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比試
第二日,佛照寺簡直人山人海。頭一天晚上方丈遵照聖旨吩咐,命人將齋堂的兩架千機變擡到了大殿前巨大的空地上。儘管護衛們已經在大殿周圍架起了帷幕,但仍有不少老百姓聞訊趕來,聚集在山門外頭看熱鬧。
場中除了擺放了兩架千機變,與兩邊還安放了一排座位,分別是爲了接待白府、雲王府等幾家貴人。辰時還沒有到的時候,白流蘇和雲想容分別在家人的陪伴下,在寺院中的東西廂房小憩。
西廂房裡,白流蘇一臉淡然,正拿着炭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安氏同白致遠也毫無比試的緊張感。昨夜白致遠把女兒叫到了書房。望着年方十一已然亭亭玉立的白流蘇,微微嘆了口氣。白流蘇不解道:“父親因何嘆氣?明天的比試我自然是會輸給雲想容的。”
白致遠默默看向書桌上的忍字道:“我一生所願,唯報效朝廷,一家和睦平安。沒想到初來上京,就讓你深陷困境。流蘇,你會怪爹爹嗎?”白致遠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氣。他未得功名時,單純的只想着修身治國,可如今宦海沉浮多年,早知那顆赤子之心多麼可笑。
本以爲仕途平順可以讓妻女安享繁華,到頭來一家人還是受制於人,未曾有半點變化。他不是個沒有血性的人,即便是一介書生,也終究開始懷疑起自己來。如果當初他沒有投身仕途,選擇了經商,一家人會不會比現在過的和美?
白流蘇卻是笑了笑,搬了個凳子坐在父親身邊。兩世爲人,父親一直沒有變,從來都把心思放在一家人身上。換做是別家的父親,恐怕得回來氣急敗壞的罵這個女兒,盡日惹事了吧。那個天才童女的名聲,她不看重。只要一家人能在這紅塵萬丈的上京越過越好,她覺得就足夠了。
這些日子除了在上京站穩根基以來,有一個想法在白流蘇的心裡愈發的強烈起來。重生之後,她一直爲了家人活着,如今仇也報了,一家人的生活也漸漸步入正軌,等到母親安全誕下孩子,澤言過了童子試。她便可以無所顧忌的去過她想要的生活了。
思及以後,眼前的困難又算得了什麼呢。她擡頭,清澈的眸子裡毫無難過的情緒,反倒安慰起白致遠來:“女兒不在乎天才童女的名聲,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女兒寧願是平平安安的度過,也不想被這個名聲累着。那雲王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女兒心裡也清楚,父親放心,流蘇不委屈。”
白流蘇說這話時毫無勉強的樣子。白致遠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女兒。他轉身從架上抽出一個畫軸交給白流蘇道:“這是你十歲生辰時,爲父在上京爲你畫的畫像,本來要送你做禮物。可那時聽說你又惹了禍事,爲父一時生氣,便沒有差人送回,流蘇,不要怪爲父。”
白流蘇接過畫軸展開,畫上是個七歲童女,胖嘟嘟的又不失靈性,手裡捧着雲片糕還笑的一臉天真爛漫。她不由得跟着笑了:“爹爹畫的真像!”
見女兒沒有不高興的樣子,白致遠這才鬆了口氣。
雖然說今日肯定是要輸給雲想容的,但是白流蘇對千機變的興趣還是非常濃厚,昨天她一夜沒睡,沉迷在千機變的解法當中,眼下趁着休息,下意識的勾勒千機變內部的結構圖畫。
與此同時的東廂房中,雲戰和鄭明月也是一臉淡然,不過皇上雖然下了聖旨,但是這種小娃娃之間的比試他是不可能親自駕臨的。現在他正同大皇子一起在御書房中寫字。大皇子恭敬的站在書桌旁,爲父皇研墨。
大皇子想不通父皇怎麼突然對小女兒家的高下感興趣起來。慶帝在他的心中,一直是那個高高在上,翻雲覆雨的男人。總是在意料不到的時候讓他感到害怕。這一次三弟和淑妃暴斃,燕北之亂,都讓他深深感受到,他這個父皇深不可測。
慶帝只瞥了大皇子一眼,手上的筆依舊行雲流水,不經意的說道:“你是不是奇怪我爲什麼讓雲氏女同白氏女比試?”大皇子身子一怔,果然他的心思永遠都瞞不了父皇。
慶帝見大皇子這幅模樣,心中冷冷一聲嘆息,都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是他這個長子偏生這般不中用。一點心思都藏不住。他腦海中突然浮現了龍千璽的模樣來,那個明明才十幾歲,卻心機深沉到連他都猜不出的人,怎麼那個粗魯的老傢伙就能生出這樣的兒子來!
