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9.第1059章 吾爲東道主(五)

第1059章 吾爲東道主(五)

中土穗山。

山巔一尊雙手拄劍的金甲神人,緩緩睜開眼睛。

這尊山君神靈,真名周遊,神號大醮。

浩然天下九洲山河,天下山神第一尊。

周遊打量起那個站在萬里之外的青衫劍客。

不遠不近,此人恰好在北嶽地界的邊境線上,身邊還跟隨一位扈從。

周遊微微皺眉,心念一起,夢境粉碎,天地間出現一陣細微的瓷器裂縫聲響。

周遊眺望那位遠處的青衫客,問道:“你是如何做到這一步的?”

畢竟強行拖拽一位中土大嶽山君進入某種夢境,飛昇境巔峰修士都做不到。

何況誰吃飽了撐着做這種勾當,這可不是一件什麼好玩的趣事。

當然北俱蘆洲的那個火龍真人除外,而且做了兩次,第一次是火龍真人從仙人境躋身飛昇境的證道之舉,曾經夢遊五嶽湖瀆。

第二次則是老神仙純屬無聊,用火龍真人的那套說辭,就是貧道窮啊,都買不起一條跨洲渡船,貧道就只能用個偏門術法,飽覽大好河山了。

年輕隱官神色誠摯道:“約莫是心誠則靈,時來天地皆同力?”

身材魁梧的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氣,呵呵一笑,擡起一隻手掌,以掌心輕拍劍柄。

他孃的,很熟悉,再熟悉不過了,因爲一聽就像是老秀才的口氣。

周遊與陳平安,其實見面多次了。

上次是參加文廟議事,雙方並無半句言語。年輕隱官貌似有幾分心虛,不敢與這位穗山大神套近乎。

畢竟第一次“做客穗山”,陳平安還是個懵懵懂懂的草鞋少年,就曾持劍劈開穗山的山水禁制,犯下大不敬之舉。

因爲這場變故,惹來不少中土山巔修士的猜疑,之後祠廟便收到了一大堆拐彎抹角問詢此事的書信,周遊也懶得回覆。

是不是青冥天下那位真無敵,離開了白玉京,仗劍遠遊穗山?或是劍氣長城的那幾位刻字老劍仙,與穗山翻舊賬?

要說浩然本土劍修,誰敢如此僭越行事,想去功德林吃牢飯讀聖賢書嗎?

此外猶有一次,只是雙方並未碰頭,因爲是陳平安被強拉來此,與至聖先師見面。

當時周遊不宜現身,免得泄露天機。

陳平安作揖致歉道:“年少無知,行事衝動,多有冒犯。”

周遊搖頭道:“就是一件無心之舉,你不用太過在意。”

冤有頭債有主,穗山被劍開禁制,周遊對那草鞋少年,沒有任何成見,要算賬也要算在牽線搭橋的老秀才頭上。

只是老秀才當年厚着臉皮,還從穗山拐走了一枚名爲“小酆都”的上古劍丸。

此物根腳,有點類似紫陽府吳懿贈送的那枚“泥丸”劍胚,都是治所位於中土五嶽的駐地真人所煉至寶,別有神通,如同兵符,而且等於與一山結下善緣之人,手持信物入山,就可以開啓真人洞府遺址大門,至於之後能夠得到多少福緣,練氣士是入寶山而空回,還是滿載而歸,都說不準。

可惜陳平安在之後的修行路上,不得其法,機緣未到,始終不得其門而入,只是將其勉強煉爲本命物,卻依舊未能成爲貨真價實的劍修。而且出身驪珠洞天的陋巷少年,那會兒心思單純,未能聽出老秀才的某種暗示,故而一直未能攜帶此物趕往穗山遊歷。要是在第二次遊歷劍氣長城之前,陳平安就可以先走一趟中土神洲和穗山,在此修仙法得道緣,最終煉劍成功,少年再去劍氣長城,就要少掉許多坎坷了。

關於此事,老秀才和周遊早年有一場覆盤,老秀才悔青了腸子,揪心不已,只說失策了失策了,怨我。

原來當年陳平安還沒有喝過酒,只聽文聖老爺說穗山的花果釀,是什麼世間一絕,少年哪裡會當回事,加上臉皮又薄,只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一劍砍了人家山門的山水陣法,還有臉去討要酒水喝?可要說老秀才那會兒改口說一句,穗山大神最是大方,是個豪氣干雲極有江湖氣的,山中遍地是神仙錢,運氣再一般的人,都可以撿着一些,你不撿那山神還不高興……你看陳平安會不會屁顛屁顛來穗山,尋道入山訪仙?一天不過十二十個時辰,說不定十一個時辰,都能瞧見少年低頭走路的身影。

周遊可以不去看老秀才那副抓耳撓腮、捶胸頓足的懊惱模樣,可是耳朵裡逃不掉老秀才婆婆媽媽的聒噪絮叨,實在是不勝其煩,只好說了句,“走些彎路,多吃些苦,何嘗不是好事。”

結果周遊不說話還好,一聽這個,老秀才就像終於找到理由開始跳腳罵人了,“混賬話!個兒高,站得還高,年紀大本事更大,就喜歡站着說話不腰疼是吧? 吃苦?你還要那孩子如何吃苦?!”

