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的午後日光炎炎,院子裡卻不聞半點蟬鳴。
半芹在屋子裡小心的用拂塵驅趕着並不存在的蚊蟲,聽得院子裡有輕微的腳步聲,擡頭看去見是景公公和顧先生等幾個人退出去了。
門外侍立的婢女疾步過來打起了簾子。
“殿下。”半芹忙施禮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的腳步躊躇一下,視線看向室內。
“夫人還沒醒。”半芹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似乎有些後悔進來。
“那…”他開口要說話。
半芹已經掀開了內室的珠簾子。
“殿下也去歇息一會兒吧。”她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遲疑一下擡腳進去了。
臥榻的帳子並沒有放下來,只穿着淡青褻衣的程嬌娘面向內側睡,手搭在身上還握着一把扇子,因爲只是小憩頭髮沒有解開,只放了大鬢,散散的墜在腦後,更添了幾分慵懶。
一旁的几案上擺着兩個茶碗,晉安郡王看過去見其中一個還剩半盞,另一個則還滿着。
他的嘴角不由彎了彎,拿起滿的杯子剛要喝,眼角的餘光看到程嬌娘身上的扇子慢慢的正下滑,忙邁步伸手接住。
這是一柄白牛角絲扇,落在地上肯定要發出清脆的響聲,那定然要驚醒她。
晉安郡王握住扇子稍微鬆口氣,站在牀邊看側睡的程嬌娘,睡的很沉,光潔細膩的面容上有細細的汗珠。
他便下意識的坐下來,用扇子給她扇風,睡着的女子鼻翼微微的煽動了下,頭也動了動。帶着舒服的愉悅。
她竟然也會有這種嬌俏的小反應,晉安郡王不由瞪大眼,覺得很有趣。手上的動作就更加輕柔。
程嬌娘是在這個時候睜開眼。
“你回來了。”她說道,聲音帶着幾分剛睡醒的慵懶。
才睡醒的女子面色微微發紅。眼神有些霧氣濛濛,這樣的程嬌娘又是他從未見過的。
晉安郡王不由看的一呆,旋即回過神忙移開視線。
“剛進來。”他說道,手裡的扇子用力的快速的忽扇幾下,似乎要驅散些什麼,口中一面問道,“要喝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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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嬌娘在枕上搖搖頭。
“你也睡會兒吧。”她說道。
晉安郡王心思微動。
“好啊。”他說道,將手中的水一飲而盡。一面伸手擱在牀頭的几案上,一面用扇子拍了拍程嬌娘,“你往裡點。”
程嬌娘微微怔了下,但沒有說什麼擡身往內挪了去,晉安郡王便擡腳踢下鞋子就仰面躺上去。
軟軟的香香的枕頭讓他忍不住舒坦的吐口氣,一面將手裡的扇子再次大力的揮動,吹得牀帳亂動。
“熱嗎?”程嬌娘問道,一面要起身,“我要他們添些冰來。”
“不用。”晉安郡王說道,“我剛纔看了還有呢。”
程嬌娘哦了聲遲疑一下便又躺下了。
“明天不用早起了。”晉安郡王說道。
“進宮的事被駁回了?”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側轉身子面向程嬌娘,眉眼都是笑。
“當然駁回了。”他笑道,“估計近段時間。娘娘都不想見到我了。”
程嬌娘微微一笑。
“估計以後都不想見你了。”她說道。
柔和的聲音,含笑的面容,香香的氣息,距離這麼近,晉安郡王不由覺得又熱了幾分,將手中的扇子再次用力揮了揮。
真沒想到竟然有一日會和她這樣躺在一起並頭說話,晉安郡王想到那時候離開京城去茂平前跟她告別,在她家洗了澡換了衣裳出來,看到坐在廳堂裡和婢女說話的場景。
就像回到家一樣。
那個時候冒出的念頭讓他在茂平的時候常常的重複的想起。
什麼叫家呢?有關心愛護他的親人在的地方。
大約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把她當做親人了吧,所以當聽到她在京城議親。且太后親自出面,他的心裡就變的不安起來。
從此以後。她就成了別人的家人,跟他再也無關了。
只要想到這個,他就覺得不能呼吸。
所以他一定要趕回來,儘快的趕回來….
雖然那時候並不知道自己趕回來要做什麼,但當見到她之後,他便脫口說出來娶她爲妻的話。
想到這裡,晉安郡王忍不住又吐口氣。
雖然這件事的過程出人意料,但結果她還是成了他的親人。
他的親人,他的妻,以及他將來孩子的母親…
孩子!
見鬼,他想到哪裡去了。
晉安郡王的臉騰地紅了,手裡的扇子呼呼作響,有一隻手擡起來握住了他的手。
晉安郡王一僵。
扇子被那隻修長的手抽走了。
“扇的猛風不一定大。”程嬌娘說道,一面慢慢的搖着扇子。
柔和的風徐徐而來,晉安郡王有些訕訕的平躺下。
“不見就不見吧,顧先生說要不要上認罪書或者辯解什麼的,我都懶得做樣子了。”他接着方纔的話題說道。
“你高興就好。”程嬌娘說道。
你高興就好。
世上的事還可以這樣嗎?晉安郡王笑了,他忍不住又轉過頭。
“真的我高興怎麼做都好?”他問道。
“那是自然。”程嬌娘也轉頭看着他微微一笑,“做不好的事,你不會高興的。”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看着眼前小巧的鼻頭,忍不住伸手就捏了上去。
“我是知道了,你說話就是騙人,怎麼說都是你的對。”他笑道。
觸手柔滑細膩,就如同太平居那裡買來的豆腐一般,近在咫尺的一雙大眼可以看到他的影子。
程嬌娘手裡的扇子也猛地停下了。
屋內瞬時陷入凝滯。
四目相對,晉安君王的眼慢慢的瞪大。
他。他在做什麼。
程嬌娘手裡的扇子又慢慢的扇動起來,有風徐徐吹來,打破了僵持和凝滯。
晉安郡王也清醒過來。手猛地鬆開,人也向後退去。
“小心。”程嬌娘說道。起身伸手去拉。
晉安郡王已經狼狽的跌下臥榻,跌下去的那一刻下意識的伸手,握住了程嬌娘伸過來的手。
“娘子!”
