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可惜他太醜
藍衣人在聽了這話後,臉色瞬息萬變。
他居然忘記這茬了。
前幾日從揚城碼頭上傳出的趣事兒,已是鬧得滿城風雨。
扶疏公子並沒有出面辯解,任由這事成爲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
他只得乾笑幾聲。
“經由衆人口中傳,真相如何,誰也不能判定。”
“兄臺飽讀詩書,應當知道‘無風不起浪’這詞是何意,爲何此事不冠以張三李四王麻子之流,偏偏要把這個角兒給了他?”葉驚闌手中的茶被蒸得水面上飄起熱氣。
鬆開,又握緊。
他在享受這個蒸騰的過程。
周圍很安靜,只能聽見他的高談闊論。
葉驚闌在面具男落座後又往下壓了壓斗笠。
司馬無恨別過頭,喚來店家,要將葉驚闌一桌的茶錢都給付了,當做賠罪。
他彎腰時指縫間彈出完整的瓜子。
析墨若有所思,早在元清澗提議換衣服時,他就同這人講過不要亂碰府裡的任何物事。葉驚闌敢大大方方地把城主府讓出來,以他的心性,可不是怕了他們,而是想方設法的挖坑等着元清澗去跳,爲避免波及了自己,所以早早地把地兒給讓出來。
昨天夜裡,賞花會上,一男一女當街綰髮插木簪。
那個男的,叫蒙歌。
雲岫拿過碟兒,垂眸。
析墨想說的話都哽在了喉裡,大概這就是雞同鴨講,對牛彈琴吧。
元清澗的腦子好似也在這時候靈光了起來,他打斷了析墨的話,徑自說道:“之前是你同我說只要我引獄中女子去碼頭,你就有辦法讓葉驚闌跟着去的。”
元清澗也把這事給想明白了,一個勁地點頭,一不小心牽扯到了才削了一層皮的脖頸子,“嘶……”
“講!”正愁沒人應聲,他太寂寞了。
可惜他太醜了。
碗蓋兒砸中了支着棚子的木柱,裂成兩半。
“你要知曉,上一個這麼評說我的人,已經成了花肥。”
“葉驚闌死?談何容易?卿蘿死在揚城,葉驚闌會毫無防備地任他人予取予求?陛下更不是愚人。有時我真的很欽佩王爺的滿滿自信,以及單純到無以復加的腦子。”
“宮二監守自盜不過是我的憑空猜測,葉驚闌這般成竹於胸,我以爲他已然追回了軍餉。看來還是我入了他的套。若是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我定不會冒險讓你將軟軟引到碼頭。”
“得嘞!”憨厚的店家會意,到揚城賞花的人來自五湖四海,口味也不會如一,有的人喜歡濃茶裡放一口酥酪,有的人喜歡倒出上層茶水去除杯底茶葉,還有的人像他一般會添上晾曬後的花苞,他見的多了,便不會因此訝異。
“頭兒,我們怎麼不往雲殊城那方追?”跟在面具男後的一個漢子出聲問道。
“在下司馬無恨,一時失手,還望公子海涵。”面具男起身作揖。
他手拿碗蓋,撩撥漂浮在茶水中的茶葉,使之濃釅,呷一口,甚合心意。
“王爺,從一開始,我們引他去宮二那裡,不就是爲了把這顆毒瘤給拔了?至於軍餉……”
殺不了葉驚闌,就把他的護衛折損在半道上,這是公子吩咐過的。
“……”
……
他又搜腸刮肚地想了許久。
“王爺,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事我們無法定論,還請公子莫要聽從謠言。”
司馬無恨在反覆琢磨。
他終於狠下心剜去毒瘡。
“嗖。”茶碗蓋飛出,猝不及防地擊飛了葉驚闌的斗笠。
他拾起斗笠,微微側頭。
“一切按公子的要求辦事,別妄自揣測。”面具男睨他一眼,而後叫了一壺清茶,“掌櫃的,記得往茶水裡添幾朵花苞。”
當先一人,臉分左右兩邊,其中一半掛一塊麪具,頭髮是半黑半白。他直着身板兒坐在馬上,銳利的目光掃過茶棚。
城主府內。
只那一雙眼睛看起來若春水瀲瀲,明豔動人,實在是可惜了。
臉上赫然是好幾大塊黑色印子,左眼下有一顆長毛的大痣,下眼瞼至鼻翼處一連好幾顆顆大大小小的肉球。
因爲葉驚闌壓根就沒想過能騙到他。
元清澗爽朗地大笑,“扶疏,你真是太謹慎了些。元七不過是一介女子,如不是先帝聽從她的建議,引狼入室,怎會落得如此下場。我要葉驚闌死,再嫁禍給卿蘿,亦或是卿蘿死,葉驚闌扛下所有罪責,都能讓元七折了左膀右臂。”
那名女子,公子曾因認錯人拍過她的肩頭。
他遞上小刀。
斗笠直落到地上,打了個旋兒。
爲什麼不把他考慮在內?
