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陽光和煦,萬春宮中亭臺花卉佈置得極有格調。
走在其中,像在血腥的惡夢中驚醒了一般。
劉子延走進一處偏僻的宮苑,顧經年跟了進去,劉子延聽得腳步聲還跟在身後,有些訝異地轉頭看了他一眼,但也沒說什麼。
穿過長廊,是一間宮閣,其中裝飾風雅,閣中擺着一面巨大的屏風。
這次,劉子延示意顧經年在門外等候,獨自進去,對着屏風揖禮喚了一聲。
“師父。”
“嗯。”
顧經年在門外聽了,心中疑惑,暗忖屏風內的莫非是御醫劉衡?可據說劉衡已經死了,又豈會在此?
有那麼一瞬間,他猜測劉衡或是與自己差不多的異類。
劉子延這才繞過屏風,隨着登樓梯的腳步聲漸遠,便無其它動靜。
顧經年有心想跟過去聽,甚至制服這師徒二人,但他卻有強烈的預感,此處不簡單,若輕舉妄動,栽的更有可能會是他,因此他只是靜立不動。
檐角掛着的鐵鈴隨微風作響,許久,顧經年隱約聽到屏風後傳來了細微的窸窣動靜,像是有人觀察着他,然後換了個動作。
終於,有另一個灰袍青年快步而來,進了閣樓。
屏風後這才轉出一個女侍,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不一會兒,劉子延便下來了。
“隨我來。”
這次,劉子延似乎更信任顧經年了,帶着他見了一個極具威嚴的魁梧男子。
“崔統領可算來了。”
只聽這稱呼,顧經年便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御前左軍統領崔晧,陸晏寧的上司,以前他聽說過,黃虎說風凝鎮的案子與御前軍脫不了干係,果然如此。
“我不屑與一介家僕說話,讓你師父來。”
“崔統領也知,家師不便會客。”劉子延道:“何況也不是需家師作主之事。”
崔晧神態霸道,哼了一聲,以示不悅。
劉子延縮肩彎腰,愈顯恭謹,道:“此前,陸晏寧忽來探查,崔統領就說會給家師一個交代,可昨夜,萬春宮又進了耗子,家師甚感不安。”
崔晧道:“西郊出了變故,有人來查不正常嗎?這次又是何人?”
“開平司緝事裴念。”
“我叮囑南衙。”崔晧道:“陸晏寧呢?交給我。”
“他既知道了我們的事,又不招是從何處得到的線索,只怕很麻煩。”劉子延道:“既是頂級的料子,何不讓我把他做了?”
“別惹麻煩,裴無垢只是裴家庶系,陸晏寧卻是侯門嫡子、皇親國戚。”崔晧道:“把人交給我,我會說服他投靠我們。”
劉子延道:“我看他不是能說服的。”
“他既是顧北溟的女婿,怎麼可能毫不知情?”崔晧不容置喙道:“我說服他。”
顧經年站在暗處,微低着頭,因這兩人的對話,思緒飄遠了些,腦海裡浮現起那個陌生的父親。
當顧北溟的名字出現,他只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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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那年,那個高大的男人領着他回了顧家,在那一句“回家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挑出了他的手筋、腳筋餵給顧繼祖那個殘廢……
劉衡在此養虺蛭若爲入藥,所作所爲與之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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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爲一丘之貉,劉衡至少是虎毒不食子。
查來查去,得了如此結果,顧經年不介意顧北溟的不忠,但愈發厭惡他做事不考慮家小。
“崔統領真覺得能說服陸晏寧?”劉子延問道。
“他妻子正懷着身孕。”崔晧道:“有軟肋,自然能說服。”
聽得這句話,正有些走神的顧經年瞳孔微縮,深深看了崔晧一眼。
“那好吧。”
劉子延回過頭,對顧經年道:“你帶崔統領去地牢見陸晏寧。”
顧經年既想見陸晏寧,此事正中下懷,可他不知地牢在何處,遂道:“那先生的安危?”
劉子延打了個哈欠,道:“我困了,在此小歇,不會有事。”
“是,可需再帶人手?”
劉子延突然發火叱道:“崔統領是自己人,要你多話?!”
“是。”
顧經年走在前方,出了宮苑。
他心想,既是地牢,往萬春山裡挖比往地下挖更省事,遂往萬春山的方向走了小段,然後自然而然地放緩腳步,道:“昨夜有人探查春池,殺了四人,我擔心統領安危,多嘴了。”
崔晧冷哼一聲,不理會他。
顧經年抱拳賠禮,故意落後了些,便知崔晧知曉地牢在何處,遂假意不敢上前,落在六名親衛身後。
果然,那地牢是以山洞改建,鑄着精鐵大門,裡面有兩個銀甲守衛。
“崔統領要見陸晏寧。”
隨着這句話,牢門被打開,崔晧當先而入。
這地牢看起來不起眼,裡面佔地卻很大,從幽長的隧道往裡看去,裡面該是備了用來關押龐然大物的空間。
至於普通的牢房裡只關着一個人,正是陸晏寧,他手腳都被銬着,除此之外,沒有受太多的折磨。
他擡頭看向崔晧,失望地搖了搖頭,卻沒留意到一旁的顧經年。
“我與他單獨聊聊。”崔晧道。
顧經年沒退,作爲難狀。
但崔晧作爲御前左軍統領,根本不受這種約束,手一揮,六名親衛便拔出刀來,逼迫着顧經年與他們一起離開。
他們在牢門處坐下。
那兩個銀甲守衛看向顧經年,其中一人道:“之前沒見過你?”
