颶風、轟雷、狂沙、走石……混合着黑暗,交織成驚天動地的一幕!伴隨着雷鳴電閃的巨大聲浪,震耳欲聾!
唐盈就在這種滔天的聲勢中,看着手中長帶暴起的火花,猝然失了重心,向後摔落——
摔落不等於一定會摔在地上,她的反應敏捷,立即腰身一擰,往起彈躍!
肩頭的箭傷與腿部的劃傷,讓她的身子不再靈活,但饒是如此,她的動作依然比常人快速而矯捷!腳下卻不敢鬆懈,決定要原地落下,怕偏了腳步就會再次觸發機關。
就在雙足剛剛準確無誤地落地時,簡隨雲的聲音再度傳來——
“原地盤膝、打坐、屏神——”
風聲未退,雷聲仍在,簡隨雲的聲音卻緩而清,彷彿能穿過所有的壁壘,直達他們的耳畔。顧不得再看其他三人,她立即依言原地而坐,雙腿跏趺。
盤膝後,身形不再似站着那般劇烈搖晃,努力將眼瞼睜開一線,依稀在電閃的亮光中看到雲海棠也坐定在她身旁,緊閉着眼,臉色顯得異常得慘白。
爲何那樣蒼白?難道是閃電照射的緣故?
但這位莊主似乎面部扭曲,隱忍着疼痛的模樣,剛剛那道雷就劈在他二人之間,難道是被驚雷劈到了?
黃沙漫天,碎石無數,驟明驟暗中她無法確定自己的猜測,而她更關心前方的簡隨雲,努力地從雙眼打開的縫隙中找去——
“坐定後,入化境——”
簡隨雲的聲音又傳來一句話,她也實在無法看清風沙中另外二人的所在之處,於是依言合上眼。
但打坐也叫“靜修”,現在天在驚,地在動,如何入化境?就算是少林方丈來此,也未必能在隨時都有可能炸在身上的霹靂中入定!
畢竟滿天驚雷中的任何一道劈實在身上,都會將他們燒成焦肉!而他們卻也無法瞧到數丈外的情形。
如果能瞧到,也不可能會像現在這般平靜。而是一定會變色,甚至會驚呼!
可惜,他們看不到。
看不到什麼?
數丈外,有兩道身形正立於狂沙霹靂中,被雷電映得忽明忽暗——
那是簡隨雲與那個男子。
他們不知何時已棄了手中長帶,立於遠處,而這並不是最讓人驚訝的事。
但見,其中飄然如雲的那個身形,在可將巨樹連根拔起的颶風中,非但穩而直,並且依舊顯得從容舒緩,意態安詳,甚至連發絲都未曾被狂風揚起。爲何會這樣?
如果細看,就會發現,她的周身似有一圈無形的屏障在護着。任風沙再大!任石如暴雨!都無法撲入那圈屏障,也無法傷她半分,在離她尚有近丈的距離便紛紛被彈濺了出去!
這種情況極爲詭異,但老江湖如果見到,只會瞠目結舌!因爲,那不是異數,也不是邪術,而是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最上乘的護體罡氣!
習武之人,內力修爲到登峰造極的境界時,罡氣可由體內而發,護在周身,如同罩子一般,可防利器,也可反震他人的內力。現在布在簡隨雲周身的那道無形的屏障,便正是罡氣的一種!
周圍的風沙在離她近丈遠時,彷彿是遇上了軟綿之物,無聲而悄軟地反彈,卻並無一般內力反彈時的剛硬,就像是被化去了力量,緩緩地震了出去。
“你習得的是坤元罡氣——”一道如風的聲音穿過所有的雜音,向簡隨雲逸去。
是那個男子在說話。
他依舊彎着笑眼,與簡隨雲相距近兩丈,衣袍獵獵作響,長髮隨風狂舞,腰間因無腰帶緊束,被風捲襲得如大號的旗幟在招展,卻奇怪得並不讓人覺得他窘迫與凌亂,反倒更顯出一份悠然與洋洋灑灑的自在來。
尤其他的身形,就像是生了根扎進了泥土中,沒有半分搖搖欲晃,會讓看到他的人以爲他似立在花海微風中般,愜意得很。
至於那張臉,在雷電的閃爍中,只有生動的笑。口吻裡也並沒有表現出什麼訝異,眼裡的波光更加瑩瑩發光,並且一邊笑着,一邊向簡隨雲走去——
直走到簡隨雲的那道護身罡氣的外圍,停止。
他並沒有簡隨雲那樣的護身屏障,但他如果繼續前進,卻會被簡隨雲的護身罡氣所傷。
罡氣因修爲的不同,分爲多種,據傳,在江湖上最特別的,也是最難修練的護身能力最強的一種是“乾坤罡氣”!