可不得了了!
他竟然放走了葉驚闌的護衛。
店家恭敬地將茶碗放在面具男跟前的那張木桌上。
難怪他要用斗笠遮掩自己的容貌。
雲岫眼角餘光瞥見剛出城的車馬。
“我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真假自有人評說,何須在此多費口舌。”
要想馬兒跑,就得給馬兒喂喂草。偶爾放鬆一下,耽誤不了事的。
只是這張臉……
析墨深思,好像他們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推到了這裡。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還未知曉他的姓名,看來只能靠緣分,於江湖再見了。
可惜,着實可惜。
司馬無恨一抹臉,面具不見了,呈現的是一張和茶棚裡的着藍衣的讀書人差不多的臉,不細看的話會被當做雙生子。
妄議當朝天子、朝廷命官是不畏權貴、敢於發聲,提及析墨就只能與愛嚼舌根的粗俗婦人所類比。
“在下與賤內先行一步,恕不奉陪。”
“是嗎……”元清澗用刀背颳着手腕子,貼近血管的地方他不敢輕舉妄動,“後頸就有勞你了。”
葉驚闌覺着狐狸就是狐狸,明明是興奮到臉紅,世人卻要爲他辯解,硬生生地將黑轉白,成了羞澀。同理可得,不管他做什麼,頂着扶疏公子的名頭,他代表的就是正義。
一想到這裡,他滿心愉悅地爲他的三名屬下都滿上了茶。
好一個大肚能容,彬彬有禮且有氣節的男子。
他重重地砸幾塊碎銀在桌上,“店家,這些銀錢夠買你的茶碗了。”
析墨小心翼翼地接過刀把子,再度淬過火,動作輕柔地掀下一層皮。
剛纔雲岫離去的時候司馬無恨瞧見了她的側臉,微微含笑的脣,怎得這般熟悉?
“是,葉驚闌上了船,出了海,最後我也丟了軟軟。”語畢,他彷彿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葉驚闌皇命在身,只有追回軍餉才能穩住卿蘿。”
“既然是無心之過,我同閣下計較就未免太過小肚雞腸了。”葉驚闌戴回斗笠,拱拱手。
那個女子……
元清澗突感後悔,他剜出的血肉,要吃多少豬蹄才能補回來?
至於爲何是豬蹄,民間有一句俗語:以形補形。
撂下一句話,葉驚闌拽起雲岫出了茶棚。
“葉驚闌是把俸祿都拿去養揚城的窯姐兒了嗎,到這裡就沒錢置辦新衣了。”元清澗一刻不停地發着牢騷,“他在盛京時我就沒見他脫下朝服後穿過同樣的衣服,一會兒是月錦織成的袍子當擦手布,一會兒是在本就有暗紋的浮華緞上飛針走線,滿意還好,不滿意的話要丟去給外邊的野狗墊窩,一會兒又是天蠶絲做的褻衣……如此奢靡!”