周遊不以爲然道:“出身市井陋巷,年幼失去雙親,無力讀書,孤立無援,只得四處遊蕩,辛苦求活。說實話,這點磨難不算什麼,在我這中嶽地界,不說一萬個與陳平安差不多處境經歷的同齡人,給你找出幾百上千個,不是難事。”

老秀才喟嘆一聲,大概不願多說此事,只以一句“麻木不仁,你懂個屁”結束話題。

苦中作樂,只是處世法,苦不自知,纔是立身道。

中土穗山,巍峨無雙,發育萬物,峻極於天。

五嶽山勢必要穹與隆,峻極於天,水瀆宜深且闊,源遠流長,與海通氣。

故而又有儒家聖賢爲此註疏,聖人之道高大,與山相似,上極於天。

站在陳平安身邊,這還是青同第一次親眼見到穗山的壯麗景象,不愧是浩然天下獨一份的。

難怪至聖先師會選擇此地作爲臨時“書齋”道場,與那託月山大祖遙遙鬥法。

青同先前跟着陳平安遊歷過的寶瓶洲五嶽,只說山水蘊含的天地道氣,與之相比,簡直就是地仙之流的中五境練氣士,遇到了一位飛昇境。

穗山的花果釀,與竹海洞天的青神山酒水、百花福地的百花釀齊名,此外山君廟的素齋,更是名動九洲。

神號“大醮”的周遊,地位崇高,神通之廣大,傳言比其餘四位中土山君要高出一大截。

按照老觀主的說法,這周遊只要在穗山地界,可以視爲大半個十四境修士,僅次於那置身於功德林的經生熹平。

周遊與陳平安說道:“你我在山門相見。”

陳平安手中多出一根行山杖,點點頭,一步走到穗山的山門,顯然是得了周遊默認,准許陳平安以一條光陰溪澗作爲長橋,跨越萬里山水。

在這夢境之內,如果青同有意隱匿行蹤,那麼青同與陳平安的關係,就像一條夜航船之於浩然天下。

青同剛想要挪步,察覺到那尊金甲神人的凌厲視線,只得立即停下身形,伸出兩根手指,扶了扶冪籬邊緣,以表歉意。

就憑你桐葉洲青同,也想踏足我穗山神道?

中土文廟頒發的通關文牒呢,不然你去與禮聖討要一道口頭旨意?

周遊現身山門口,旁邊立有一道巨大石碑,刻有“惟天在上”四字。

雙方一起拾階而上,沿途多勝景,諸多遠古石碑的龍章鳳篆和天書符籙,加上被光陰長河漫滅剝蝕,後世人皆不識其中真意。

穗山石刻,無論是數量,還是 皆冠絕天下,現存碑碣數千座,摩崖題刻更是多達萬餘處。

據說浩然天下的所有穗山碑拓,只要是出自山上譜牒修士的手筆,都是要按期與山君府分賬的。

周遊與南海水君李鄴侯是差不多的意思,只不過這尊穗山大神要說得更加明白無誤。

“你知不知道,未來功德一物,會變得很金貴,金貴至極,再不是什麼雞肋,尤其是那些立有戰功的飛昇境修士,都會將此物視爲作爲破境的大道契機之一,只要有功德庇護,就像置身於一處天時地利兼備的極佳道場,此後修行一途,就可以事半功倍,即便最終閉關失敗了,破境不成,也無太多的後遺症,對龍虎山趙天籟、劉聚寶之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就有希望水到渠成,對皚皚洲韋赦之類,更是久旱逢甘霖,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說接下來那場三教祖師的散道,原本像你這種有大功德在身之人,‘得天獨厚’之豐沛,便是我都要羨慕幾分。”

“再說了,地陷東南,已是定局。但是興許別人不清楚內裡玄機,你豈會不知,隨後整座浩然天下的氣數流轉,就會自然而然從八洲別處,尤其是從西北方,往桐葉洲那邊傾斜,這是大道所在,如水流自高往下,本是大勢所趨,這也是那個青同袖手旁觀依舊底氣十足的根源所在,因爲青同大可以坐享其成,我就想不明白了,要說你被矇在鼓裡,也就罷了,可既然心裡有數,你急個什麼?”

“你無異於用自身三四成的功德,爲桐葉洲換來一兩成的收益,這筆賬,都算不明白?”

“陳平安,說說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說出來,好讓我笑上一笑。”

捱了劈頭蓋臉一通“訓斥”,陳平安卻面帶笑意,不是自家長輩一樣的前輩,說不出這種怒其不爭的氣話。

金甲神人瞥見年輕人的臉色眼神,沒好氣道:“我跟老秀才熟悉,不等於我跟你熟。”

“道無偏私,法如雨落。”

陳平安輕聲解釋道:“在這場恩澤人間大地的磅礴大雨中,我身處其中,不能例外,我當然可以學那青同坐等福緣,但是這裡邊有一個問題,我是練氣士,更是劍修,用功德換來的破境,哪怕是一場接連破境,比如直接從元嬰變成玉璞再成仙人,可是對於一位純粹劍修來說,長遠來看,還是得不償失的,這筆賬,可能得這麼算。”

拿起手中行山杖,陳平安指了指山腰,再擡高几分,指向穗山之巔,緩緩道:“走得快,然後就只能在那邊打轉兒,可要是走得慢些,卻能一直走到山頂那邊才停步。”

周遊笑道:“一位大劍仙,在隱官看來,就這麼不值錢了?”

陳平安能夠這麼想,不能說全錯,算是一種捨近求遠。可問題在於,一位仙人境劍修,哪怕是在中土神洲,

果不其然,陳平安給出那個最終答案,“我要成爲一位十四境的純粹劍修。”

周遊聽聞此語,爲之側目,久久無言。

十四境修士已算鳳毛麟角,躋身十四境的劍修,更是殺力驚人,那麼擁有純粹二字的十四境劍修?

浩然三絕之一的劍術裴旻,不就一直被這兩個字阻擋在門外數千年之久?