“乾坤罡氣”,其實是一分爲二的,修練到上乘時即可煉成至陽至剛的“乾元罡氣”,或者是至陰至柔的“坤元罡氣”。
這兩者,既是整體的,又是獨立的,其中屬陽剛之氣的“乾元罡氣”練成後,可將真氣呈球形放射至身體周圍一丈左右,布成一道堅若鐵石的牆!但凡有異物接近,都會撞到那座至剛的真氣牆,若是硬性闖入,便似撞在鋼板上一般,會硬生生地受傷。
而“坤元罡氣”則正相反,屬陰柔之氣,同樣在練成後可將真氣呈球形射到身體周圍一丈左右,但卻似一道橡皮牆,極有彈性。異物入侵時,則直接被反彈而去,而且是入侵力量有多大,反彈之力亦有多大。
可謂既能防身,又能反傷人!
現在簡隨雲周圍的風沙被反彈出去的現象,便正是傳說中的“坤元罡氣”所造成的效果。男子既能辨出,也定然知道其中的厲害。而他就那麼停在簡隨雲的護身屏障外,笑着。
簡隨雲淡淡地看着他接近,又一道霹靂在附近炸開時,擡頭望了望天際,“時機已到,風雷二陣相合中,清音破——”
她的話是在對男子說的。
他們的聲音在混亂又暴躁的巨響中,穩定而貫透力極強,清晰又不急不緩,卻並沒有讓一旁坐於地面試圖入定的另外兩人聽到。
“恭敬不如從命——”男子對着簡隨雲彎了彎腰,“如果能立在你身旁,吹這東西時,似乎會更加順利。”
他悠悠地舉起手中的葉,晃了晃,那片葉子大有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吹走的架勢。他也並沒有很快放到脣邊吹起。話中意,似乎是欲更加接近簡隨雲。
簡隨雲望着他,“你,功力有所收斂。”
她點破男子未曾使出全力對抗風沙,提出靠近讓她相助的要求不合理。
男子呵呵笑出聲來:“在你眼中果然瞞不過去,只是我這點功力若要面對如此強陣,還是有些爲難,若有你的內力相助,定是事半功倍。”
說罷,他看了看唐盈與雲海棠打坐的方向,如果再遲疑,不等解陣,那二位就有可能被劈成焦碳。
這樣的陣法,也的確是常人難渡的!
簡隨雲也看了看唐盈的方向,不再言語,靜靜地、無聲地再度盯向男子,周身的屏障卻在縮減——
迅速又悄然地往她的體內收斂,男子則與她收斂內力的速度幾乎是同步地閃到了她的身邊,並且背轉身,舉起了手中葉片——
“這世上若有人練成乾元罡氣,是否能與你合爲一體?”
這句話,是在男子將葉片完全放到脣邊時飄出的,說的頗爲突兀,而他身後的簡隨雲聽到後面色如常,沒有迴應,只是一向微風拂雲的眼中是否滑過些什麼?卻淹沒在雷電交替中的一片黑暗中,沒有人能看到。
“乾坤”本一體,相輔又相成,“乾元罡氣”與“坤元罡氣”是一脈同源,如果真的相遇,會是何種情景?
這個問題如果去問其他江湖人,必然會引起新一輪的江湖傳聞!
畢竟“乾坤罡氣”在江湖上失傳近百年了。
而此時,簡隨雲的一雙手抵在了男子後背,輸入了源源的內力。一道清音也在男子脣邊逸出——
逸出的一剎那,他二人周身,似有一道洪流涌起,向外散去——
空氣中,傳來一陣微涼——
清清涼意劃過,坐於地面原本正有些煩燥,無法順利入定的唐盈與雲海棠只覺有一股潛流滑入心間,婉轉回旋。面上因煩燥勾起的皺痕,也在緩緩平展。
彷彿看到了花開花落,雲捲雲舒的同時,也聽到了幽谷中最細的一絲泉水在汩汩地溢出,甚至聽到了露珠呼吸的聲音——
心神漸入空明的境界。
什麼叫做妙音清心?
