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這幾日在宮裡忙着爲新進的滿八旗幾位貴人分賜館閣,前幾日選秀時的人物早忘了個一乾二淨,此時李德全驀然提起,她腦子自然沒半分的印象。
李德全笑了笑:“這位眼下不過還是個婢,娘娘不必避嫌,徑自進去便是,您進去一瞧,保準就想起她來了!”
一個婢女而已,懷袖自然是要進去的,只不過被李德全勾起了獵奇心。
一個初入宮的女孩兒,又不是八旗女兒,居然能令康熙徑自宣入乾清宮,還當真是件稀罕事兒。
懷袖未令人稟奏,自己攜了冊子徑自走入昭仁殿暖閣。
一跨進門,只見一個梳着二把頭的小宮女正站在康熙身側,手持着康熙平日批改奏摺的御筆,在紙上畫着什麼。
康熙湊近瞧的認真,眉宇間含着溫和笑意,與小宮女距離近的鼻息相聞。
懷袖淺淺地屈了屈膝,輕聲道:“臣妾給萬歲爺請安。”
康熙迴轉身,見是懷袖,笑道:“懷兒來的正好,瞧瞧青兒的茶花畫的可好?”
名喚青兒的宮女立刻跪下,利落地在金磚上磕了個頭,清甜的嗓子道:“奴婢青兒給毓妃娘娘請安!”
懷袖挨着康熙在炕沿兒坐下,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突然想起來她便是那日康熙問話的,衛氏女子。
心中暗訝,不過兩日未見,這女子已由那日的生疏怯懦變得如此嬌俏活潑,幾乎判若兩人。
“你怎曉得本宮?”懷袖輕問。
衛青兒仰起臉,一雙明媚的眸子望着懷袖充滿甜笑。
“萬歲爺跟青兒說,如今放眼闔宮,娘娘的美麗豔冠六宮,方纔娘娘一進來,青兒立刻就看的呆了,青兒雖然也身爲女兒,卻從未見過娘娘這般美麗的女子,心下便認定娘娘便是萬歲爺說的,後宮最美的那位毓妃娘娘了。”
懷袖眸光微露驚色,轉而對康熙道:“怪不得萬歲爺早早便將人招入了昭仁殿,好一張伶俐乖巧的嘴呢!”
康熙笑道:“青兒卻是靈巧,昨日朕讓她泡茶,只將你溫湯沏茶的手法說了一遍,她便學的有模有樣,泡的茶也是清淡適宜,甚合朕的口味!”
說罷,康熙對衛青兒道:“去給毓妃娘娘沏杯茶來,可仔細着,她可是品茶的行家,當年御封的茶博士哦!”
衛青兒乖巧地應聲,又不失禮數地低了低身子,才轉身去了。
懷袖將手中的冊子放在康熙案頭,正欲開口,一眼瞧見方纔康熙讓她瞧的那副茶花,便將那一張素箋拿在手裡端詳。
康熙見狀溫和笑道:“隨手畫的玩意兒,與你的工筆功夫自然是比不得的。”
懷袖淺淺一笑:“雖然卻是沒甚功底,不過樸實可愛,也着實有趣!”說罷將畫放在桌面上,拿起自己帶來的小冊子。
此時,出去沏茶的衛青兒已經轉回來,將一支印着明黃鳳凰的三才杯小心翼翼輕放在懷袖的手邊。
懷袖並未去瞧那茶盞,目光只落在手中的冊子上,輕聲道:“八旗的幾位新晉小主子已經在各宮安排下去了,只餘下的幾位答應和常在尚未安排住所,臣妾以爲,裕妃先前的鐘粹宮後殿有個寧霞殿空着,不如安排在此處。”
康熙看了眼懷袖手中冊子上的人名兒,略想了想,輕輕點頭道:“你所慮周詳,就按你安排的辦吧。”
旁邊侍立的衛青兒一眼瞧見懷袖手中的冊子上寫着自己的名兒,又聽說安排入鍾粹宮,一張俏臉霎時慘白,低垂着眉睫小聲道:“容,容奴婢斗膽,懇請萬歲爺,娘娘莫將青兒安排進鍾粹宮居住。”
衛青兒說話時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康熙讓她起來,溫和問:“青兒爲何不願去鍾粹宮居住呢?那宮內引有溫泉,可是這後宮之中最爲舒服的一座宮苑呢!”
衛青兒仰起嬌美的小臉兒,滿眼委屈地望着康熙:“奴婢未入宮時,便聽說鍾粹宮以前是裕妃娘娘的宮苑,裕妃娘娘在裡面建了個血池,害死了無數的宮女,每夜晚間,鍾粹宮中有冤魂四處遊移,極其可怖,奴婢……奴婢不敢住哪兒!”
瞧着衛青兒楚楚可憐的模樣,懷袖心下都有些不忍了,轉而望向康熙,果然見康熙眼中已露出不遮不掩的疼憐之色。
伸出手將衛青兒召喚至自己身側,康熙並不顧及懷袖仍在,便伸手將衛青兒攬入臂內,溫聲哄道:“青兒不用怕,毓妃不過暫且先將你安置在那兒,你若害怕,便陪侍朕在這昭仁殿內便是。”
懷袖將這些瞧入眼中,只覺康熙滿眼滿心都是這個初入宮的衛青兒,自己在此反倒顯得有些多餘了。
緩緩站起身,懷袖低身道:“臣妾的事兒已奏請畢,萬歲爺整日辛勞也當早些歇着了,臣妾先告退了。”
康熙正哄着懷裡的衛青兒,聽懷袖說要走,轉而道:“哦,天色卻是晚了,讓李德全送你回去。”話落,便又轉過臉,將注意力轉回到了衛青兒身上。
懷袖緩緩退出暖閣,行出殿外,只覺眼前一片通透的銀白,擡頭看向天際,一輪紅色滿月懸於當空。
月滿星疏,好個團圓夜。
懷袖輕撣了撣袍袖上的褶,擡步向玉階下走去,李德全已經預備好了轎攆只等着懷袖。
“今晚月色好,本宮曬曬月光,咱們走回去吧。”懷袖並未上攆,徑自向着東門行去。
李德全並映雪和福全,另幾個侍衛太監立刻跟在後面。
一路上,懷袖也不說話,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頭,似曬月光的興致頗濃,引得後面幾人竟有些不知所措。
“李安達,你入宮有多久了?”懷袖揹着手走着,突然問了一句。
李德全開始沒反應過來,頓了半晌才道:“奴才十歲入宮,算至今年已有四十六年了。”
“這麼說,萬歲爺大婚的時候,你已隨在萬歲爺身側了?”懷袖又問了一句。
李德全完全弄不懂懷袖怎麼突然想起問這等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但她既問了,他也只得點頭回話:“的確,當年萬歲爺大婚,奴才的確已在乾清宮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