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命定之人不是身邊人
董婆婆將靠在棗紅色木桌上的柺杖一拄,騰起了地面的少許煙塵。
她在表達自己的情緒。
雲岫拔動腳步走向她。
離董婆婆越來越近,她的心跳得很厲害。
像是藏了一把鼓槌在胸腔裡頭,她的腳每每落下一步,那把小鼓槌便狠狠地敲她一下。
“坐。”
董婆婆長長的指甲在桌面子上刮出了一道尖銳刺耳的聲音。
沒人喜歡這種聲音。
雲岫也不例外。
她嫌棄地說道:“不自量力。”
“朗哥兒,這種事每天都會發生,只是碰巧罷了。”孔宿在暮朗面前沒有半分驕矜。
沒有主子點頭,哪能把籠子門打開,讓那已交吻的金絲雀成雙成對呢?
……
她嘟囔着:“還以爲是賣桂花餅的喜婆婆擺的攤兒呢,這麼多人……”
只是她剛一探出手,還未觸及到那隻花貓的腦袋,它便惡狠狠地叼了甄音杳的虎口處,從她懷中蹦躂出去。
暮府。
她在雲岫探手的那一剎掐了懷中的花貓一把,想着貓兒定會撲花了雲岫的臉,未嘗料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她反被貓兒咬了,抓了。
“碰巧?爲何人人都告訴我這是巧合,巧合,我聽膩了這樣的話。”
甄音杳看見渾身上下都透着神秘氣息的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暮朗就那麼閉着眼,享受指尖跳動奏出的音律。
甄音杳一把抄起了花貓,“咯咯”地笑起,“姑娘若是喜歡,不妨來給它順順毛?”
她不解地問道:“姑娘是在找我?”
董婆婆“呸呸”兩口唾沫,以指腹在舌頭上蘸取了唾沫星子,貼住花名冊一角,一掀,便翻了一頁。她執筆在花名冊上添了一個“無名氏”,經她手算過姻緣,牽過姻緣的,都要留一個底兒,至於這個姑娘姓誰名誰,老天爺才知道。
“好……”她將裹好的傷口貼近臉,絹子上有淺薄霧氣的凝集,略微潮了,她的臉感覺到了涼意。
甄音杳順着花貓的視線緩緩回頭。
董婆婆冷哼一聲,丟開了她的手。
因爲,暮涯撲到了他的跟前。
“你走吧。”
“好……”她的眼底若有一川星河。
因了少一個人而慶幸地撫着自己胸口的姑娘們迫不及待地往前邁了一大步,顧不得自己的淑女形象,生怕有人直接側了一個身子進來。
雲岫沒有拒絕。
在午後清亮的陽光裡,暮朗專心地撫琴。
無人指引。
甄音杳的臉上浮起一絲厭惡,面對這個神秘的上司,她只得老老實實地作答:“金絲雀。”
擡起頭時眼神裡滿是怨毒。
這可不是逢春的老樹,這只是一棵快要朽掉的老樹。
但人生不像掌紋那樣一條一條地清楚明白,一是一,二是二地擺在跟前。
暮朗自嘲地笑笑,“先生,連我母親留予我的琴都……”
“姑娘……”雲岫見狀連忙叫住了她。
她的腳尖不住地摩挲着一顆石子兒,不大,不知是被她的繡花鞋磨平了棱角還是這顆石子兒本來就長得偏向圓潤,沒有摩擦出任何雜音。
孔宿以移形換影迅速到了她身前,隔着衣袖扶住了她。
直到他倦了,睜眼看見淚流滿面的暮涯,他又是剜心的痛。
她訕訕地摸了摸鼻根,吸溜着。
胭脂對她的疑問毫不意外,輕車熟路地答覆了她。
她沒有撐傘。
甄音杳甩了甩髮麻的手臂,咬牙切齒地說道:“從來沒人見過鳳凰,只有拔了毛的山雞!”