“剛來,頂替一個被餵了的倒黴鬼。”
“噓。”
那銀甲守衛瞥了瞥旁邊那六個崔晧的親衛,不再說話。
衆人沉悶地坐着,顧經年一邊觀察,一邊考慮着是等崔晧走了再動手劫陸晏寧,還是趁現在牢門已經打開了。
牢房的鑰匙就掛在裡面鋪房的牆上,下方的桌案上放着一個水囊。
忽然,他留意到那兩個銀甲守衛都時不時蹙起眉頭,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肚子不舒服?”
“嗯。”
顧經年再看了眼那個水囊,意識到了原因。
他也顯出了痛苦之色,小聲道:“我也是。”
“我們不會中了吧?”
“怎麼可能。”顧經年道:“我看是有人在我們的水裡投毒。”
“誰?”
顧經年湊到兩個銀甲守衛耳邊,低聲道:“今日只有崔晧來,那陸晏寧是他手下,恐怕是他要殺我們救人。”
“不會吧……”
話音未落,顧經年一轉身,手中單刀徑直劈落。
那六個親衛站得筆直,其實在小聲聊天,有一人正說得興奮,眉飛色舞。
“香婉樓雖是貴點,卻甚是帶勁……”
“噗。”
顧經年刀落,徑直將這人的脖頸劈斷一半,血濺得老高。
其餘五人錯愕、激怒,拔刀去劈,顧經年舉刀擋着脖頸要害之處,腿上當即中了兩刀。
他痛叫一聲,翻倒在地,喊道:“殺崔晧!”
都是跋扈慣了的武夫,二話不說,揮刀相向。
天邊殘陽如血,地上被血染得更紅。
銀甲守衛武藝顯然更高,但人數少,加上肚疼難忍,漸漸落了下風。
顧經年見狀,撲上前,不顧受傷,揮刀亂捅,砍死一人,甚顯壯烈,兩個“同袍”受此激勵,士氣大振,各砍翻一人,定了勝局。
此時,幽暗的隧道里響起了腳步聲,崔晧從中走了出來,一句話沒說,只是拔出刀。
顧經年執刀迎上,甫一交手,崔晧一刀揮下,將他斬翻在地。
另兩個銀甲守衛眼見不敵,偏是被纏鬥着,只能邊走邊退。
也不見崔晧加快腳步,但就是幾步之間,他追上了那二人,一刀一個將他們劈倒。
“怎麼回事?!”
“不知,他們突然殺過來……”
風中的血腥味愈濃了。
忽然,淒厲的嘶吼聲中,地上的銀甲破開,一條虺蛭破肚而出,咬住了正在說話那人的喉嚨,“吱”地一聲迅速吸血。
崔晧反應極快,一刀就將這虺蛭的腦袋斬下,撤後兩步,又是一刀,斬開迎面襲來的刃角。再回頭,他剩下的那個親衛已然慘叫倒地……
萬春宮方向,有密集的腳步聲迅速往這邊而來。
那是又一隊銀甲守衛,一邊趕路,一邊向這邊喝問着。
“發生了什麼?!”
然而,斷首的虺蛭像是在以淒厲的嘶吼聲召喚着同類,那些奔跑中的銀甲守衛有人漸漸開始掉隊,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終於,隨着第一聲血肉破開的聲響,又一個虺蛭鑽了出來,咬住了前方銀甲衛士的脖頸。
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任崔晧見多識廣,臉色也終於變了。
顧經年聽得外面動靜愈發激烈,從地上爬起,到鋪房拿了那掛在牆上的鑰匙,快步到牢房前給陸晏寧打開牢門。
“你是……”
陸晏寧話到一半,認出了顧經年,忙壓低聲音,道:“你如何在此?”
顧經年道:“劉衡在萬春宮中,拿到他,便能證明父親清白。”
他其實是認爲拿到劉衡就有了替死鬼,但真相對他不重要,他只不希望阿姐生產時遭逢家中鉅變。
“咣啷。”
手銬腳鐐落在地上,陸晏寧稍舒展了一下身子,帶着顧經年便往外走。
他看着兩邊的牢房,皺眉道:“我的親衛們呢?”
顧經年沒應,心想他們都成了這裡的好料子。
陸晏寧雖關切下屬,腳下並不慢,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柄刀,趕到地牢外,徑直衝向崔晧,一刀斬下。
“呼——”
崔晧正在與虺蛭糾纏,聽得身後破風聲起,連忙避開,怒喝道:“陸晏寧,先殺虺蛭要緊!”
陸晏寧卻殺意極濃,又是一刀直取崔晧要害。
崔晧不敢與他交手,撤開兩步,避開了一個俯衝而來的虺蛭,轉身就逃。
在他身後,陸晏寧一刀揮斬,將空中的虺蛭腦袋斬落,同時,刀鋒劈在崔晧背上。
崔晧吃痛,不敢停留,向前一衝,兀地卻有另一人撞來,正是身披銀甲的顧經年,撞得他差點摔在地上。
余光中見有虺蛭襲來,崔晧雙手捉住顧經年,一轉身。
虺蛭的刃角狠狠穿透了銀甲與其覆蓋下的身體。
崔晧正要甩開這個肉盾,卻見顧經年眼神兇狠,帶着獵殺的快意。
顧經年往前一撲,體內的刃角捅進崔晧的身體。
虺蛭嗅到可食的鮮血,腦袋向前一拱,徹底穿透了顧經年,尖牙咬住崔晧的血肉,將這兩人串着,高高舉起。
顧經年滿足地笑了笑,因崔晧開口提及顧采薇給他帶來的不安感這才消散。
崔晧感到體內的血液正在迅速流逝,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對方怎會對他有如此濃烈的殺意。
他看到陸晏寧揚刀衝來,看到趕來的那隊銀甲守衛正在變成更多的虺蛭。
夜幕降下,萬春宮燈火初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