陳平安繼續說道:“如果那筆功德饋贈,我自己就能決定怎麼用,比如可以拿來換取一大筆從天而降的神仙錢,或是爲落魄山和仙都山贏得某些唾手可得的天材地寶,我爲自己也好,爲兩座宗門山頭做長遠計考慮也罷,肯定會預留一小部分功德在手上。可能這次夢中神遊,我就會‘只游水府見水神,不拜山頭見山君’了。”

周遊說道:“倒也能算是一種君子愛財,取用有道。對了,陳平安,上次文廟議事,你怎麼連個賢人都沒有撈到手?”

文聖一脈那撥再傳弟子當中,李寶瓶已是君子身份,是位名副其實的女夫子了,此外李槐和大驪侍郎趙繇都是賢人頭銜。

而陳平安的學生當中,又有個讀書種子的曹晴朗,所幸此人,好像與師祖與他先生,都是不太一樣的讀書人。

陳平安說道:“前輩要是願意舉薦一二,在文廟那邊說幾句公道話,晚輩在此先行謝過。”

周遊笑道:“舉賢不避親,也輪不到我一個文脈外人。”

文聖一脈幾位嫡傳當中,肯定只有這個年紀最小的傢伙,說得出這種話。

也難怪老秀才最偏心關門弟子,最像他嘛,最愛喝酒,臉皮厚,有長輩緣。關鍵是陳平安還找到了媳婦,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算是爲文聖一脈“破天荒”了?

只說長輩緣一事,崔瀺這位昔年文聖首徒,才氣太高,故而哪怕繡虎明明溫文爾雅,神色和煦,待人有禮,卻依舊會給人一種氣勢凌人的錯覺,而弟子齊靜春是因爲深居簡出,極少外出遊歷,劉十六因爲出身的緣故,有幾人能與他比道齡,故而浩然天下有幾個“長輩”敢以長輩自居?至於那個公認是“文聖一脈惹禍精”、脾氣最差的左右,練劍之前,就是一副天生的冷麪孔,練劍之後,更是連累老秀才四處賠笑臉與人登門道歉。

陳平安笑問道:“前輩能不能讓青同道友破例跨入地界,做客山中,這傢伙對咱們穗山的素齋,神往已久。”

周遊不置可否,呵呵一笑,“怎麼就是‘咱們穗山’了?”

陳平安說道:“前輩既然與先生熟悉,是莫逆之交,晚輩與穗山怎麼都能算個‘半熟’。”

周遊提醒道:“既然只是半生不熟的關係,那就別打那些碑刻文字的主意了。”

陳平安問道:“那炷山香?”

周遊點頭道:“沒有問題。”

老秀才確實有個能爲先生分憂的好學生。

等到將來這場縫補地缺的事蹟,真相大白於天下,呵呵,以老秀才的一貫作風,別說文廟那幫陪祀聖賢要被煩得不行,恐怕就算到了禮聖那邊,老秀才都要撂幾句

但是老秀才也有可能會難得沉默。

如讀一本好書,不捨得分享。

乖乖站在原地等消息的青同,心湖中驀然間響起了一道來自穗山的法旨,竟然是准許她登山遊覽此山,入山吃一碗素面。

那尊神人,金身無漏,以青同的望氣術看來,就是一種“山高几近與天齊”的雄偉氣象。

以至於青同總覺得在這中嶽地界邊境線上,周遊若是從穗山那邊一劍遞出,青同略微掂量一番,自己可能就不用回桐葉洲了。

所以僥倖得以去穗山吃完素面再走,真是意外之喜,青同畢恭畢敬遙遙行禮,與周遊道謝過後,這才依葫蘆畫瓢,與那陳平安有樣學樣,到了山腳那邊,且走出一幅夢境畫卷,哪怕今天是大年三十,沿着那條主神道登山燒香的善男信女,依舊是絡繹不絕,人聲鼎沸,穗山如此香火鼎盛,難怪周遊能夠淬鍊出那尊金身。

青同重新頭戴冪籬,隱藏在凡俗夫子隊伍中,走在那條熙熙攘攘的山道中,青同沾沾自喜,神色頗爲自得。

跟着鄭先生廝混,真是不愁吃喝呢。

看看,穗山大神都要給一份面子的。

周遊帶着陳平安來到穗山之巔,登高遠眺,教人只覺得此山之外衆山皆小。

有人曾說,神道混沌爲一。

有人卻說,吾道一以貫之。

至於雙方,孰是孰非,到底誰是萬物歸一,誰是一生萬物,暫時看來,未有答案。

周遊問道:“這青同爲何會覺得你是鄭居中?”

陳平安坦誠道:“是被九真仙館的雲杪誤導了。”

周遊笑道:“好像聰明人最怕鄭居中。”

陳平安點頭道:“太聰明的人,都會怕那個最聰明的人。”

周遊眼神玩味,斜了一眼陳平安。

陳平安心中瞭然,搖頭道:“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達到師兄和鄭先生的心力境界。”

青同沒敢一路慢悠悠散步登山,此刻已經在山君祠廟附近的一座麪館落座,吃起了一碗熱騰騰的素面,滋味極好,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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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遊說道:“原本屬於那枚‘小酆都’劍丸的機緣,過時不候,如今已經花落別家。”

陳平安灑然笑道:“就當是命裡八尺莫求一丈了。”

周遊點點頭,若是沒有這份胸襟氣度,還求個什麼十四境的純粹劍修,說道:“不比其餘八洲,尤其那寶瓶洲和北俱蘆洲,一個畢竟是你的家鄉,一個是隱官身份最爲管用,都與你天然親近。但是這中土神洲,向來最重禮數,一個人年輕氣盛與無視規矩,是兩回事,其餘山君府,我先幫你打聲招呼,就說你接下來會神遊五嶽,如何?”

