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懷袖靠在牀頭遲遲無眠,桌上的燈芯撥了一次又一次,懷袖的手輕撫着整齊疊放在身上的一件男子的月白長衫對着燈燭發呆。
這是康熙走時落下的一件外衫,亦是他那晚將她從溫泉池中帶回時,裹在她身上的那件。
康熙走後不久,福全下山採買時,帶回了孝莊薨,舉國大喪的消息,懷袖揹着人流了幾次淚,從箱底尋出一匹白府綢的料子裁了身孝衣。
人生多半如此,一心求的事偏生求不得,當磨至心灰意懶處,想開了,要放下的時候,那東西偏生悄沒聲地尾隨而來,你想丟,偏生又丟不開了。
情,於懷袖便是如此。
自容若死後,懷袖便鎖了心門,從此不言情事,儘管嫁與康熙爲妃,想着也不過儘儘本分便罷,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也竟睹物思人至如今這步田地。
就好比眼下,每晚上牀,望着前幾日映雪特地爲她與康熙預備的鴛枕,懷袖想念康熙臂彎的心思,便無遮無攔地由心底冒出來,讓她不知所措憂喜參半,不自覺便開始胡思亂想。
想的卻也全是與康熙相關,猜想他此行回宮,必定忙的緊,身子不知能否吃得消,又想康熙素日與孝莊十分親厚,經此一事,必定傷心悲慟,身子又不知能否吃得消……
越想越心頭越疼,越想越無眠,唯有將攙了他氣味的一件袍子貼在胸口,枯坐至天明。
“啪!”跳了聲燈花,將懷袖的思緒牽了回來,望了眼窗外,似已瞧不見月光,山中無人敲更鼓,懷袖猜想夜已深了,將長衫整齊放在枕邊,準備睡了。
剛躺下,還未來得及吹燈,卻聽得門外有輕微響動。
懷袖先前以爲是老鼠,便未在意,正欲吹燈,卻忽聞一聲高昂的虎嘯,緊跟着似有什麼東西嗖嗖的快速飛動,之後又是雪額暴怒的嗚鳴。
懷袖心下一驚,趕緊披衣起身,順手從枕頭下面撈着巴根送的內蒙古彎刀,剛拉開門,一道黑影突然由眼前閃過,明晃晃的刀鋒已擱在了她雪白的頸子上。
刺客!
懷袖此時雖反應過來,卻爲時已晚。
垂眸看了眼寒森森的鋒利白刃,懷袖擡起眸,沉靜的眸光望向對面的蒙着黑紗的黑衣人。
“你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打我入宮時,你就如鬼魅,夜裡常出入我的宮內,如今竟然追至此地,呵,蘭妃還真是執着的很!”
懷袖此言一出,只覺停在頸子上的刀刃略動了動,脣角不自覺勾出淡淡淺弧,繼續道:“我如今也不過是手無寸鐵的山野村婦,你屠了我,不過是舉手之勞,只是有句話,我臨死前還想託你之口帶給你主子。”
懷袖說話時,目光始終正直望着黑衣人的雙目,寧靜平和,沒半分赴死的恐懼。
黑衣人單手死死握住刀柄,凝着懷袖明亮的眸子,不知爲何,竟沒如平日一般利落地揮下去,面對這樣一個心如止水的女子,他刀頭添血過來的這些年,第一次感着手裡的刀刃有些沉。
“你告訴你主子,她稀罕的東西,並不是人人都稀罕,閻王殿每人一篇生死簿,欠了的遲早要……”
懷袖最後一個還字還未落,對面的門突然猛地拉開,黑衣人只覺已正凌厲的風夾裹着兵刃從腦後直刺而來,稍一個愣怔的空檔,懷袖頭一偏,已從他刀口逃了。
黑衣人沖懷袖虛晃了一刀,回身去看刺自己的人,卻只見一個幾歲大的孩子站在身後,一柄生鐵劍橫在胸前,雙目炯炯凝着自己。
黑衣人只覺這男孩瞧着眼熟,卻一時來不及細想,回刀向男孩砍去,卻被懷袖的一柄蒙古刀逼了回來。
“裪兒不許出來,快回屋去!”
懷袖衝着裪兒大叫一聲,縱身躍至黑衣人與裪兒只見,挺身將兒子護在身後。
“我是男兒,爹說好男兒皆要有所擔當,孩兒不能將娘置身險地而苟且偷生!”
裪兒揚着一張認真的小臉,並肩站在懷袖身邊。
黑衣人聽這見這番話,突然想起懷袖當年出宮時已懷有身孕,那麼這個孩子……黑衣人再定睛細看,怪不得見他眼熟,與康熙竟頗有幾分相似。
“娘尚不能敵他,你更不是他的對手,好男兒不能幹吃眼前虧,你快走,能走多遠便走多遠!”
懷袖說話時,已闕見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閃,刀鋒欲指向裪兒,蒙古彎刀利落地一個勾回,刀鋒與刀鋒相碰,在暗夜裡迸出一串明亮的金花。
黑衣人本欲取裪兒性命,見懷袖奮力阻攔,便知倘若不先結果了懷袖,必定殺不了裪兒,思及此,抽到直奔懷袖面門而來。
就在懷袖與黑衣人打鬥的時候,福全也聽見了動靜,操着平日跳水的大扁擔也衝了出來,與懷袖一同與黑衣人絞鬥在了一處。
此時,映雪也從房內出來,站在門前望着四個人混戰,一時幫不上忙,急的直跳腳。
黑衣人的功夫本就遠在這三人之上,且福全和裪兒的功夫對他而言根本就是濫竽充數,只要稍稍留神防禦,這二人根本近不得他的身,餘下的精力,便一門心思地方在懷袖身上。
打了約莫有半個時辰的時候,懷袖終於覺體力不支,揮動蒙古刀的速度漸慢了下來,黑衣人的刀術卻是越來越快,漸漸的懷袖只能勉強招架,已無還手之力。
眼見黑衣人的刀在自己眼前晃成亮白的一片,懷袖心知不好,看來此夜多半要葬送在這賊手中。
“福全,快帶裪兒走,不能都在這兒幹瞪着眼等死!”懷袖突然大喝。
福全此刻也知他們三人抵不過此人,又聽懷袖這麼喊,心裡一猶豫,手腳就慢了下來。
他心知懷袖說的沒錯,可倘若他帶着裪兒走了,留下懷袖獨自面對便是註定死路一條。
“你還愣着幹什麼?趁我還有力氣纏他一時,趕緊走!”懷袖怒吼一聲,用盡最後的力量,徒然加速,將手中的一把蒙古刀舞地燦若銀花,奮力纏向黑衣人。
福全見懷袖已是拼了命,也不敢再遲疑,縱身一躍,攔腰抱住裪兒的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