半芹聽到動靜慌張的跑進來,一眼就看到臥榻下相擁的二人,雖然姿勢有些奇怪。
半芹的臉騰地紅了,轉身慌張的跑了出去,還不忘把內室的門帶上。
正要進門的素心被嚇了一跳,剛要問。半芹就衝她擺手一面推着她出去了。
廊下侍立的婢女們也好奇的看過來。
“你們都下去吧。”半芹紅着臉說道。
婢女們雖然不解但還是依言退了出去。
“怎麼了?”素心低聲問道。
半芹紅着臉看了眼室內。
“殿下和娘子….午休呢。”她聲若蚊鳴的說道。
素心頓時明白了,臉也紅了。
這,這白日裡也…..
是因爲新婚的緣故吧,年輕人初嘗此滋味,未免有些….
這樣好還是不好啊,家裡也沒個長輩…
素心心內思緒亂紛紛,不如找個機會回去問問黃氏吧。
外邊的丫頭們胡思亂想,室內的程嬌娘已經拉着晉安郡王起身了。
“這牀太小了..”晉安郡王帶着幾分尷尬,又故作幾分輕鬆說道,“當時我也不知道。也沒看,都是他們選的…”
說着皺眉瞪着臥榻。
“換了換了,現在就讓他們換了。”
說着又搖頭。
“要不乾脆把屋子也換了吧。”他說道。叉腰在屋子裡走了幾步,眉頭揚起,“按我原來想的,婚房不是在這裡,是在我住的那邊,現如今也不用進宮,事情又鬧成這樣,肯定也不能出門了,正好在家閒着沒事。我們搬過去好了。”
這一通話說完,晉安郡王覺得自己臉上的火辣辣漸漸的褪去。一面轉身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水仰頭喝了,又給程嬌娘也倒了一杯。
“你說好不好?”他問道。將水杯遞過來。
程嬌娘聽着他嘰裡咕嚕的說了這一大通,坐在臥榻上,搖着扇子,一手接過水杯。
“好。”她說道,喝了一口水,又看向他,“不過,也許用不着的。”
晉安郡王愣了下,用不着?但旋即他就明白了,神情也沉靜下來。
“是啊。”他說道,“大概這一次我就要被趕走了。”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
“不過,你不用擔心,想趕走我也沒那麼容易。”
程嬌娘搖搖頭。
“不是。”她說道,“這一次大概是想走沒那麼容易了。”
………………
“快些趕他走,趕的遠遠的。”
皇宮裡,太后正對着高凌波哭道。
“這個瘋子,他已經瘋了…”
說到這裡又停下來。
“不,他不是瘋了。”太后帶着幾分惶惶看四周,壓低聲音,“他已經不是瑋郎了,他已經被那女人招來的夜叉俯身了….”
高凌波心裡嘆口氣。
“娘娘,你想錯了。”他說道,“這纔是真正的瑋郎,以前那個,不過是在哄陛下和娘娘你做戲罷了。”
一面不容置疑的加重語氣。
“所以,現在決不能讓他離開京城。”
太后一怔。
“怎麼又不讓他走了?以前你們不是都催着要他離開京城嗎?”她說道,“以前他那麼聽話乖巧要趕他走,如今他變成這等樣子,反而要留下他?”
“因爲以前他還知道做戲,肯做戲就是還是知道本分。”高凌波說道,“但如今他連戲都不肯做了,也就是說,已經不要這本分了,一個連本分都不要的人,娘娘,如果放他走,遠遠的離開京城,那無疑就是養虎爲患啊。”
“他,他能幹什麼?”太后顫聲怒道,“他敢造反嗎?”
說道造反二字,不由伸手拍几案。
“快殺了他,殺了他。”
高凌波點點頭。
“正是要殺他,所以纔要留他在京城。”他說道,“如果放他走,就更沒機會殺他了,如今他鬧出這種事,朝堂譁然,士林非議,留在京城,就是他的困籠,治他的罪那是再容易不過了。”
太后點點頭,心神略定。
“況且娘娘,現如今要緊的事不是怎麼處置晉安郡王這個忤逆的東西。”高凌波說道。
這種事還不要緊?
“他都要害死哀家,等着皇后過繼他爲太子呢。”太后拍着几案急道。
高凌波笑了。
“過繼他爲太子,他如今還沒那個本事,一來此時自毀了名聲,就是過繼也輪不到他了,二來麼,太子在一日,誰過繼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他笑道,“所以,如今最要緊的是,太子大婚,趕快生下皇太孫,這樣陛下血脈正統才得以延續,也斷了有些人不該有的心思。”
對啊,都要忘了,太子大婚的事了。
太后點點頭。
“那太子妃的事,你有什麼看法?”她帶着幾分急切說道,“咱們家裡有合適的女兒家嗎?”
高凌波搖頭。
“娘娘,咱們家是最不合適的。”他說道,說着一笑,“娘娘,你放心,更合適的人已經有了。”
收尾階段,最後一個大情節有些不好寫,我寫的慢一些哈,今日一更,請大家多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