這就是了。
唐盈曾聽過這種清音,只覺與那一次在紫雁山聽到的,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似乎更加舒揚,舒揚中又攜着輕快,讓人浮上天際,墜入雲中——
於是,她與雲海棠都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也並未看到那猛烈的風、囂張的沙石、張牙舞爪的雷電,在音律響起的同時,似遇上了什麼無法穿越的大型屏障,不但無法繼續前進肆虐,還被逼着,向後倒退——
包括無邊的黑暗,也在悄然地、漸漸地斂去——
那是簡隨雲與男子共同合力的效果,他們二人的內力齊用,致使樂曲的功力似海水汪洋一般向四周漫去——
而男子背對着簡隨雲,感覺着簡隨雲抵在他後心的雙掌,眼裡的笑更加明亮,脣邊勾出的弧度竟然帶着幾分賊賊的壞意。
但是,也同樣不會有人看到他的那個笑。
…………………………
當再睜開眼時,雲海棠一躍而起,望了望四周,老臉上是一片驚喜!
衝着立在那裡的二人作揖:“簡公子果然是高人,還有這位朋友,竟能用葉吹出梵樂一般的妙音,實屬難得!”
簡隨雲未語,男子樂呵呵地咧着嘴,也未回話。
風已消,雷已無蹤,天空碧藍如洗,清爽沁涼。
唐盈在躍起的同時,第一眼是去看的那個男子,在先前簡隨雲說“葉成音,可替琴聲”時,她便想起了男子前兩日曾在紫雁山中用葉子吹曲,也聯想到破陣時會需要這個人用葉吹音的可能。
但當時看到此人從馬車上下來時,手中就拿着一片葉子,當時心中是連番驚訝。
那是樹葉,並非其他的東西,脫離樹體較久後會打卷、乾枯,所以,他手中的葉子也絕不可能會是兩天前的那片,但這個人何時又摘的新葉?
一路上他都坐在車轅旁,也都在她們的眼皮子下,不會是在路上摘的,是他在上車之前就備了在身上?還是剛剛在他們說話時,才從路旁摘取到的?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說明這個男子有些古怪。
若說是提前準備的,爲何而準備?難道他隨時隨地都喜歡備着葉片,吹些曲子?
這個可能性極小,樹葉到處都有,摘起來也極方便。當時他在酒鋪中進食,沒有必要在進食時也攜着葉子。那能解釋他提前準備葉子的原因,便是這個人也是在乘車前就算到了葉子會有用途!
但如果此人並非是提前準備的,那唯一有可能摘葉的機會,就是他們入陣前,雲海棠在給他們解釋前因後果時,他趁隙摘取的。
那他又爲何會在簡隨雲開口之前就會早一步摘下?莫非他也懂陣法?而他一直坐在車上不曾下車,車身距離兩旁大道約有兩丈左右,怎麼摘取路旁樹葉?除非是隔空取物,凌空攝取!
放眼江湖上,能從那個遠度凌空取下一枚葉子,還讓他們沒有發覺的人物,可以說,少而又少!屈指可數!
這個男子,是個謎!
唐盈很心細,再仔細看那個男子,除了腰間無束帶,衣衫敞着顯得不太整齊外,身上並無傷痕。望向簡隨雲,正背對她而立,雖有少許浮沙在身,卻同樣整齊,連一處凌亂都沒有,更沒有碎石擊在身上時留下的痕跡。
心中一驚,再去瞧雲海棠——
這位雲莊主則是十分狼狽,臉上有明顯的擦傷,身上的衣袍被蕩滿塵土,髮髻上也看不出原來的髮色,甚至有無數的草葉覆在上面。
仔細一看,那些葉子全是柳葉,墨綠色。
但如此一對比,更顯出簡隨雲與男子的異常來,怎麼回事?
“簡公子,現在我們已入莊了!”
