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窗櫺的縫隙照進屋內,照得榻上酣睡的美婦皮膚如雪。
忽然,敲門聲打破了靜謐。
“鳳娘,開平司來人了。”
鳳娘迅速驚醒,披衣而起,坐到了梳妝檯前。
她並未梳妝,而是推開了窗。
一隻正在屋檐上啄着羽毛的麻雀當即飛了起來,落在了她那芊芊玉手上,嘰嘰喳喳。
聽着鳥鳴,鳳娘似乎輕嘆了一口氣。
“嘭。”
門被人一腳踹開。
鳳娘連忙拿起一旁的衣裳披上,再一轉身,卻見進來的是個陰柔男子,她捂在身前的手方纔移開,放鬆下來。
“梅緝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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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承宗看都不看鳳娘那嫵媚的身段,目光落在衣櫥裡,略一打量,嗤之以鼻。
“不是我說你,格調太差了。”
鳳娘道:“得空了,請緝事給奴家挑兩匹料子。”
梅承宗笑了笑,道:“好了,說正事,我交代你辦的可有眉目了?”
“是,麻師往西郊煉池去了。”
“跳樑小醜。”梅承宗嗤笑,問道:“我要找的異人呢?”
鳳娘道:“奴家在想,也許會是顧北溟之子,顧經年。”
“他?是何族類?”
“那倒不知,該是個雜的。”鳳娘道:“奴家只是感覺到他也是異類,便引他去見麻師,可惜,麻師還未辨認,就被沈靈舒打斷了。”
“我知道。”
梅承宗手指在一條凳子上劃了劃,見有灰,遂不坐下,拿出帕子來擦手。
“虺蛭殺他不死,確有幾分可疑,至於有幾分本事,我燒一燒便知……你也繼續找。”
“是,南衙有位裴緝事,與顧經年混在一起了。”
“呵,俗事,我纔不關心。”梅承宗一揮帕子,往外要走。
“梅緝事。”鳳娘又道:“靜心堂的狸奴兒捉死了奴家一隻雀兒。”
“我能如何?誰讓你的雀兒飛進人家的地盤?”
“是爲了探查顧經年……”
“好了,好了,這個賞你。”
梅承宗隨手往榻上丟了一個瓷瓶,目光一掃褥子,嫌棄道:“細麻的,多硌肌膚呀。”
鳳娘連忙拾起瓷瓶,倒出一枚藥丸,捧在鼻間聞了聞。
她緊張的身體頓感舒展開來,腦海中彷彿浮現起數萬裡之外的盎然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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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時,眼前出現了一座黝黑的小山。
風吹起灰燼,一點點顯出灰燼下盤虯着的、已完全燒成焦炭的巨大軀體,巍然壯觀。
顧經年勒住馬匹,沒有立即靠近。
他不是怕那些虺蛭會重新復活,而是對火焰有着天然的恐懼,從心底不願接近與火有關的一切,比如灰燼。
“證人。”齊老五回過頭,“你過來啊!”
顧經年這才驅馬追上,六騎捲過山崗。
西郊校場外立着簡單的柵欄,有士卒守衛,不許生人靠近。
黃虎一馬當先,速度不減,手中高舉令牌。
“開平司奉命公幹!讓開!”
