露和她道:“……伯爺將姑奶奶的遺體的送法華寺去了,在那邊辦靈堂停上七天,就會就近找一處地方葬了。二老爺和三老爺都不許入祖墳,也不準進祠堂,說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
“宜春侯府那邊怎麼說?”李媽媽問道。
秋露回道:“二姑奶奶人還沒去,宜春侯府的人就來了,給了伯爺一封和離書。說二姑奶奶亦不是顏氏的人,讓伯爺隨便處置。”又道,“原來的楊媽媽已經去侯府點算嫁妝了,這兩日就擡回來。”
李媽媽點了點頭心裡也嘆了口氣,要說以前,她雖不喜歡三小姐,可對二小姐多少還是有些心疼的,甚至還勸過方朝陽,對她們姐妹好點,將來人出嫁了,一份嫁妝就打發了。
現在想想,不由唏噓,人心隔肚皮,原來那個看上去最老實最好的,卻是蔫着壞的。
“槐香還好嗎。”李媽媽說着人進了院子,秋露嘆了口氣,道,“不吃不喝的躺在家裡,三夫人的意思,等過幾日就將她送去鳳陽姑太太那邊,求姑太太給她找個人家。”
李媽媽點了點頭,這樣安排已經很好了。
說着話,兩人進了院子,秋露回稟後李媽媽進了暖閣,三夫人聽了她說的來意,就道:“你不提我倒是忘記了。”她說着就起身道,“成,我這就去看看。”
崔巖將人送回來後還沒有空過問,現在人還在關在柴房裡。
三夫人帶着李媽媽去了外院的柴房,喊了小廝開門,門一打兩個人就愣住了,裡面哪裡有連翹的人。
“人呢。”三夫人回頭看着小廝,小廝一愣進去到處的找,變了臉色道,“人一直關在裡面的啊,還捆了手的,怎麼……怎麼沒有了。”
三夫人和李媽媽對視一眼。
此刻,連翹跪坐在路邊的一輛馬車裡,磕着頭感恩戴德:“奴婢謝世子妃娘娘救命之恩。”
“你也真是可憐見的。”梅氏嘆了口氣,“一會兒我下車,你就安靜待着,等去了通州你就上船,是往南還是往北都隨你的意思。以後過的如何,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是。”連翹點着頭,她懷裡揣着的是,崔婧文讓她隨身收着的一千兩碎銀票,有了這些錢她去哪裡都可以。
梅氏又嘆了口氣:“要說,你這丫頭也真夠心狠的,怎麼能給她下毒呢,她也是要死的人了,等着死不就成了。”
“奴……奴婢原本也不想,可是她在車裡就跟奴婢說,讓奴婢一頭碰死在同安堂,奴婢心一橫就下了毒。但是沒敢多放,誰知道……”連翹說着心裡也砰砰跳着,想到崔婧文看她的眼神,她真的好怕。
“這事兒,我竟也成了幫兇了。”梅氏紅了眼睛,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連翹怕梅氏生她的氣,磕着頭道:“您菩薩心腸,實在是怕我們奶奶作孽太多,您這是爲了她好。這一次,若非縣主查到中毒的事,就不可能請兵馬司的人來,到時候我們奶奶在同安堂一死,這事兒就真的沒法收拾了。”她的命也定然保不住。
連翹想起那天梅氏請她去的場景。和她料想的一樣,梅氏是覺得她太可憐,問她,等崔婧文去了她有什麼打算。
她說沒有打算,梅氏就道:“……她這病若能治好是最好的,若治不好怕是也要拖上一年半載,你可以慢慢想,等你想好了再來告訴我。”
她當時就害怕了,崔婧文若真的要拖個一年半載再死,她真不知道她以後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就在昨晚,她親手給崔延庭喂毒,殺了親生的父親。
將來她還會殺誰,她不敢想象。
梅氏給了她五十兩銀子,讓韓媽媽送她出門,在路上韓媽媽就說起她自己的事,她早年不是在汝南侯府,而是在京中的另一家人家做婆子,那家人也是不太平,爲了老祖宗的嫁妝不知鬧成了什麼樣兒,什麼慢性的毒藥都用了出來。
還說有個姨娘,在夫人用的胭脂裡放了一些砒霜,那位夫人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差,卻不知道自己中毒了……想想就覺得可怕至極。
她宛若醍醐灌頂,出了榮王府就鬼使神差的買了一小包砒霜,她不敢放多怕崔婧文喝完藥就死了,所以打算一點點讓她慢性中毒。
卻不成想,那一點的毒就讓她毒發了。
連翹給梅氏磕頭,她不後悔做了這件事,崔婧文不仁她不忠,都是她逼她的。
梅氏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望你以後一生順遂。”話落,就戴着帷帽掀了簾子由韓媽媽扶着下車去了另外一輛車。
連翹沒敢出來,坐着那車徑直出了城。
梅氏上了車,拿帕子擦了擦手丟在了一邊,韓媽媽低聲道:“您消消氣,她們若是聰明會辦事,就不會那麼久了朝陽郡主母女還好好的。”
“是蠢。”梅氏搖了搖頭,她以爲崔婧文多會辦事呢,居然就這麼冷冷清清的跑去了同安堂,還由着顧若離請了兵馬司的人來,“早知道這麼蠢,我就不費這功夫了。”
韓媽媽笑着道:“靜安縣主本來也不是好糊弄的,又在她所擅的範圍呢,她當然是一查一個準。”
“你到是提醒我了。”梅氏微微頷首,道,“敗了醫德對她也沒什麼用,得從別處下手纔對。”
韓媽媽笑着應是。
“慢慢來。”梅氏撫了撫鬢角,儀態端莊,笑容輕柔,“遠山還沒回來呢,他不在做這些沒意思。”話落,便靠在車壁上,打着盹兒,“我歇會兒,到家了再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