甄音杳不動聲色地從袖間摸出一把小刀,“你不配提方夢白的名。”
胭脂以內力將嗓子逼成了這麼一線之音,她說道:“我知道你很想殺了我。”
“嘶——”甄音杳倒吸一口涼氣。
她看了看前面隔着老遠的隊首,再回過頭看了看望不見的隊尾,小心地拈起裙襬,“我似乎走錯地了。”
甄音杳一撇嘴,一腳踹到了路邊的老樹上。
“路過而已,見你在餵食流浪的貓兒,便起了心停留。”雲岫微微盪開一笑,“擾了姑娘的興致,實在是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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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不見世間的色彩。
雲岫扭頭觀望,在一衆女子中,見到了一個熟面孔。
當空的日頭,讓她看得好不真切。
董婆婆努努嘴,叫住了她,“姑娘,你的命定之人……”
“還心疼上了?金絲雀兒。”胭脂特地在“金絲雀兒”上咬的音重了些,尾音上翹,惹起回味無窮。
他回頭,映入眼簾的是暮涯緊蹙的眉頭。
暮朗坐在古琴前,望着暮涯不肯相信的咬着脣,又不願拂了孔宿的臉面的委屈模樣。
她勉強地笑了笑,將櫻桃小口覆在爪痕上吮吸。
他不知如此排解這種煩悶的心情。
那個暈倒在街頭,被方夢白打橫抱回家的姑娘——甄音杳。
她原是想着跟着方夢白那般在意的女子走一道,看看究竟是個何許人。只是甄音杳這姑娘……似乎並不是特別靈光。
她不明白,怎麼好好的琴音在高潮迭起的部分就止住了。
沒有自由的鳥兒。
董婆婆在詢問下一個姑娘的芳名之時,慨嘆道:“通透的姑娘。”
她的手自花貓的頭頂撫到了尾巴尖尖上。
“朗哥兒無事,小姐不用擔心。”
鹿貞會了暮朗的意,上前一步扶起了暮涯,“小姐,只是琴絃斷了,我們先回房歇息吧。”
胭脂屈指彈在刀身上,震得甄音杳的手麻了。
被她這一踹,枝椏簌簌掉落。
董婆婆背過手在棉麻的衫子上蹭了蹭手心裡的汗。
雌雄金絲雀要分開飼養,當它們隔着籠子交吻之時,再放入同一個籠子裡,繁育。
她定睛一看……
“好名字。”胭脂的笑聲極爲諷刺,“和方夢白這名一樣好。”
雲岫運足目力,總算是把掩在她指縫裡的那幾個字看清楚了——蛇妖傳。
她覺着自己的心上被這斷掉的琴音割出了一道又一道透明的口子。
暮朗搖搖頭,“先生,我不要你拿命來保護我,你要好好的。我是個活不長的藥罐子,我這身子,我還能不清楚嗎?”
“哎,小姐!”鹿貞的睫毛撲閃撲閃。
雲岫不知道這隻花貓是否是她剛入城時見過的花貓,她心上莫名柔軟了起來。
“我的誓言從未改變。”
當他看向頭頂不算烈的日頭,喉頭一哽。
因了借力的後腿太過使勁,在甄音杳的手上留下了幾道血淋淋的爪痕。
整日裝神弄鬼,又沒搞出個什麼名堂來給她看看。
待她咯出一口濃痰之後,雲岫早已不見蹤影。
董婆婆被她這話嗆得乾咳了幾聲。
甄音杳冷笑着,“殺你?殺你就能擺脫勞什子鳥兒的身份了?”
當甄音杳合上話本子,晃動了一下脖頸子。
因故,她沒有挑一處陰影遮蔽的地。
那些排在後面的姑娘敢怒不敢言,要是因了對這無端插入的女子隨口說上幾句,壞了自己在董婆婆心中的印象,那真是得不償失。
兩人的名字都是這麼的合拍。泡影般的夢,就像發白的琉璃,失了本來的色彩。遠方的音,渺渺無着落之點,沒人能聽得清楚。
鹿貞在香爐裡添了一味薄荷片。
他睜開了眼,手指正抹過那一根斷掉的琴絃。
析墨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好嘞,今兒你個小東西啃了我八文錢。”甄音杳在同一只貓計較着那兩塊餅值多少銀錢。
沒人見着甄音杳在轉過街角後,一把拽下了裹了傷口的絹子,使足了勁擠出毒血。
她有模有樣地學着抱拳作了一禮,左右手來回換着,她不確定哪隻手在上,哪隻手在下。
怎麼這麼多人。
她咬住了絹子一角,未受傷的那隻手飛快地抓起另一個角打了一個結。
“暮涯,我在。”他深吸一口氣,說着。
可她不喜歡黑暗。
孔宿思慮良久,發誓道:“朗哥兒,我會護着你,拿命。”
胭脂抹過下頜,玩味地笑起。
她在聽兄長彈琴。
話音落下,她轉身便走。
琴音如同天空中漂浮的雲,沒有定點,又如同江河中流淌的水,無拘無束。
析墨羞赧一笑,好心說道:“姑娘還是去看看大夫吧,小心傷口潰膿留了疤。”
仿若甄音杳真就不介意被一隻來路不明的貓兒給咬了,抓了。
方夢白,甄音杳。
“讓你見笑了。”
琴音戛然而止。
他的琴絃斷了。
他們二人目送甄音杳腳下帶風地離去。
“是誰把你氣成這樣?方夢白?”來者着一身黑袍,聲音可謂是雌雄不辨,生硬到不似人。
她柔聲喚道:“鹿貞。”
董婆婆搓着眼睛。
暮朗還是維持着好脾氣,不過手團成了拳,手背上青筋立現。
今日不同。
孔宿抱着劍靠在迴廊的柱子上。
她執起暮朗的手,哆嗦地探着他的腕脈,而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萬幸。”
“當真?”暮涯沒有光亮的眼裡滲出一滴熱淚來,“先生,兄長爲何不答話?”
