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55行事魯莽
富貴巷。兵部侍郎周大人下朝回來,轎子剛到周府大門前,遇到難得地穿了一身白色長袍的周伯彥正要從門裡走出來。
走在轎子前的管事忙一擺停的手勢,擡着轎子的四個轎伕便停下步來。那管事上前兩步行禮問安,“小的見過五少爺。”
周伯彥淡漠地“嗯”了一聲,避讓到旁邊,垂着眼簾站定。
那管事吆喝一聲“進府”,轎伕們便邁步擡着轎子進府去,而轎子後跟着兩列十人的隨從。
轎子從周伯彥面前擡進府,周伯彥看都不曾看一眼。轎子裡的周侍郎也沒有任何反應。府門口伺候的幾個下人不敢弄出一點響動,默默地做事。氣氛很是怪異。
轎子進府,周伯彥這才邁步走出周府大門,等在外邊的四個侍衛這才迎上前來,其中一人手裡牽着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
周伯彥伸手接過繮繩,翻身上馬,輕夾馬腹,任由坐騎踢踢踏踏地慢悠悠地行走。他的四個侍衛跟在後頭。他心裡正琢磨事,沒有特意想去的地方,任馬隨意走着。
不知不覺間,他的馬載着他便從富貴巷來到了集賢巷,前方五六十米遠的地方似乎出了什麼事,幾輛馬車外加幾頂軟轎堵住了去路,若有若無的傳來爭吵聲。馬嘶聲令他回神,他拉了一下繮繩,悠哉行路的棗紅馬便停了下來。
他想調轉馬頭,準備收回的視線卻定在某一點,怔了怔,“去看看。”
一名侍衛離隊,小跑向前方探查情況,須臾間便跑回來稟報,“回公子,公主府的馬車與鐘太師府的馬車走了個正對面,雙方均不願避讓對方,讓出主路,因此發生了口角。下朝的幾位大人路過,本想避走,但公主府和太師府均不放人,將幾位大人留在原地。僵持間,又有馬車駛來,見前路不通,準備調頭,公主府和太師府均派人阻攔,說要留這些人爲他們評理,誰也不許走。”
周伯彥蹙眉,“掛着‘古’字幡的馬車裡坐的是什麼人?”他自然是認出了古府馬車,也看到了隨車伺候的古強,否則也不會多事地派人過去。
那侍衛回道:“隨車的丫鬟曾喊了一聲小姐,車裡的定是女眷。”
周伯彥略作思考,調轉馬頭,對侍衛說了句“去公主府。”,輕夾馬腹,一揮鞭,讓馬跑起來。跟隨的四名侍衛跑起來緊跟在後頭。
公主府的管事和太師府的管事吵的不可開,被強留在原地的幾名官員一聲不敢吭,默默地抹汗。
馬車裡的青舒,聽着外邊無關痛癢的爭吵聲,煩的不行。快兩刻鐘了,她被強留在這裡快兩刻鐘了,她的耐心眼看就要磨光了。現代人特別喜歡以玩笑的口吻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此刻的她很想說:有人的地方,就有以權壓人、以勢欺人,就有吃飽撐的沒事幹的。
走,走不得;退,退不得。還要等多久,這幫位高權重、不愁吃穿又無所事事的,就知道閒逛逗貓溜狗的混球們才能爭出輸贏來?放他們這些每日裡爲生活奔波的小人物離開?
