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話說了一半,見懷袖已垂下眼簾,立刻轉而便笑着開解道:“你瞧,本宮沒你念的書多,連句好話也說不清楚,本宮的意思是,若有什麼本宮能幫你的,可在那兒等着本宮。”
“懷袖謝惠妃娘娘垂憐……”懷袖微微屈膝,低聲迴應。
欠身施禮恭送惠妃,目光垂落在青石板路面上,耳畔,藤蘿輕顫的聲音漸漸遠去,直到連同窸窣的裙襬聲在耳畔完全消失,懷袖方纔直起身子。
惠妃最後一句分明是試探之語,懷袖怎會聽不出來?她定是聽說了最近宮中風傳的自己與皇上之間的曖昧謠言,才故意那麼講。
懷袖原本就心情不好,此刻更是抑鬱沉悶,向前看深碧色的濃蔭曳地,向後望,沉靜的石板路泛着幽幽的青光,懷袖知道自己此時已再無旁的選擇,靜默地向着深沉曳地的濃蔭中行去。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起身走到窗邊時,雕欄窗格掛着風勾,擱着碧雪紗,窗外深沉的暮色垂入眼眸中,將心裡的疲倦壓的更深沉濃厚。
挑開簾籠步出門外,鼻息間傳來泥土清新的溼氣,擡頭,廊檐懸掛的水珠被月光妝點成了晶瑩剔透的琥珀,趁她熟睡,竟然有一場雨襲過,她睡的如此沉,絲毫不知。
“月夜夏雨後,薔薇水晶簾……”心頭浮出這兩句,心頭莫名地想起那個人,此時此刻,他若在身旁,這份沉愁悶緒可消減幾分麼?
“姑娘醒了?”翦月端了剛換的新茶走上樓來,見懷袖已經出了屋子,將手中的提樑壺放在桌上,從架上取下一件薄衫披在懷袖肩頭,柔聲叮嚀:“秋夜風涼,姑娘剛睡醒,當心惹了風寒。”
夜色微茫中,懷袖隱約聞得暗香陣陣,卻又辨不清是哪一種花兒的。
若是往昔,這種渺茫的暗香浮動,定會喚醒她莫名的歡喜,而此時沉沉心事灌滿思緒,認它再清雅的花香也無力輕易拂去,那份蝕骨的牽繫在心尖子上研磨,痛的無邊蔓延,難管難收……
“翦月,你身上粘了什麼味道?”熟悉的味道遊弋在空氣裡,懷袖狠狠抽動鼻翼,確定不是眼前的花香,隧問道。
“什麼味?”翦月莫名低頭聞自己的衣袖並無什麼特別的味道,又舉起雙手聞了聞豁然笑道:“姑娘鼻子可真靈,剛纔姑娘睡熟時候,惠妃打發宮女送來一罐子薰衣草蜜,說是能安神助眠,我收那罐子的時候,罐子身上黏了一滴,粘在手上還沒來得及洗,就被姑娘嗅到了。那蜂蜜很是濃稠香甜,我去沏一杯來姑娘嚐嚐。”
懷袖茫然點了點頭。翦月見她點頭,以爲她想吃,趕忙轉身回屋,不多時,端來一隻水晶茶盞,裡面翻滾着溫暖的淡紫色。
懷袖將琉璃水晶杯舉至與目平齊,目光流連於杯中盛斂的淡紫色濃霧一般的液體,空氣中的味道有一種迷亂的蒼茫,彷彿牽引着懷袖回到往昔,視線逐漸迷離虛晃,顧盼流轉間將一簾往事全泄露了出來。
北國將軍府,青城再向北有一座百望山,每年六月豔陽燦然,向陽一面的山坡上,就成了一片紫色的海洋,成片的紫氣中間以淡淡的綠霧,薰衣草開的淋漓盡致氣勢非凡,那一股子紫氣直衝霄漢,大有凌雲之勢。
懷袖和菱悅相互牽着小手,揚起銀鈴一樣的笑聲,肆意奔跑在薰衣草花田裡,香氣流嵐,溫柔的光陰輕撫着她們年少稚嫩的,被陽光曬的通紅的臉,還有那雙黑的透亮的眼睛……
懷袖下意識地撫摸着腰間的荷包,上面綿細的紋理下描繪出的金焰繡線菊花形豐豔,溫溫熱熱的彷彿菱悅昨日才繡好,親手爲她佩戴在腰間。
一眨眼,菱悅已經坐在遙遠的烏蘭布通,身旁的小兒掐指算來已一歲有餘,而自己,懷袖環顧四下精緻的亭臺樓榭,蒼然一笑,神光慼慼然。
而與菱悅曾經相對忘言的哥哥,如今正跟菱悅的男人拼殺的你死我活,是呵!在遙遠的北疆,除了葛爾丹,還有誰能令阿瑪的鐵騎金轡蒙塵?
懷袖此時已經來不及細想手中這盞薰衣草蜜爲何由惠妃送了來,雖然其味甘甜,但飲入懷袖喉間卻堪比黃連。
懷袖佇立欄杆旁,夜的黑暗隱去了臉上深深淺淺的淚痕,不會有人問,不會有人瞧見,唯有在夜裡才能哭個痛快。
“布穀,布穀……”欄杆下面傳來兩聲清脆的布穀鳥鳴,懷袖以爲聽錯了,緊跟着又是兩聲。
懷袖怔了怔,思緒飛轉,情急之下腳跟點地,輕飄飄自欄杆外躍然而下。
“哎呦!哎呦!你嚇死我啦!”突然一個白影從天翩然而降,正落在常寧面前。
常寧被嚇得着實心驚,撫着胸口連聲道:“就算晚上沒人注意你,你也不能飛來飛去的呀,我學鳥聲,我又沒學鳥形,你這不會叫的鳥偏偏漫天飛。”
懷袖已顧不得跟他調侃,連身份都已顧不得,伸手抓住常寧的兩隻衣袖“撲通”跪在低聲。
“懷姑娘,你這是……”常寧驚詫問道。
懷袖再也忍不住,帶着泣聲問道:“王爺,求您,告訴我北疆的戰事如何了?我阿瑪有沒有消息傳來,求您都告訴我,求求您……”懷袖說道最後,已經哽咽地泣不成聲。
常寧心中一酸,雖然不知道懷袖是如何聽見這等軍機大事,但看眼前着架勢是瞞不住她了。
常寧平日一直覺得這女子與那些弱水柔骨的女子不同,眉宇間的那一股英氣,支撐着她不會輕易落淚,可眼下……常寧不禁心中嘆息:再堅強的人,心內也有一塊九曲柔軟地!
“好丫頭,你先起來,事情還沒到你想的那樣,你先起來,聽我跟你講。”常寧連拉帶拽,還不容易將跪在地上的懷袖拉起來。柔聲安撫:“你先別急,這幾日皇上也因這場惡戰着急上火生病了。”
“是不是我阿瑪出事了?”懷袖驚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