剛落座的姑娘不免羞紅了臉,董婆婆向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能得她一句讚美,就是走運了。可是她還沒道出自己心中所想,又怎麼通透了呢?
難道說……董婆婆有讀心的功夫?
甄音杳並不想回味。
這姑娘好像有些迷糊呢。雲岫如是感嘆。
“多謝公子好意提醒。”
這人算是什麼鳳凰,充其量就是一隻見不得人的烏鴉!
他不會問雲岫爲了何事,去往何方。他總是這般念着那份沉默的長情。
甄音杳點點頭,後又猶豫着,是要抱拳呢,還是要福身呢?這麼個俊美的公子哥兒,氣度比方夢白那整日白吃的傢伙還要好幾分,她竟看得有些呆了。
甄音杳在一處矮檐下蹲着,她掰碎了新鮮的桂花餅,喂着流浪的花貓。
這眼前朦朧的似有一大圈氣泡,始終戳不破分毫。
“主上予你的名是什麼?”胭脂明知故問。
往日他要在夜色正入,暮色四合的時候纔會收了琴。
紋路清晰。
她的手掌攤開,被董婆婆拉到渾濁的雙眼下認真看着。
這是被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了?
雲岫笑了笑,起身。
甄音杳打着呵欠,擠出了一點眼淚花兒。
甄音杳嚥下了從傷口裡吸出的血,她摸出了一張乾淨的絹子來,把手纏繞上了。
姑娘垂下了頭,害怕董婆婆透過她的眼睛直直看進她的心間。
“兄長怎麼了……快去請大夫。”暮涯擔憂地說着。
“好……”她已然忘卻她應過聲了,她怯生生地再次回了一個字。
這類民間話本子確實得很多閨房女子的喜愛。
近來,他老是撫着撫着便往悲涼的調子上去了。
不祥的預兆。
後面的話被風吹亂了,雲岫沒聽清。
花貓驕傲地仰起頭,耳朵動了動,腦袋偏轉。
雲岫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鹿貞,鹿貞……”她走得太急,被一塊石頭絆住了腳,身子前傾。
“很不幸,不可以。”
董婆婆的眼皮耷拉着,在見到雲岫坐下後,她努力睜開了眼。
只可惜……
雲岫勾了勾脣角,噙着笑意說道:“定不會是身邊之人。”
“婆婆,你可是看出什麼門道來了?”雲岫想着還有別事,若是一直耗在這裡,恐怕是不行的。
“好。”暮涯平和地笑起,只要暮朗無事,她便心安了。
暮涯總是喜歡在那些透過稀疏葉片落下的瑣碎陽光裡站着,光影斑駁。
甄音杳斂起裙裾,蹲在那處,嘴裡不住地念叨着。
甄音杳總是不肯罷休地追着討這個問題的答案。
雲岫追着甄音杳離去的方向而去。
暮涯的身影消失在了園子裡。
她和別的看上去十分端莊的姑娘不同。
甄音杳一面用腳蹭着沒有尖利棱角的石子,一面捧着一本書在看。時不時地嘆氣搖頭。
“塔木族的人對忠誠太過看重,有時候會反傷了自己。先生,切記,命是自己的,不是爲了誰才活着,哪怕你曾立誓要死在我之前,千萬別犯傻……不值得。”
暮朗一口氣說了好多話,有些語無倫次。
他不知怎麼勸服從塔木族走出來的一根筋,他不想別人爲了自己賠上了性命,以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後還是如此。
“不愧是塔木族族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