疑慮間,雲海棠的聲音又傳來,帶着喜意。
唐盈怔了怔,再看周圍,已有了極大的轉變,沒有了巨石、濃霧,風停、雷息,便看出周圍全是柳樹,而他們腳下正在一條寬敞的石階上。
這石階,有丈餘寬,數百級高,一路如登天一般延伸而上,兩旁也有支路,並有亭臺樓閣無數,最多最扎眼的則是那些墨柳。
回身看,那道恢弘的石門就在石階下。
雲海棠說他們已入莊了?那現在看到的是莊內的實際情景?
墨柳,石階,房宇樓閣……
還有人!
不錯,是有人!
就在附近!或在亭閣內,或在山道中,或在柳林中……
那些人,似乎看不到他們,零零散散在上上下下和各地各處,有的原地團團亂轉,有的正手舞足蹈,有的則面部淒厲,象忍受着什麼痛苦一般,有的卻拼了力氣地在與什麼格鬥似的……
“公子,那些是敝莊的莊丁,也有些是江湖上的朋友,看來是陷在陣中無法脫身了。”
原來,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去,能看到那些人的各種情況,而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在陣的正道中,是暫時沒有危險的地方。才能看清全局,而那些人卻似他們剛剛那樣,看不到外界的情況。
但其中一部分人已倒地,遍體鱗傷,性命垂危。
“公子,這可如何是好?”雲海棠見有人受傷嚴重,急躁地搓了搓手,盯着簡隨雲,似乎想請簡隨雲出手相助,帶那些人出陣來。
“先到陣中樞紐處——”簡隨雲淡淡地看着那些陷於陣中的人,並沒有打算浪費時間去援助。
天色已擦黑,如不趕快解開整個陣勢,這些人就算能暫時救出,但其他更多的人卻是危險了,而且設陣之人說過,六個時辰後如果無法解開,陣中之內的人會無一倖免,可見,到時會有更大的變化。
雲海棠無奈點頭,只能先讓這些人留在其中了。
“雲莊主,以你認爲,此陣的總樞紐會在何處?”唐盈在旁不由問道。
“這個,老朽不知,今晨老朽一醒轉便是在自家的內室中,也是從那裡啓開了整座陣式,也許——”他看向了簡隨雲。
簡隨雲微微一笑,“先去你的內院——”
話中意,是讓雲海棠帶路上內院了?看來,簡隨雲也把目標放在了那裡。既然是啓動陣式之地,也極有可能就是破陣之所。
雲海棠點點頭,回身,指了指山莊頂部的東北角,“老朽的內院便在那一處。”
唐盈則瞪着他轉過去的後影,咬住了脣,憋住了即將衝出口的笑聲。
只見雲海棠華貴的錦緞衣袍現在似破布一般掛在他身上,而最破的地方,在他後襬處接近臀部的位置。那裡,黑乎乎得一團,雖然沒有見到肉色露出來,但焦黑色中,也已實在看不出哪是肉哪是衣服了。
並且有股焦味傳來,仔細聞聞,很像是烤肉的味道。
看來,他果然是被雷劈中了,而且傷勢不輕!
雲海棠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又猛然轉過身來,老臉通紅一片,尷尬地不再言語。
簡隨雲彷彿沒有看到一樣,那男子則笑眯眯依舊,也未曾瞧向他那個部位,而唐盈在他轉過身的時候就迅速收回目光,讓自己面上的表情一本正經。
心裡卻道:怪不得這位莊主先前坐於地面時,臉上的表情扭曲,原來是要忍着那個部位的痛。比她唐盈還要顯得狼狽。
但這位雲莊主似乎只顧着自己臉紅了,並未就簡隨雲與男子身上的異常乾淨表示出反常的疑惑來。
“簡公子,您先請——”雲海棠往一旁讓了讓。
他無法破陣,不能在前帶路,但恐怕就算是能帶路,他也絕不會走在前面,把自己的後身露給他們看了。
簡隨雲微微點頭,當先擡步而上——
後面的三人隨着依次向上走去,不敢有半分疏忽,他們知道,剩下的路程不可能就是太平路一條。
走在前面的三人,也並未看到雲海棠盯着他們的背景時,眼睛眯了起來,沒有鬍子的嘴邊扯出一個古怪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