陳平安當然不會拒絕,致謝一聲。

就當是讓青同好好吃完那碗素面了。

臨行之前,陳平安與山君周遊抱拳致謝,“穗山是我先生唯一一處開心飲酒之地,以後只要有用得着落魄山和青萍劍宗的地方,晚輩但憑差遣。”

周遊沒有與年輕人客氣。

是要比老秀才厚道一點。

周遊沒有半點覺得陳平安是在說些惠而不費的場面話。

只等三教祖師散道之後,就會是一場數座天下萬年未有的新局面。

只說那些再無約束的十四境修士,想來都會一一現身,而且都會各有出手。

大道之上,亂象四起。

陽謀陰謀,紛至沓來。

要知道至聖先師當年離開穗山之前,曾經與禮聖說了一句,“等我走後,針對你的那場謀劃,就會隨之而起,多加小心。”

中土五嶽,分別是穗山,桂山,九嶷山,煙支山,居胥山。

煙支山的女子山君,名叫朱玉仙,有個頗爲古怪的神號,苦菜。

當時先生恢復文廟神位,在功德林那邊,八方道賀,朱玉仙就曾送出一份厚禮,其中有一隻摺紙的烏衣燕子。

九嶷山那邊,山君當時贈送了一盆文運菖蒲。

但是分別坐鎮桂山與居胥山的兩尊山君,參加了文廟議事,卻都沒有去往功德林。

桂山那邊,是因爲一樁陳年恩怨,與文聖一脈不太對付。一國有五嶽,而桂山又高居一洲五嶽之一,轄下“五嶽”數目衆多,其中某座山嶽,老秀才因爲弟子君倩的關係,曾經去“做客”一次。

而居胥山的山君懷漣,是從來不摻和這類與人情世故沾邊的俗事。

不過懷漣對劍氣長城抱有一份極大的敬意,曾經對外公然宣稱,那座劍氣長城多打了幾年仗,浩然天下就少打了幾年仗,爲我浩然活人無數,實屬功莫大焉。

言下之意,山君懷漣對那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顯然是頗爲欣賞的。

只不過隨後陳平安帶着青同繼續遠遊,卻是接連無功而返,都是陳平安預料之中的事情,公私分明,如果不是看在自己先生的面子上,再加上穗山周遊事先打過招呼,估計少不了要在文廟那邊打幾場官司。

女子山君朱玉仙,雖然沒有答應隱官點燃心香一事,不過仍是盛情邀請陳平安去山君祠廟內,喝了一杯清茶。

青同算是跟着沾光了,喝到了一杯久負盛名的日鑄茶。

此外九嶷山神還算客氣,在山門那邊現身,與陳平安提醒一句,這類逾越行徑,可一不可再。

不過他與陳平安閒聊起一事,說是那位酡顏夫人哪天得空,歡迎她來九嶷山這邊做客。

陳平安笑着答應下來,浩然天下自古就有“天下梅花兩朵半,一朵就在九嶷山”的說法。

桂山那尊神號“天筋”的山君,直接就沒見陳平安,只讓一位廟祝來到山腳,捎話一句“恕不待客,隱官可以打道回府了”。

吃了個結結實實閉門羹的陳平安站在山門外,沒有立即離開,雙手負後,擡頭看着山門的匾額。

那位白髮蒼蒼的年邁廟祝,當然也沒敢繼續趕人,這種高高在天的神仙打架,小小廟祝,擔待不起的。

如果不是曉得山君此刻就盯着山門這邊的動靜,老廟祝倒是很想與這位名動天下的年輕隱官,客套寒暄幾句。

而那位居胥山神,倒是在山門口那邊親自露面了,卻是對陳平安滿臉冷笑,撂下一句極爲“言重”的話語,“這還不是飛昇境劍修,等到以後是了,浩然天下任何山頭,豈不是都是自家門戶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陳平安道心之中,心湖漣漪陣陣,響起青同的嗓音,“既然明知事不可爲,何必自討苦吃。”

其實青同沒有往陳平安傷口上撒鹽,因爲這種冒失登門,肯定會白白惹人厭煩,又不比山下市井,鬧得不愉快了,大不了就老死不相往來,這在山巔,卻是很犯忌諱的事情,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以後陳平安如果再遊歷桂山、居胥山地界,哪怕兩尊五嶽山君,根本不知道陳平安的行蹤,依舊會憑空多出一份虛無縹緲的大道壓勝。

陳平安說道:“不真正求上一求,怎麼知道沒有萬一。”

但凡中土五嶽山頭,除了穗山周遊之外,只要還有任何一位山君,願意答應此事,比如是這居胥山懷漣點頭了,那麼陳平安都會重新跑一遍桂山、煙支山和九嶷山。如果是第二個拜訪的朱玉仙點頭答應,那麼懷漣在內的三位山君,可能就無法那麼輕鬆就把陳平安給“打發”了。光給一筆功德還不夠,那麼名與利呢?要知道五嶽地界,從神君府,到山中諸多道觀祠廟蔓延開來的香火脈絡,陳平安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了,只說朱玉仙與之結緣的女子劍修朱枚,後者還是少女時,朱枚就曾跟隨林君璧一同去過劍氣長城。居胥山武運是多,但是山君懷漣會嫌多嗎?比如陳平安答應以後自己破境,或是落魄山有誰能以最強破境,願意選擇在居胥山?而那桂山地界多劍修,山君跟自己文聖一脈不對付?以後那些背後懸有一盞山君府秘製燈籠的劍仙胚子,就得出門歷練悠着點了,最好爲人作風正派一點,行事別太驕橫了,否則問劍接劍一事,飛劍是不長眼睛的。再者比如那封君道場所在的鳥舉山,可是居胥山的兩座儲君之山之一。

陳平安自嘲道:“四不像。”

崔瀺,鄭居中,吳霜降……確實都很難學。

如果是換成師兄崔瀺來走這趟中土五嶽之行,以同樣的境界同樣的身份,估計五位山君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想必最終都會點頭。

被譽爲月落之地的桂山,當下卻有一位趕都不走的“貴客”,道號“仙槎”的顧清崧,白玉京三掌教陸沉的不記名大弟子。

顧清崧與那山君抱怨道:“你咋回事,怎麼半點不聽好勸的,當了山神就聽不懂人話是吧?”