守在外面的士卒連忙拉開柵欄,讓六騎飛馬襲捲而入,在巨大的廢墟前停下。
清理還未完成,有士卒正在挖坑,扒開炭灰,顯出裡面一具具焦透了的虺蛭屍體。
它們緊緊糾纏在一起,亂如麻,能讓人感受到被燒死前的痛苦、憤怒。
相比而言,顧經年在藥鋪遇到的虺蛭算是小的,越靠近灰燼內裡,殘軀越大。
最後,一具小屋大小的屍體如樹根般盤踞在了他們眼前,燒至焦黑的軀幹足有一人環抱那麼粗。士卒們拿着鏟子上前劈,灰燼隨風而舞,飄散到顧經年臉上。
“一、二、三……”尤圭數了一會,道:“緝事,它好像有五個頭。”
裴念道:“這是最大的一隻,別的虺蛭將它護在中間。”
“孃的。”
六人看了一會兒,開始向守卒們打聽可有見過一個五短身材、賊眉鼠眼的男子。
出發前顧經年便描繪了麻師的長相讓裴念畫下來。
奇怪的是,麻師犯下大案,汋京城中卻不見有海捕文書。
問了一大圈之後,倒真有人見過麻師。
“五六天前吧,一直在這附近轉悠,好奇得不行,我們將他趕走了。”
“他往哪邊走了?”
“那邊。”
守卒指的正是那山谷所在的方向。
“走吧。”
裴念轉身之際,顧經年又問道:“當日,那些戰俘有沒異變的活口嗎?”
“都燒成這樣了,應該不會有吧。”
其實看這場面也知道,不太可能有俘虜能在其中活下來。那麼,麻師劫走的那人又是從何而來?
從西郊校場往南十餘里便是千秋嶺,山脈綿延,爲汋陽城之屏障。
六人進山,由顧經年指路,沿着一條蜿蜒的山道行了半個時辰,便到了一處山崖,往下俯看,那是兩座斷山之間的裂谷,有森林沼澤,並無人煙。
四野無聲,一片寂靜。
“確定沒找錯?”裴念道。
若真有人在此飼養虺蛭,便不該讓他們毫無阻礙地輕易過來。
顧經年道:“那張地圖標註的就是這裡。”
他知道其實也可能是麻師把雄虺與屍蛭的記載隨便放在一張無關緊要的地圖上,導致他猜錯了。
“緝事。”
尤圭在一棵小樹附近蹲下身查看,道:“有馬糞,幹了,大概兩日前有人栓馬在這裡。”
“下去看看。”
六人拿出攜帶的繩索物件準備下崖。
忽然,裴念餘光掃到了什麼,不動聲色道:“後面林子裡有人在看我們。”
她怕顧經年衝動,還按着他的肩膀,結果卻發現他極是沉靜。
“我身法快,我先出手。”裴念繼續小聲道,“你們配合。”
她說話間,揹着身,悄然放下了手中繩索,拿起一柄小弩,上好箭。
下一刻,她兔起鶻落,掠向身後的林中,其餘五人紛紛跟上。
顧經年落在最後,目光看向裴念掠去的方向,終於見到一道身影從樹幹後竄出,以極快的速度竄向樹林深處。
那身影瘦小,正是麻師。
麻師逃竄得極快,轉瞬間就要消失在樹林深處。
“站住!”
裴念出言喝叱的同時,手中小弩擡起,一箭“嗖”地射出,正中麻師右腳。
那瘦小的身影就地一滾,裴念已上前將他踩住。
齊老五身法亦不慢,上前拿繩索將他捆了起來,當即開始拔箭、止血。
專門幹這些差事的就是不一樣。
但林中這麼大的動靜,卻並無驚鳥飛起。
“上差饒命,小人就是路過啊!”
麻師還在叫屈,一扭頭見顧經年上前,小眼一瞪,頓時哭喪下來。
“是你?我早知你是個鉤子……”
這年輕人既曾找到他的藥鋪,自是衝他來的。
“麻大夫,我們只問你幾件事。”顧經年沒有審訊時的叱問語氣,道:“你爲何要帶走虺蛭?”
“什麼字?”麻師道,“我不識字啊。”
黃虎冷笑道:“那我來教教你!”
麻師連忙道:“我就是看那人昏倒在路邊,將他搬回來……啊!”
他的一片指甲已被硬生生拔了出來,黃虎捏住那血淋淋的指頭。
“嗯?”
“製藥!”麻師終於痛哭道:“我製藥!”
裴念問道:“你以虺蛭入藥?”
