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章湛已經去提審刺客了,以章將軍的本事,相信很快就有結果了,皇后眼底閃過稍縱即逝的驚慌,不過很快就恢復了無懈可擊的平靜雍容。
提審?太后眉目一擰,追問道:“刺客還活着?”這倒是怪事,但凡在宮中行刺,無論成敗與否,刺客本人都絕無生還的可能,爲什麼這一次刺客還活着?
皇后回答道:“當時歌舞正盛,刺客突然行刺,昭陽宮一片混亂,世子坐於輪椅上,行動不便,是萬公子從背後給了刺客重重一擊,阻止了刺客的行刺,刺客昏死過去,故而還活着。”
選擇在那個酒過半酣的時候下手,大部分人已經熏熏欲醉,僅剩的幾個清醒的也是文弱之人,蕭天熠行動不便,根本避不開刺客的狙殺,只要匕首劃破一點點肌膚,就會當場斃命,可是在誰都驚慌逃散的情況下,萬千里居然如此多事。
太后清亮的目光劃過萬千裡的臉頰,難得地滲出一絲笑意,“你做得很好。”
萬千裡起身,面色坦然,“太后娘娘謬讚了,這是爲臣子應盡的本分。”
太后只輕點了頭,就收回了目光,雖然萬千裡救世子有功,但現在不是論功行賞的時候。
她一向和藹的眉目透出鋒銳弧度,在安寧宮清修多年的靜心回宮沒多久,就被攪得不得安寧,亂七八糟的事層出不窮,後生晚輩一個比一個不成器,心煩意亂的時候,太后真想扔下這一攤子事,回安寧宮去繼續清修,圖個晚年清靜。
但若人在安寧宮,心卻安寧不下來,清修依然無濟於事,太后雖然在笑,可是笑容卻沒有半分暖意,“刺客還活着?很好,世子和世子妃呢?”
還是皇后應道:“母后有所不知,適才世子妃受了驚嚇,情緒不穩,一直哭鬧着要回淮南王府去,容妃妹妹無奈,只好派人送回去了,世子也回淮南王府了。”
“孩子可有礙?”太后的眉峰都擰了起來,卻透着顯而易見的關切擔憂。
太后此言一出,原本就寂靜的錦棠宮更是鴉雀無聲,這個問題沒人敢回答,皇上也臉色沉沉,一語不發。
太后何等精明之人?看這情形,豈能不明白結果如何?猛地把面前的茶盞推落在地,嘩啦一聲,發出尖銳刺耳的碎裂聲。
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慈和的太后發這樣大的脾氣了,雖然離下雪時日尚早,但分明已經有暴風雪的預兆,她眼眸如同沉沉霧靄,無人敢說話,孫嬤嬤壯着膽子勸了一句,“娘娘切勿動怒,還請注意鳳體。”
“在宮裡,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連哀家的重孫子都保不住,還要注意什麼鳳體?”太后冷冷丟了一句話,在太后氣頭上,孫嬤嬤也不敢再強行勸說,太后有多疼愛世子,她自是知曉,這次事情觸到了太后的逆鱗。
半晌之後,皇上眸色幽深,看向太后,勸慰道,“天色已晚,母后還是回宮休息吧,有了消息,兒臣立即派人通知母后。”
“不,哀家就在這裡等着,看是有這樣大的膽子,要殺哀家的孫子,又殺了哀家還未出世的重孫子?”太后眼眸中已經毫無笑色,目光堅定,沒有半分離開之意,她如果能安安心心地等着,鳳駕就不會屈尊來到錦棠宮了。
皇上見勸說無用,也沒有再說話,只是和淮南王爺對視了一眼,母后的執拗他們都是知道的,也知道衆多子女之中,母后最喜歡的就是天熠這個孩子了。
本來天熠殘疾,已經是母后心中的痛,他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可是一派祥和之中,變故陡生,母后心頭的盛怒,完全可以想象,這個時候的皇宮,雖然還保留着沁雪公主出嫁的喜慶,可這件喜事,遭遇行刺案的劇烈衝擊,已經沒人記得了。
不一會,翹首以盼許久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章湛來複命了,可凝結到令人窒息的氣氛並沒有舒緩半分,“臣參見太后娘娘,參見皇上…”
“免了免了。”皇上不耐煩地擺擺手,眉目不善,“你直接說審訊的結果。”
“是。”章湛沉聲道:“刺客是掌儀司的舞姬,名叫潘彩兒,今年十七歲,三年前由掌儀司挑選入宮,今日宮宴領舞的舞姬。”
太后目光寒冽,冷意森森,“潘彩兒?她受何人指使行刺世子?”
章湛搖搖頭,“潘彩兒說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人所爲,背後沒有任何人指使。”
此言在錦棠宮激起不小的風波,皇后不着痕跡地鬆了一口氣,原本手心沁出的汗珠也漸漸乾涸,恢復了一派平和,原本提起的心也回到了肚子裡。
“是嗎?”太后冷笑一聲,“一個微不足道的舞姬,居然生出天大的膽子來行刺世子,章湛,這就是你審訊半天得出來的結論?”