相貌清雅的儒衫老者,對此已經習以爲常,某人言語,只需要左耳進右耳出即可。

顧清崧自顧自說道:“記吃不記打的臭毛病,要不得啊,當初在你這盤上邊,那座副山候補之一的山頭,可不就是因爲沒讓劉十六登山遊歷,吃了大苦頭,還罵人家劉十六是頭扁毛畜生,結果如何,不就被老秀才給幾腳踩踏得陷入大地百餘丈,你這位頂頭上司,好的不學學壞的,偏要學那老秀才護短是吧,幫忙吵架吵到了文廟那邊,又是如何下場了?聽說那繡虎,給劉十六當師兄的,直接給那座山頭那位山君,一口氣羅列出將近百條罪狀,每一條都有據可查,山頭沒能重新復原高度不說,直接在功德林那邊吃牢飯了,好不好吃?你當時臊不臊?好歹是個大嶽山君,你當時咋不直接運轉本命神通,幫忙文廟挖個地洞呢?如今誰不知道老秀才最偏心陳平安這個關門弟子,你這是上杆子觸黴頭呢?”

老山君皺眉道:“有完沒完?”

顧清崧呸了一聲,“老子要不是有事相求,稀罕與你說這些道理。”

老山君說道:“先前我得了一道文廟旨令,只是聽命行事。”

顧清崧疑惑道:“是那亞聖開口,讓你給陳平安下個絆子?”

老山君惱火道:“慎言!”

顧清崧自顧自說道:“肯定不至於啊,亞聖再跟文聖不對付,那也是學問之爭,阿良又是文聖一脈的狗頭軍師,兩家關係其實沒外界想得那麼差。不然是哪位文廟教主?更不應該啊,如今老秀才剛剛恢復了神位,腰桿硬嗓門大的,經生熹平又是個在老秀才那邊管不住嘴的耳報神,與老秀才關係最好了,文廟裡邊,誰頭這麼硬?”

老山君說道:“那道旨令,並無落款。”

顧清崧揉了揉下巴,“那就很古怪了,小夫子一向明人不做暗事的,可又不是亞聖的授意,難道是至聖先師與我一樣,到了天筋道友這邊,有事相求?”

老山君大怒道:“顧清崧,休要口無遮攔!再敢胡說八道半個字,立即下山去。”

不曾想顧清崧摔了袖子,“走就走。”

還真就身形一閃而逝,去了山外。

只是片刻之後,顧清崧就又縮地山河,回了原地,顧清崧說道:“我可是被你兩次趕出門、總計三次登門求人了,天筋道友,你再這麼不給半點面子,我可真要開口罵人了。”

老山君養氣功夫再好,也經不起顧清崧這麼睜眼說瞎話,敢情你仙槎先前是沒開口一直當啞巴呢?

顧清崧搖頭道:“還不如一個才四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沉得住氣,天筋道友,一大把年紀,都活到某個狗日的身上去了嗎?”

浩然天下許多山巔修士,他們那些膾炙人口的“綽號”,至少半數出自顧清崧之口。

此人這還能活蹦亂跳到今天,不得不說是個奇蹟。

居胥山中,這些年新開了一間酒鋪,只是名聲不顯,門檻又高,所以一直客人寥寥。

當下酒鋪裡邊除了老掌櫃,和一個名爲許甲的店夥計,就只有一個酒客,山君懷漣。

一個騎青牛的老道士,斜挎行囊,綴着一排翠綠竹管,相互磕碰,清脆悅耳。

攢夠了酒水錢,今兒又來喝酒了。

上古歲月,中土五嶽各有真人治所,其中便有三位真人,治所所在,正是這座居胥山地界。

而這位被譽爲青牛道士的封君,湊巧便是一正兩副三真人之一,治所是居胥山的副山之一,鳥舉山。

老道士先前從夜航船離開後,便來這邊故地重遊了,在山中舊址重開道場,只不過昔年職掌之權柄,都已是過眼雲煙之物了。

在早些時候,天下五嶽與大瀆,真正的管事之人,可不是山君水神,而是他們這撥禮聖邀請出山的“陸地神仙”。

等到禮聖後來裁撤掉所有的真人治所,封君就出山遊歷去了,結果招惹了劍術裴旻,天大地大的,任何一座洞天福地好像都不安穩,就只好躲到那條夜航船上去了。

老道士將那頭青牛放在門外,獨自進了酒鋪,與那山君懷漣打了個道門稽首,再與老掌櫃要了一壺忘憂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夜航船上,老道士和那個年輕隱官,做成了一筆買賣,得了一幅老祖宗品秩的五嶽真形圖,和氣生財,這就叫和氣生財啊。

說實話,今兒陳平安最終沒能登山,老道士其實挺遺憾的,來時路上,就想着到了酒鋪,見了不近人情的山君懷漣,定要爲年輕隱官抱不平幾句才行。

櫃檯上有隻鳥籠,裡邊有隻黃雀,見着了登門落座的老道士,就開口道:“廢物,廢物。”

老道士也半點不惱,撫須笑道:“貧道一個修仙的,又不是那些只會打打殺殺的純粹武夫,能有幾斤幾兩的武運。”