“異獸皆……可食可藥……”
“還敢撒謊!”裴念喝道:“我看你是蠱養妖物,殘害蒼生!”
麻師駭然,忙道:“是真的,如《風物誌》言‘珠鱉,形狀如肺,食則百疫不侵’。”
“那虺蛭食之有何功效?”
“小人還不知啊,此物兇惡有毒,恐不能食用……小人就是想試着將它製藥。”
裴念與顧經年對視一眼,以眼神交流是否能相信這人的供詞。
麻師見狀,涕淚交加道:“小人說的都是真的啊!”
“你如何得知虺蛭?你與西郊之變有何關聯?”
“小人就是太愛鑽研這些了,小人與西郊之變無關啊,在那之前小人就知道虺蛭。”
“你說什麼?!”
裴念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了重要線索。
“你從何處找到的那個戰俘……”
忽然,尖細的箭鳴聲起,三支利箭倏然向幾人射來。
“叮。”
黃虎手中長刀揮舞,當即格掉一箭。
裴念在電光石火間一側身,箭矢貼着她擦過。
“小心!”
而在尤圭的大喝聲中,顧經年已被最後一支箭矢釘穿,血濺當場,身體被巨大的力道帶得摔飛出去。
“孃的,證人死了,怎麼辦?!”
話音未落,三名黑衣人傾刻間已殺到他們眼前,揮刀便砍。
黃虎見他們竟敢以少欺多,不由大怒,手中砍刀翻飛,迎上一人,眨間眼連過數招,竟發現對方武藝不比自己弱,身法還更靈巧些。
他草莽出身,能任捕尉,只因武力了得,平生少遇如此敵手,此時不由奇怪何人能驅使三個這等一流高手。又擔心裴念、尤圭武藝都稍遜於他,齊老五、餘三則只能算是二流,恐不能應敵。
“何人敢動開平司?!”
黃虎話音未落,只聽齊老五一聲慘叫,中刀倒地。與齊老五共同迎敵的尤圭頓時不支,被一腳踹飛。
那黑衣人當即揚刀斬向尤圭。
單刀斬下的瞬間,忽感到有人向他撲來。
“呼——”
單刀瞬間改變方向,“噗”地一聲劈進了來人的身體。
下一刻,黑衣人眼睛眯了眯,迅速收回單刀,格開那刺來的劍,瞬間連出兩刀,皆劈在對方胸膛上。
可再一擡頭,那中箭的少年絲毫不退,又是一劍刺來。
“噗。”
黑衣人劈開了顧經年刺來的劍,胸口卻被尤圭一刀捅穿了。
他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盯着顧經年,緩緩倒了下去。
尤圭得了空,當即提刀去助黃虎,黃虎本就與對方不相上下,得了幫手,終於得以一刀劈傷了與之纏鬥的黑衣人。
“走!”
兩個黑衣人毫不戀戰,果斷後撤,來時快,去時也快,迅速消失在樹林之中。
黃虎提刀要追,裴念擡手止住,忙去看齊老五。
卻見齊老五臉色烏黑,眼眶凹陷,已然死絕了,裴念目光看向他的傷口處,只見連血也成了紫色。
“刀上淬了毒!你們誰中刀了?”
幾道目光看向顧經年的同時,餘三身子搖搖晃晃,栽倒在地,他方纔與裴念應敵時,腹部不小心被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此時毒素已蔓延開來,臉色痛苦,連喘氣都喘不過來。
“這是莽草之毒啊!”麻師驚呼道。
裴念一把將他提起來,道:“你能治?!”
麻師緊盯着餘三,觀察着他的變化,嘴裡道:“莽草非中州所有,小人如何能治啊?”
黃虎大怒,上前就要用刑。
“餘三?”尤圭輕喚了兩聲,道:“他死了。”
四人的目光遂落在了顧經年身上,神情各異。
尤其是麻師,那一雙小小的眼眸中透出的不僅有震驚,還有思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