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辰時至巳時末,絨團兒似地雪仍下個不停,康熙怕懷袖騎馬嗆了雪風受寒,便沒讓她走的遠了,懷袖拗不過康熙,強忍着癮頭與一衆宮人在庭前玩兒了一上午雪。
康熙怕懷袖纏磨,便趁着她玩雪兒的空檔,獨自在房內看了幾封由京內送來的摺子。
一過午時雪當真停了,用午膳時懷袖不禁笑道:“天子,天子,果然是天之驕子。連老天爺的心思都能揣地清明透徹,令我等凡夫望而仰止呀!”
康熙夾起一粒珍珠蝦餃放在懷袖餐盤中,笑語反脣:“朕哪裡能揣透老天爺的心思,不過是瞧着你眼巴巴盼着雪停,可憐見兒的,默默在心裡替你向上蒼祈一祈罷了。”
嬌俏的小鼻子皺了皺,擱下銀箸笑道:“那臣妾就更不能辜負了萬歲的良苦用心嘍!”
話落,笑對內侍的李德全道:“方纔萬歲爺的話,安達可聽清楚了?還不趕緊備馬!”
李德全雖知方纔那番話無非這兩口子鬥嘴解悶子的戲言,卻知康熙心裡其實已是默許了的,便含笑拱手正欲出去,卻聽康熙輕咳了一聲,李德全稍稍擡了擡眼,見康熙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喝茶,便垂下眼退身去了。
用膳後又歇了一盞茶的功夫,康熙才換了箭袖馬靴,披了金絲猴大氅,攜着同樣一身騎服,披着紫貂鶴氅的懷袖由殿內行出來。
跨出殿門,懷袖見院子裡隻立着康熙的玉花驄,便向身後的李德全問:“怎麼只有萬歲爺的馬?本宮的流風呢?”
李德全不敢搭話,只拿眼梢瞄着康熙的萬字紋滾繡龍袍擺。
懷袖立刻明白,俏脣微噘,美麗的流波鳳目轉向康熙,卻見康熙緊了緊胸口的明黃瓔穗緞絛,從小太監手中接過馬鞭子,也沒看懷袖,徑自向院中的玉花驄走過去。
懷袖見康熙不理她,便徑自跟了過去,眼見着康熙認鐙跨上馬背,伸手將那玉花驄的馬繮繩扯住,蹙着遠山黛眉,將康熙凝着:“萬歲爺一言九鼎,說好雪停了便要帶臣妾去騎馬的!”
康熙垂眼簾睨着懷袖,見她仰着青蓮般的秀顏,雖有微嗔,卻是格外嬌俏惹人憐愛,薄脣淡淡勾了勾,一個附身趁着懷袖還沒反應過來,手臂一收,用了個猴子撈月式,懷袖已經被擒坐在了他胸前的馬背上。
“朕沒失言,說好了帶你去騎馬,這便是要去的!”康熙說話時,腳跟已輕磕馬腹,玉花驄的細蹄噠噠敲着青磚,向垂花門走去。
懷袖心下不甘,辯道:“可萬歲爺沒說要與臣妾同乘一騎!”
“朕可也沒允過你單人獨騎!”康熙反脣時手帶繮絛,馬兒已出了宮門。
眼見着懷袖惱了,氣鼓鼓着粉腮,康熙只覺越發地嬌俏動人,忍不住低下去,在耳側啄了一下,貼着她的臉頰低哄:“別惱,這冷的天兒,朕心疼你一個人騎在馬上吹冷風,若凍壞了身子眼下又缺醫少藥的,少不得還得折騰回宮,好端端的出行可就沒了。”
懷袖聽他說的有理,卻又心下不服,便嗔:“臣妾在疆北時,塞外冬日間可比這兒冷多了,十來歲就隨阿瑪和哥哥騎馬,哪兒就生得這般嬌貴了?”
康熙卻收緊手臂,道:“那是朕不在跟前兒,若朕在,必定不叫你碰這些東西,好端端的女兒家,坐在暖閣裡頭看看書,繡繡花兒多好,朕還想改日寫封摺子送去疆北,好生說說你阿瑪,給朕既是教養的帝后,不好生矜貴些!”
懷袖被說的俏臉燒熱,想起朱赫塔娜上次入宮時說的那番話,禁不住低垂臻首。
康熙最喜歡懷袖含羞帶怯,不自覺便收緊手臂勒直了繮繩,將懷袖裹進金絲猴大氅裡緊護在胸口,馬兒疾奔向遼闊雪原。
儘管不讓懷袖騎馬,康熙卻仍帶着她盡情地兜了一大圈子,令御前侍衛圍起了黃賬,從林中趕出一羣羣的狐狸獐子,懷袖雖然坐在康熙的馬上,卻是摸着御弓過了一回癮。
晚間回宮,又飄飄灑灑下起雪粒子來,康熙便命人將晚膳擺在了攬月湖邊的船亭上。船亭本是一座如御花園養性齋一樣的凹行廊亭,由一條狹長平橋連着,坐落於攬月湖中央。
前一年康熙來南苑時,見此處冬日賞雪,景色絕佳,便令人將船亭四周圍了木窗,窗上鑲嵌一人高的西洋水晶玻璃,冬日間大雪天,裡頭烘着地籠烹茶賞雪,不必吹風便可觀景,怡情養性雅興兼趣。
李德全進來問康熙傳膳,懷袖正由銀鈴兒和渙秋伺候着退下外面的大氅,撣着身上的細雪,聽見李德全問膳,便道:“今兒打了許多野味兒,不如現弄只新鮮的獐子腿來烤着吃,再溫一壺紹興花雕,恐神仙都要羨慕咱們呢!”
康熙笑道:“這個主意提的正經!”說罷便向李德全道:“就按這個意思辦吧!”
李德全應聲下去了,不過片刻功夫,船亭外就架起了燒烤用的黃銅架子,幾個小太監攏着架子旁,邊烤獐子腿邊烘火,於這瑟瑟寒夜裡值侍,也算是格外的恩裳了。
不多時,溫好的紹興花雕端上來,烤的金黃的獐子腿也跟着上了桌子,屋內頓時溢滿烤肉的香氣。
懷袖整日悶在宮裡頭,已許久不曾這樣解饞,此刻也不顧什麼吃相,用刀子擱下兩塊上好的焦黃脆皮子,沾過調好的醬汁兒,將一塊放進康熙的餐碟子裡,空出的手已撕下一塊肉放進嘴裡。
康熙自斟了一盞溫熱的花雕,見懷袖這幅模樣,心裡一片柔軟疼憐,拿着帕子將蹭在她臉頰的一顆油星拭去,溫聲提醒:“慢些吃,當心燙了舌頭。”說話時,將自己盤中的那塊也放在了她的碗裡。
懷袖本想陪着康熙小酌兩盅,可不知怎的,一聞見那酒氣,胃裡頭就不舒服,便只喝了一小杯葡萄甜酒。
撤了酒席,懷袖親手煮水喝茶,陪着康熙在亭中賞雪。
雙手奉茶給康熙時,懷袖笑道:“這樣好的靜夜雪景,倘若恭親王在便更妙,他的閒話本子最多,講的又生動,最適合用來解悶子!”
康熙接茶盞在手裡,淺呷了一口,笑道:“什麼難事兒,朕可巧有幾封摺子要送回去,叫人順帶去跟常寧傳一聲,約莫明兒的這個時辰人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