許甲將酒壺和白碗放在桌上,拆臺道:“山君老爺剛纔說了,不提陳平安,只說那個鎮妖樓的梧桐樹精,除了飛昇境修爲,還可以視爲半個神到的武夫。”

封君微笑道:“貧道跟一棵梧桐樹較勁作甚,不至於不至於。”

老掌櫃趴在櫃檯那邊,笑道:“當年眼拙,竟然沒能看出那位隱官的武運深淺。”

一提到那個在自家鋪子喝過兩次酒的年輕隱官,店夥計許甲就來氣,惱火道:“劍氣長城那間小酒鋪的無事牌,可都是跟咱們鋪子學的。”

封君抿了一口酒水,撫須而嘆道:“之前在夜航船,貧道與陳道友可謂一見投緣,猶有一番論道,各有妙法相互砥礪,陳道友其中有句‘天下道法無缺漏,只是街上道士擔漏卮’,這話說得真是……滴水不漏了,難怪年紀輕輕,就能身居高位,做出接連壯舉。”

許甲說道:“那傢伙也就是運道好。”

老掌櫃笑着搖搖頭,因爲許甲與曹慈是朋友的緣故,所以一直看那陳平安不太順眼。

封君更是搖頭晃腦,一手託碗,再擡起一手,反駁道:“此言差矣,太過小覷陳道友了。一個人餓極了,一口氣能吃九個大肉包子,凡夫俗子吃包子,總會越吃越難吃。如果吃第一個包子,跟第九個包子的滋味,是一樣的,這就是修道之人。貧道這輩子走南闖北,雲遊天下,閱人無數,像陳道友這樣的,屈指可數。”

懷漣說道:“你們倆想問就問,不用拐彎抹角。”

一個故意扯到陳平安,一個順勢接話,歸根結底,還是好奇自己爲何會拒絕陳平安登山。

封君好奇問道:“懷漣道友既然對那年輕隱官並無惡感,甚至還有幾分不加掩飾的好觀感,那麼今天爲何不許他登山,還要多此一舉,故意說幾句傷人的重話?”

懷漣冷笑道:“劍修不看自身境界,難道還要看身份嗎?”

封君晃了晃酒碗,“可這終究不是不讓他登山的理由吧?”

除了劍修身份,陳平安畢竟還是一位能與曹慈問拳四場的止境武夫。

懷漣說道:“理由給了,信不信,你們隨意。”

封君神色惋惜道:“可惜在船上,消息不夠靈通,不然貧道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湊出一筆穀雨錢,押注陳道友贏曹慈。”

關於曹慈和陳平安兩位同齡武夫,在那場功德林的青白之爭,山上修士,山下武夫,議論紛紛,爭吵不休。

一般都是山上修士推崇曹慈,覺得在未來武道上,陳平安這輩子都無法與曹慈真正並肩而立,就只能是一路追趕。

曹慈會是陳平安一輩子的武學苦手,若是運氣好,可以得個“天下第二”的稱號。

不過純粹武夫大多更加認可陳平安。

只有一個觀點,山上山下算是達成了共識。

那就是不談曹陳兩人最終武道高度的高低,只說習武練拳一事的過程。

可以學陳平安,但是不用學曹慈。

陳平安帶着青同離開中土神洲,重返寶瓶洲,走到一條名爲分水嶺的山脊道路上。

青同不敢置信道:“當真逛過此地的山神廟,就算收尾,可以返回桐葉宗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

山神娘娘韋蔚走出祠廟裡邊的泥塑神像,等她見到了那位青衫長褂布鞋的年輕劍仙,有點尷尬。

陳先生,陳劍仙,陳山主,隱官大人?

如果韋蔚沒有記錯,這是姓陳的第四次來這裡了。

不到三十年,足足四次了!

嘿。

莫不是?

她念頭一起,就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那本山水遊記看傻了?!難道忘記初次見面時的場景了?

從無半點憐香惜玉,只有辣手摧花。

如今山神廟算是闊氣了,發達了。

韋蔚不得不承認,全是拜眼前此人所賜,之前陳劍仙傳授給自家祠廟的那些個路數,當真管用得很。

陳平安坐在祠廟外邊的青石條長凳上,笑道:“萬事總是開頭難,一事順來諸事順,可喜可賀。”

韋蔚站在一旁青松下,咧嘴笑道:“要不是事情多,加上我這小小山神,根基不穩,又挪步不易,不然我早就去落魄山與陳劍仙登門道謝了。”

之前讓祠廟擔任從神的侍女,依照陳平安所說的法子,學那書上的神女入夢,與那進京趕考的舉子同遊山川,飄飄乎欲仙,攜手瀏覽山河,被那相貌比較磕磣卻頗有學識的讀書人,夢醒之後,視爲一種吉兆,故而信心滿滿,在京城科場上,當真是才思如泉涌,下筆如有神。

雖然沒有獲得賜進士及第的一甲三名,卻也得了個二甲頭名,得以金殿傳臚唱名,之後甚至破格得以入翰林院,無需考覈,直接授檢討一職,官從七品,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會分發六部擔任主事,如果再外放出京,在官場上那可就是一縣縣令起步。而且據說在京城會試中,那位執掌一國文衡二十餘載的主考官,以及那些閱卷官,都對此人的考卷讚不絕口,只是之後的殿試,稍微發揮失常,才未躋身被皇帝陛下以硃筆圈畫出頭三個名字之列。

士子高中,在離京返鄉途中,直奔山神廟,敬香磕頭,題壁,回到書齋還寫了一篇詩文,記錄在自己文集內,專門記述這樁神異之事,打算以後要出書的。

那個讀書人覺得是做夢,美夢成真,對韋蔚和兩位侍從神女來說,何嘗不是呢。

陳平安笑呵呵提醒道:“以後多看幾本聖賢書,少翻那些雜書。”

