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從夏昭衣帶夏家軍離開蓋湯城的那一日開始,便沒有停過。
這次準備充分,且不用萬里急行,夏昭衣下達的唯一命令是,誰都不準生病。
不過三千多人,沒人生病不可能,好在都不嚴重。
十月十六,夏昭衣抵達至屠糖瓜城,下令在此休息三日。
糖瓜城的名字淺顯易懂,因瓜甜而出名。
不過,糖瓜城的九成人口都沒了,鄉野上的大量瓜田早已荒廢,城內亦一片荒蕪,到處都是空房子,在一些久無人居的城區中,倒着成片成片坍圮的廢墟。
正因糖瓜城荒涼,人煙稀少,當年花了巨大人力開鑿的官道卻仍保留,並未被黃沙徹底吞沒,所以這幾年,這裡反而成爲中原商會們送物資而來的至屠途徑站點之一。
落腳後,夏昭衣休息了半個時辰,便帶詹寧和範宇出門,前去商會聯絡點。
出來時,正碰見夏興明帶着夏智和張稷回來。
夏興明見到夏昭衣後上前道:“二小姐,我正要找您,剛纔出去看了圈,那些倒下的房子裡有好多當年被殘害的百姓遺骸,這麼多年一直留在那,我想着這幾日兄弟們若是清閒,就幫他們收拾收拾。”
夏昭衣想了想,道:“我們擅動並不好,還是去問問那些仍住在這的百姓吧,若他們同意,能幫便幫。”
夏智皺眉:“二小姐,這是幫那些老百姓入土爲安,爲何還要問旁人呢?”
“糖瓜城已與死城無異,此名聲能嚇退許多人。若是我們讓它活過來,此地的清寧在未來幾年便可能破了。所以,去問問住在這的百姓吧,看他們是喜歡現狀,還是樂見打破現狀。”
夏興明點頭:“我明白了,二小姐,我帶人去問問!”
“選幾個面善的,”夏昭衣朝張稷看去,“張稷別去。”
“……”
詹寧和範宇低頭偷笑,跟着夏昭衣一塊走了。
張稷擡手摸臉,看向夏智:“夏副將,我很兇嗎?”
“凶神惡煞,”夏智誠實道,“我如今都不敢犯錯,落在你張判官手裡,哪有好果子吃。”
兜兜轉轉,夏昭衣找了很久,除卻一間正在新造的樓房有些規模外,她看這裡的土房子,哪間都不像是商會聯絡點。
正因如此,也哪間都像是商會聯絡點。
範宇也傻眼:“隱蔽得也太好了。”
待回到這條街上,詹寧看向正在建得這座樓房:“二小姐,會是這座嗎?”
夏昭衣搖頭,她最先就將這座樓房排除了。
但他們從門前經過太多次,現在還停在附近,屋內的人反而坐不住了。
一個有些歲數,但豐腴妖嬈,臉上畫着濃妝的婦人走出,笑吟吟道:“看兩位小哥的模樣,是軍人吶,這位姑娘是……”
夏昭衣上前,擡手抱拳:“見過東家,我們是夏家軍,我叫阿梨。”
婦人一頓,雙手絞着手裡的帕子,偏了偏頭,上下打量她:“你真是……阿梨姑娘?”
“敢問東家,你們這樓,是酒樓嗎?”
婦人笑笑:“我這樓,叫楊柳樓。”
夏昭衣揚眉:“楊柳樓?”
“阿梨姑娘應當聽過的。”
夏昭衣點點頭。
婦人道:“我們籌備了好多年的錢吶,可算是一間一間地開起來了。我這間,還是我們至屠第一間正式造起來的,很快,就把匾額給掛上去!”
夏昭衣道:“楊柳樓,是同寧安樓那樣的嗎?”
“怎麼會呢,”婦人笑,“寧安樓幹得是大買賣,全聽趙大娘子一人做主。我們楊柳樓不是,我們都是至屠人,我們的根就在至屠。我們建樓,掙錢,我們是爲了報仇。”
夏昭衣擡眸看向樓外這些高大的木架,很輕地道:“如此張揚,不怕引來惡狼嗎,城中還有百姓在呀。”
“城中百姓,也都是楊柳樓的人,他們多年與半城枉死的亡魂相伴,還怕惡狼嗎?”
詹寧道:“話不是這麼說的,百姓們願意慷慨捨命,這是百姓們英勇。可楊柳樓既已形成足夠能力可以去引導這些百姓,楊柳樓的當權者們不該真就帶着他們去以命相搏。命若是沒了,纔是真的沒了。”
婦人眼眸變深,朝詹寧看去,隨後,看回到夏昭衣臉上。
婦人淡笑:“旁人說此話,我要罵他一句未經人苦,少來指教。可你們夏家軍說這話,卻令我無從反駁。夏家軍吃的苦頭,着實比我們苦多了。”
範宇道:“比苦沒勁,比拳頭硬纔是道理!你們要打惡狼,我們也要打惡狼,大家都是一路人!但我們不枉死,我們看着囂張,我們也懂避讓鋒芒!”
夏昭衣認真道:“這位東家,你聽我一言,匾額暫時先不要掛。對方安插了太多雙眼睛在華夏各處,楊柳樓的名號,他們定早就查到了。”
婦人看着她,忽然往前走來,下到臺階道:“阿梨姑娘,康劍俠士,眼下還在衡香嗎?”
“也許在,也許不在,我出衡香許久,不知具體。”
“康劍救下的,是我外甥,”婦人苦笑,“我就只剩這麼一個親人了。去年我們截獲情報,他同兩個發小共去遊州追查靖安侯下落,豈料在從信府忽然被竇立新的人馬刺殺。三人去的,只有他一人活着。當時他重傷倒地,被無數過路人搶走財物,只有康劍大俠一人站出來,爲他解圍。”
詹寧皺眉:“靖安侯是陶嵐的叔叔,竇立新又是和彥頗的人,這對狗男女夫妻,還真將遊州當他們的了,讓那靖安侯大搖大擺從遊州離開。”
夏昭衣道:“當時我也在,我有機會能殺靖安侯,但我沒有這麼幹。”
“幸好,”婦人一笑,“若當時就殺了靖安侯,反倒是便宜了陶嵐。”
夏昭衣擡手又抱拳:“東家,你可知商會聯絡點在何處?我們尋了很久,沒有找到。”
“商會聯絡?”婦人擡眼朝斜對面看去,“喏,就那呀。”
夏昭衣和詹寧他們轉頭看去,一個禿頂缺牙口的老人坐在門前的長板凳上,正在看一本小人書,看得很入迷。他翹着二郎腿,鞋子半掛,搖搖欲墜。
婦人道:“叫他老鍋就行,鍋蓋的鍋,他是從蓋湯城來的。對了,我姓鄒,你們喊我鄒大娘或者鄒大嬸,都可以。”
範宇道:“那,鄒大嬸,這匾額,還要掛嗎?”
鄒大嬸不太高興地看了他一眼,擺手:“行行行,先不掛了!現在還不是狂的時候,等我們翅膀硬了,定掛它個十張百張的,掛到他們腦門上去!”
範宇和詹寧齊聲笑道:“鄒大嬸真好,聽勸!”
(康劍的伏筆還是在8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