戰王府內,躺牀上的戰老爺子突然打了個大噴嚏。
大皇子頓了一頓,乾乾的說道:“父皇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兒臣愚鈍,猜不透。”慶帝眼神凌厲一掃,大皇子立刻汗溼了一杯,只覺得粘膩難受,如芒刺在背。良久慶帝書成,只見宣紙上一副“天才童女”。
約摸快到辰時,白流蘇放下炭筆,令長歡將她方纔寫畫的紙稿都拿去燒了。起身淨了手,果見一個小僧人在廂房外頭道:“白施主,時辰快到了,還請白施主一家速去大殿。”
白致遠同安氏相視一眼,紛紛站起身來。大殿外,雲王府的人已經就坐,雲想容今日穿了一件赤紅的繡金紗裙,臉上蒙着一層紅色薄紗。白流蘇來時,她眼神掃過,眸中帶着不屑。白流蘇假裝沒有看見,徑直走向另一個空着的千機變。
白致遠攙扶着安氏去另一邊就坐。安平護國公早早坐在那裡等候,見妹妹和妹夫來了,便點頭笑了笑,對着安氏輕輕做了一個“放心吧”的口型。其實大家都已經知道今日這場比試的結果了。
正當方丈要宣佈比試開始的時候,有三個人忽從大殿一側走來,在場就坐的人都忍不住站了起來,朝那方向看去。只見一燈大師持一玉佛珠走在最前,其身後則跟着一個白衣少年一位玄衣少年。
這三人湊在一起,可謂養眼無比。若說當今大慶中的美男子,這三位排在前三,怕是無人置喙的。雲想容第一眼就見到了神王殿下,那眼睛便離不開了。
三人步入場內,衆人上前見禮。一燈稱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道:“今日比試,因貧僧的千機變而起,故來觀瞻。”
方丈命人安放座椅,三人在正對着千機變的位置坐下。見辰時已到,一僧人鳴鼓,一僧人立香,方丈大聲道:“比試開始!”
雲想容瞟了白流蘇一眼,立即迅速的按照昨日的記憶去拆除千機變,她昨夜也是一夜未睡,想了很久拆解的方法,除開按照白流蘇的步驟拆解的二百條,估計還可以另外多拆五條。只是如果白流蘇不識相的話,那可就……
衆人一看雲想容是模仿了白流蘇的方法,心道看來這一開始比的就是速度了。誰快誰便贏了吧。不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白流蘇這一次完全沒有用上昨日的方法。而是更加詭異。她顯示在中心處抽出兩塊長木條。
接着又轉到另一面,將兩個長木條又插了回去。然後又在另一面拽出兩個長木條,提着木條又到對面,把木條插了回去。如此一來二去折騰了一盞茶,眼看着雲想容已經拆下上百條了,白流蘇依舊是一條都沒有拆下來。
鄭明月不由得浮出一絲笑容來,不管白流蘇這是在幹什麼,至少這是在表明她要輸給容兒了。然而她還沒有高興多久,就看到龍千璽正目不轉睛的盯着白流蘇,連一瞬功夫都沒有放在自己的容兒身上。
再看一燈大師和天師,兩人都和龍千璽一模一樣。天師的臉上甚至浮現了一絲微笑。鄭明月不由得氣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拆解了這麼多的人反倒不受關注,而那個到現在一個都沒有拆下的人,反倒備受矚目?
白致遠和安氏自然盯着自家女兒看,她們也以爲白流蘇至少一開始是可以像昨日那樣拆下上百條的,最後在故意輸給雲想容。沒想到女兒一上來行事如此詭異。白致遠也是前科探花,博覽羣書,少年時也曾攻讀過鬼谷子的書。
他望着自家女兒的手法,漸漸看出一些門道來。流蘇看是反覆的抽出兩條插回兩條,好像在做無用功一般。實際上是用這種方式來調整千機變內在的結構。原本千機變沒抽出一條就斷了另一條的活路。
昨日白流蘇採用了進三退二的辦法,依然無解。這說明一條條抽出來的辦法肯定是不對的。古法中庸陰陽。既然進不得,那便退好了。如果不能一根根卸下來,那麼整個卸下來不就成了?所以關鍵是要把千機變每根木條的活路都打通。打斷它內在的鏈接,把原本有序的木條勾連打散成一條條的,就對了。
方纔比試之前,白流蘇已經將千機變的內裡結構演化了無數遍,於外人看來她在做無用功,實際上對她自己來說,這一次的感覺十分的順暢。
而一燈大師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已經印證了白流蘇的想法。白致遠能看出的事情,對於天師和神王殿下而已,就更不是難事了。這場對決到底誰是勝者,從一開始的手法上,已經分出了高下。
一個時辰之後,白流蘇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面前的千機變一根木條都沒有抽出。而云想容果如預期那般抽出了二百多條,遠勝於白流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