韋蔚還不清楚,陳平安其實是第五次來這邊了。

只是上次看韋蔚與兩位祠廟陪祀侍女,聊那本山水遊記,聊得挺歡暢,山神娘娘笑得在席子上邊滿地打滾。

陳平安就沒現身,免得煞風景。

韋蔚一頭霧水,只能點頭稱是。

如今祠廟轄境地界上,亮着十數盞山神廟秘製的紅燈籠。

市井言語,有句“某某是我罩着的”,其實這個“罩”字,學問不小。

在山神祠廟轄境地界內,那些燈籠,既有郡望高門,也有仍屬寒微的士族門第,更有半數燈籠,在那市井陋巷,鄉野村落。

陳平安笑道:“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之前韋蔚跟郡縣城隍廟,欠了一屁股債,照理說,即便如今得了一份文運,償還債務過後,山神廟肯定打造不出這麼多數量的香火燈籠。

這就像那已算水運濃郁的黃庭國,封正五嶽和寒食江在內的江水正神,就已經略顯吃力,這才導致紫陽府家門口的那條鐵券河,就一直未能擡升爲江水正神,不是黃庭國皇帝不想跟紫陽府攀附關係,實在是一國氣運有限,有心無力。

韋蔚心虛道:“換了酒債,欠下新債,還是肯定要還的。”

陳平安笑着幫忙“解釋”一句,“就是不急於一時?”

韋蔚笑容尷尬,硬着頭皮說道:“我倒是着急償還,無債一身輕嘛,道理都懂,我倒是想要定個期限,只是鄰近的郡縣城隍爺們,一個個都說不着急,等我這邊積攢夠了香火再說不遲,而且州城隍廟那邊,還主動問我需不需要香火呢。”

陳平安笑道:“也對,江湖救急不救窮,親戚幫困不幫懶。”

遠親不如近鄰。山上的鄰居,無非是仙家府邸,再加上山水神靈,城隍廟和文武廟。

以前韋蔚的山神廟,就是個入不敷出的窮光蛋,而且韋蔚這位新晉山神娘娘,一看就是個不善經營的,如今當然不同了。

陳平安突然問道:“那個捐錢籌建寺廟的香客,叫什麼名字?”

韋蔚笑容燦爛道:“章貴棟。”

陳平安默默記下這個名字。

之前韋蔚在山上尋了一處地方,修建了一座小寺廟,有個本地的大香客,先後捐了兩筆數目可觀的香油錢,此人樂善好施,但是不求名聲,在修橋鋪路一事上,最爲大方。

韋蔚之後便請了個宅心仁厚又信佛的孤苦老媼,來寺廟這邊擔任廟祝,鄰近一些個老嫗,也會時常來寺廟這邊幫忙。

陳平安說了心香一事,韋蔚當然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已經開始偷着樂了,她再不會打算盤,也曉得自己這次要真的闊綽了。

給那些城隍爺們還債之後,山神廟這邊肯定還有一筆盈餘!

自己又可以打造出一撥山神府秘製的大紅燈籠了!

只是韋蔚想起一事,小心翼翼問道:“我這山神廟,畢竟佔了老寺廟遺址的位置,會不會犯忌諱?算不算那……鳩佔鵲巢?”

陳平安笑着搖頭道:“不用多想,你要心裡邊真過意不去,就每逢初一十五舉辦廟會,爭取爲寺廟添些百姓香火。”

韋蔚眼睛一亮,“廟會?”

陳平安說道:“你就只是出租鋪子,收點租金,租金宜少不宜多,以後就靠着這筆細水流長的收入,一點點攢起些銀子,到時候再聘請一撥山下的能工巧匠,循着山下那些畫卷、扇面之上的十六應真圖、十八羅漢圖,建造一座羅漢堂。此事一成,你就當是一種還願了。不過我個人建議,最好立起一座供奉五百羅漢像的羅漢堂,入內之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年齡和生辰八字,先選中一尊羅漢開始計數,一路數過去,最後數到哪尊羅漢,就可得那尊羅漢庇護。”

韋蔚瞪大眼睛說道:“這也行?!”

韋蔚言語中,滿是感嘆,你陳平安當什麼劍仙、山主啊,做生意去好了嘛。

我要是商家老祖,直接讓你當二把手!

陳平安氣笑道:“又不是我亂說的,本就這個講究。”

先前帶着裴錢和曹晴朗遠遊,期間曾經路過一座寺廟,在那座大廟裡邊,確實就有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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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蔚悻悻然,連忙雙手合十,說道:“心誠則靈,心誠則靈哈。”

陳平安站起身,在猶豫一事,比預期多出一筆功德,用在何處?

就在這一刻,有一個熟悉嗓音,在心湖中響起,詢問一事。

“陳平安,你如何看待那場三四之爭?”

陳平安稍作猶豫,給出自己的答案。

那人笑道:“很好,可以回了。”

桐葉洲,鎮妖樓那處廊道內,呂喦笑問道:“是什麼答案,能夠讓至聖先師如此滿意?”