章湛是軍旅出身,眉目間始終有股英武之氣,見被太后責難,依舊面色不改,“太后明鑑,潘彩兒說她與世子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共戴天之仇?”太后嗤笑,清瘦的臉龐透着白玉般的光澤,眼眸卻幽如古井。
“七年前,世子帶兵屠了她的家鄉,在旗嶺一帶,一個叫潘家莊的地方,全村上下無一人倖免,她的父母親族兄弟均死於世子鐵蹄之下,那天她剛好去了親戚家,才得以倖免於難,第二天回到家園的時候,才發現屍積成山,血流成河,狼煙滿地,慘不忍睹,那個時候潘彩兒只有十歲,以後活着的目的便只是找世子復仇,還全村人一個公道。”
什麼?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章湛的語調雖然平靜如常,但聽在紅粉溫柔鄉的後宮妃嬪耳朵裡,皆是怍然變色,冷汗涔涔,光是想象,就能想象出那場面到底有多慘烈血腥。
太后眸光一沉,“姑且不論什麼潘家莊的事情是真是假,光是這種言論就漏洞百出,潘彩兒就算真的心存逆念想要謀殺世子,也應該處心積慮混進淮南王府去,世子一年到頭能進宮幾次?就算進宮,宮中舞姬衆多,她何年何月才能見到有幸見到世子?這可不像是心機深重的人能做出來的傻事。”
容妃心底立即有種不祥的預感,不管潘彩兒一事結果如何,現在掌管後宮的人是她,潘彩兒是宮中掌儀司的人,一個管教不嚴之罪,恐怕是脫不了了,她眉心一跳,看向丹妃,可丹妃除了驚愕之外,並無其他多餘的神情。
章湛對太后的明察秋毫十分佩服,“太后所言極是,臣也是這樣審問潘彩兒的,她說潘家莊覆滅之後,親戚怕招來禍事,不肯收養她,她過了幾年孤苦伶仃的飄零日子,幾度差點餓死,後來被教樂坊的人看中收留,開始習練舞藝,最初她的目標是要混進淮南王府,可淮南王府幾乎從不對外招募舞姬,就算是當奴婢,也需可靠的人引薦方有一絲機會,她試了數次,都是機會渺茫,纔不得不放棄,三年前,宮中掌儀司在京城教樂坊挑選舞女,潘彩兒便退而求其次,因其精湛的舞技被掌儀司選中,在宮中潛伏了三年,終於得到了今天的機會,可以手刃仇人。”
太后怒色更盛,目光雪亮如刀,冷笑道:“這麼說,行刺世子一事,背後無人指使了?”
縱是章湛這種常年帶兵的人,身上滿是鋒銳之氣的人,也被太后眼中的冷芒之色鎮住,但鐵骨錚錚男兒,眼眸中仍是一片坦蕩,鏗然道:“回太后娘娘,潘彩兒是這樣交代的。”
太后笑意冷冽,“既然御林軍統領只得到這樣輕描淡寫的口供,連哀家這一關都過不了,更不要說皇上了。”
“太后的意思是……?”章湛目光疑慮,看向太后娘娘,這位太后娘娘清修多年,卻威嚴不減,彷彿一把鋒利的寶刀,平日收斂起來,但只要在合適的時候,亮出冷銳鋒芒,就無人能忽視。
“孫秀,去把潘彩兒帶過來,哀家要親自審問。”太后神色淡淡,但是眼眸中透出的雪亮之色,讓章湛這樣的御林軍大統領也忍不住一寒。
“是。”孫嬤嬤深知事態嚴重,微一福身,剛要前去,可是話音未落,一個御林軍士兵神色憂急而來,顧不得禮節,急急道:“章將軍,潘彩兒斷氣了。”
wωw☢ттkan☢co “什麼?”太后,皇上等人皆是神色一變,齊刷刷問道:“怎麼死的?”
章湛眉尖一跳,有錯愕之色一掠而過,“請太后稍候,皇上稍候,臣馬上去勘察。”
片刻工夫,章湛挺拔冷峭的身影就回來了,神色匆匆,可見是一路跑回錦棠宮覆命的,“潘彩兒在昭陽宮被茶几砸中頭部,已然重傷,以致陷入昏迷,被御林軍擒獲之後,爲快速得到口供,用冰水澆身和藥物強行灌醒,已是強弩之末,只剩一口氣,臣之前擔心潘彩兒咬舌自盡,已請太醫隨時監候,還命人時刻查看,不離左右,據太醫驗看,潘彩兒的死亡並無意外。”
章湛的意思很明顯,潘彩兒死於在宮宴上已經遭受的重創,並非他人滅口,當時刺客被萬千裡砸中之後,失去了反抗能力,衝進來的御林軍並沒有將其萬箭穿心,而是生擒了她,爲得就是能供出幕後之人,可是此案最重要的人犯一死,線索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