當淬過火的小刀劃破肌膚的那一剎那,元清澗有了一種解脫的超然之感。
“卿蘿是個不大好對付的女人,如果葉驚闌沒能追回軍餉,還讓她等了這麼久,那她呈給元七的摺子定會是快馬加鞭地送回盛京,催命金牌就要接連由盛京發出了。”
他很是善於模仿他人面貌。
葉驚闌半探出身子,取過木桌另一邊的茶壺,斟滿茶碗。恰好在“不經意間”躲過了司馬無恨的偷襲。
三個人你瞧我我瞧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連忙跟上司馬無恨。
元清澗抓了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對勁,總之就是從頭到腳沒一處好的,他已經把自己脫的只剩褻衣。
四個人下馬,將馬匹牽給店家,“有勞掌櫃了。”
頭髮束好,從懷中取一軟帽罩在頭上,剛巧將他的頭髮遮得嚴嚴實實。
司馬無恨吞嚥着唾沫,他見過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倒還沒見過既有從孃胎裡帶出的黔記,又長有肉瘤子的。
他自嘲地笑笑,好像草木皆兵了,瞧着街上的人都像是公子要求解決的人。
這一撓,摳破了一連串水泡。
析墨稍稍蹙眉,“昨日他歸城,我手下的人已是仔細尋過一次了,今日他們算得上是掘地三尺,還是未能找到。”
“扶疏,你認爲葉驚闌可有找回軍餉?”元清澗想了想,說出心中困頓已久的疑惑。
“這人的衣服怎麼有股怪味兒,是長黴了?”他扯起衣袖細細地嗅着。
前廳裡,換了一身衣服的元清澗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藍衣人還在喋喋不休,“說起扶疏公子……”
析墨清了清喉嚨,正色道:“葉大人的袍子,外衫,王爺知曉實屬正常,但褻衣這等私密物……”
葉驚闌離了桌,攔下了走過來結茶錢的店家,反倒爲司馬無恨清了賬。
“就算如此,扶疏公子定是有苦衷的,像他這樣處江湖之遠還心繫天下,憂民生百態的人百年間難有一遇,公子還是別在背後嚼人舌根,這般行徑像極了市井婦人。”
看來,葉驚闌爲了穩住卿蘿,騙她在先,後又將他們引入彀中,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人斂了周身氣息,但難以使人不注意到他。
“我又沒談及他的犢鼻褲,有什麼私密的。”元清澗冷哼一聲,小題大做的人。
又疼又癢,元清澗不能收手,又不敢繼續抓癢。
面具男端起茶碗,揭開碗蓋,先嗅其蓋香,再聞茶香。
析墨站在元清澗身邊,並不想施以援手,誰也不敢斷定這種會使得皮膚潰膿的東西不會沾惹上他。
幸好元清澗沒把褻衣都換成葉驚闌屋裡的,目前只有露出來的脖頸子和手腕處上纔有帶水泡的毒瘡,這些毒瘡撓破後會滲出黑黃的粘稠液體,還散發着一種腐敗的味道。
“哎,我怎麼覺着有些發癢。”元清澗背過手去撓後頸處。
“酒囊飯袋!”司馬無恨一拂袖,掃下了三人的茶碗。
三人大口大口地喝着茶,繞了這麼久的揚城,他們才得以休息。
元清澗譏嘲道:“她出海與否可不是我能幫她決定的!再說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如此掛念兒女情長,遲早會被這些情情愛愛所傷,世人都將你當成聖人,沒想到你還是免不了七情六慾。扶疏,你可得記住了,女人如衣服,髒了、破了,換一件便可。你要是助我一臂之力,今後你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師。”
析墨不語,約摸是說話之人的鼻孔裡發黴了吧。
葉驚闌靜靜地坐在桌前,手上還捏着瓜子,旁若無人地伸手往碟子裡再添幾顆瓜子仁。
等等,賤內?司馬無恨腦中“嗡”地炸開。
“來嘞,添花清茶。”
“因故,我們都被葉驚闌給糊弄了。”析墨感覺被擺了一道,這滋味並不好受。
“追。”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醜陋模樣。
那人掃視四周,最後將視線凝在了葉驚闌的斗笠上。
司馬無恨翹着尾指挑揀顆粒飽滿的瓜子,臉上神情漸緩,晚些時候便轉道去雲殊城吧,看來公子和自己一樣,是思慮過重,凡事都想得太過複雜。
“軟軟於我是不同的。況且,王爺還沒能扳倒朝元宮裡的那個女人,切莫得意忘形。成則爲王,入千秋史冊,敗則滿門縞素,你我皆是野史雜記裡的笑話。”析墨不留情面地點出了他們的真實處境。
人處在棚子裡,還如此反常地戴着斗笠?
析墨鎮靜自若地說道:“漚成花肥?我想陛下沒這麼好心,她只會挫骨揚灰,不會給你做花肥的機會。”
“向來都是成王敗寇,真有那麼一天的話,我只得認了。”
“王爺曠達不羈,析墨佩服。”
元清澗轉了個話茬:“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應該叫扶疏還是析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