這個問題,不可謂不大。

作爲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陳平安想要回答得體,關鍵還要誠心誠意,自然極爲不易。

至聖先師撫須而笑,“陳平安只說了一句話,‘子曰有教無類。’”

饒是呂喦都要錯愕許久,思量片刻,輕拍欄杆,大笑道:“貧道自嘆不如。”

(本章完)

934.第934章 教拳442.第442章 請君入甕211.第211章 天作之合940.第940章 大魚如龍484.第484章 秀才遇到兵416.第416章 人間最得意329.第329章 畫中人1261.第1261章 如書如句讀1260.第1260章 人各夢魂中739.第739章1157.第1157章 人間校書428.第428章 江湖夜雨338.第338章 拳頭太硬,罰酒好喝734.第734章 劍修12.第12章 小巷1226.第1226章 夫君且展眉67.第67章 遠行647.第647章 劍客行事(二)510.第510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上)507.第507章 過橋1205.第1205章 天上雨下890.第890章 翻不動的老黃曆1227.第1227章 古怪山巔神與異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248.第248章 就此一別,山高水長280.第280章 擡手殺劍仙1053.第1053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297.第297章 作別1190.第1190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253.第253章 泥菩薩踩劍過河531.第531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上)111.第111章 斗笠522.第522章 入山登樓見故人(下)810.第810章 少女問拳河神57.第57章 養劍葫1203.第1203章 山中一幅畫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888.第888章 祖師堂內413.第413章 出城和上山1119.第1119章 有限杯長少年1231.第1231章 陳道友關門待客287.第287章 對坐觀人,自己知道418.第418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樂815.第815章 破境不需要等的1033.第1033章 逍遙遊428.第428章 江湖夜雨529.第529章 十年之約已過半884.第884章 不對707.第707章 學生弟子去見先生師父1018.第1018章 天下皆知1184.第1184章 明月中酒還行768.第768章 誰可奉饒天下先791.第791章 承載真名937.第937章 飲者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675.第675章 小師叔最從容644.第644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二)331.第331章 過山過水,遇姚而停683.第683章 觀戰劍仙何其多522.第522章 入山登樓見故人(下)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332.第332章 槐葉姚1142.第1142章 道深者言淺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759.第759章 下城頭649.第649章 有些練拳不一樣(二)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457.第457章 故事裡的名字(上)702.第702章 劍氣長城巔峰十劍仙566.第566章 千山萬水,明月一輪372.第372章 正月238.第238章 小暑過後,春風猶在1247.第1247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五)28.第28章 財迷445.第445章 桌上又有一碗飯(上)274.第274章 一枕黃粱劍氣長853.第853章 人生好像一直在陋巷徘徊905.第905章 齊聚516.第516章 報道先生歸也(下)828.第828章 以一城爭天下(上)659.第659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282.第282章 天真29.第29章 狐魅880.第880章 劍修如雲1132.第1132章 一罈四十年的老酒1210.第1210章 復仇者折鏌幹347.第347章 夫子說順序,水神結金丹272.第272章 寧姑娘,對不起303.第303章 分道1224.第1224章 劍可敵一人288.第288章 北行177.第177章 佛觀一鉢水982.第982章 拔河1190.第1190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1219.第1219章 想象1124.第1124章 陣容294.第294章 鷹不飛216.第216章 出手629.第629章 十境武夫的出拳風采585.第585章 壓下一條線(一)
934.第934章 教拳442.第442章 請君入甕211.第211章 天作之合940.第940章 大魚如龍484.第484章 秀才遇到兵416.第416章 人間最得意329.第329章 畫中人1261.第1261章 如書如句讀1260.第1260章 人各夢魂中739.第739章1157.第1157章 人間校書428.第428章 江湖夜雨338.第338章 拳頭太硬,罰酒好喝734.第734章 劍修12.第12章 小巷1226.第1226章 夫君且展眉67.第67章 遠行647.第647章 劍客行事(二)510.第510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上)507.第507章 過橋1205.第1205章 天上雨下890.第890章 翻不動的老黃曆1227.第1227章 古怪山巔神與異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248.第248章 就此一別,山高水長280.第280章 擡手殺劍仙1053.第1053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297.第297章 作別1190.第1190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253.第253章 泥菩薩踩劍過河531.第531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上)111.第111章 斗笠522.第522章 入山登樓見故人(下)810.第810章 少女問拳河神57.第57章 養劍葫1203.第1203章 山中一幅畫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888.第888章 祖師堂內413.第413章 出城和上山1119.第1119章 有限杯長少年1231.第1231章 陳道友關門待客287.第287章 對坐觀人,自己知道418.第418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樂815.第815章 破境不需要等的1033.第1033章 逍遙遊428.第428章 江湖夜雨529.第529章 十年之約已過半884.第884章 不對707.第707章 學生弟子去見先生師父1018.第1018章 天下皆知1184.第1184章 明月中酒還行768.第768章 誰可奉饒天下先791.第791章 承載真名937.第937章 飲者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675.第675章 小師叔最從容644.第644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二)331.第331章 過山過水,遇姚而停683.第683章 觀戰劍仙何其多522.第522章 入山登樓見故人(下)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332.第332章 槐葉姚1142.第1142章 道深者言淺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759.第759章 下城頭649.第649章 有些練拳不一樣(二)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457.第457章 故事裡的名字(上)702.第702章 劍氣長城巔峰十劍仙566.第566章 千山萬水,明月一輪372.第372章 正月238.第238章 小暑過後,春風猶在1247.第1247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五)28.第28章 財迷445.第445章 桌上又有一碗飯(上)274.第274章 一枕黃粱劍氣長853.第853章 人生好像一直在陋巷徘徊905.第905章 齊聚516.第516章 報道先生歸也(下)828.第828章 以一城爭天下(上)659.第659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282.第282章 天真29.第29章 狐魅880.第880章 劍修如雲1132.第1132章 一罈四十年的老酒1210.第1210章 復仇者折鏌幹347.第347章 夫子說順序,水神結金丹272.第272章 寧姑娘,對不起303.第303章 分道1224.第1224章 劍可敵一人288.第288章 北行177.第177章 佛觀一鉢水982.第982章 拔河1190.第1190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1219.第1219章 想象1124.第1124章 陣容294.第294章 鷹不飛216.第216章 出手629.第629章 十境武夫的出拳風采585.第585章 壓下一條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