古強也急,卻也無可奈何。別說是景陽公主府或鐘太師府,就是其他普通官員,他們古府也不敢招惹或忤逆。除了認倒黴,別無它法。
這麼寬敞的路,兩輛馬車閉着眼睛都能綽綽有餘地錯身而過,三輛馬車若是車伕的技術高超也能並駕齊驅。他們倒好,爲了顯擺身份,拼背景、拼後臺,誰也不讓誰,搶着要從路的正中駛過。
青舒的耐性真的磨光了,這和現代的炫富與拼爹沒什麼兩樣,都是吃飽撐的、閒的,外加虛榮心作祟。她冷冷地發話,“小娟,拿馬凳,本小姐要下車。”
小娟覺得不妥,“小姐,不可。”
古強也聽到了,“小姐,您萬不能下車。”
青舒斥道:“別羅嗦,我心裡有數。”
小娟不敢再勸,抽出馬凳放好,小魚掀了車簾。
這時候青舒以輕紗遮面,由小娟和小魚伺候着從馬車上下來。她淡然地看過去,公主府與太師府的管事聽到動靜正停下爭吵望過來。她同大府小姐一樣,在衆人的視線中蓮步輕移走上前去。
小娟和小魚自然跟上。古強更不敢怠慢,同吳榔頭一起也跟上。
在衆人或詫異、或疑惑的視線中,青舒停在離公主府與太師府的馬車不足十幾步遠的地方,不卑不亢地說道:“小女子不才,見兩府之間許久爭執不下,短時間內不會分出高下,冒昧地爲貴人們想出一個迅速解決的辦法,不知貴人們有沒有興趣聽上一聽?”
因她的突然現身而傳來的幾道竊竊私語聲,在聽聞她所言之後,迅速消失乾淨,周圍陷入詭異的安靜。吵架的兩位管事失聲。躲在馬車裡一直不曾出聲、更不曾現身的兩府主子以爲自己聽錯了,均有片刻的失神。
見沒人應聲,青舒便自顧自地說起來,“小女子有兩條解決之道,請貴人聽仔細。其一,在場兩府人馬人數上相當,何必費那口舌,直接讓拳頭說話,乾脆利落又省時,還痛快。”
嘶一聲,有人不可置信地直吸氣。這不是在鼓動兩府打起來嗎?這女子的言行太過驚世駭俗。
青舒不理會這些,“其二,約個時間,發個戰貼,準備充分,兩府來個生死對決,豪氣又瀟灑。男人就該熱血而豪氣,該出手時便出手,又不是女兒家的,有那鬥嘴的工夫,不如拳腳上見真章。”
被強留在原地的幾個官員同隨從們聽的眼睛都直了。兩府的管事也好不到哪裡去,張着嘴愣神。
青舒面無表情地道:“貴人覺得小女子的主意好,二選一,痛快地解決了恩怨。若是覺得小女子的主意不妥,那便是小女子見識短,並不能爲貴人進一份薄力。”說罷,邁步前行,還理所當然地斥責古強,“還不讓馬車跟上,養你們這些沒眼力見兒的奴才何用?”
一直緊繃着身體的古強低着頭,退後兩步,向觀望的車伕李大郎打了個手勢。
李大郎摸不着頭腦,卻也立刻牽着馬、緊繃身體跟過來,讓馬車緊挨着路邊,快步從佔據路中間的兩府馬車旁經過,其他幾個隨從也緊跟在後頭。就這麼的,古府一行人光明正大地從公主府和太師府衆人眼皮子底下過去了。
倒是有幾個侍衛想攔來着,但管事沒說話,車裡的主子也沒說話,那些人自然就沒動地方。
當古府一行人走出去約有三四百米的距離時,後頭有人邊喊邊追,“前邊的,等一等,你們是哪個古府的?”
古強哪兒會等,迅速指揮衆人,讓小魚和小娟以最快的速度扶青舒上馬車,然後李大郎一甩馬鞭,讓馬跑起來,而古強與其他隨從一起,全部跑起來護在馬車左右。
後邊的人追不上,喊的愈發大聲。李大郎鞭子甩的更帶勁兒,馬跑的更快,古強等人也跟着跑的飛快。
有馬車飛奔而來,偶有路人紛紛閃避。左拐右轉之間,不知跑出幾條街,終於把後頭追趕的人甩掉了。
古強抹了把汗,李大郎抹了把汗。
被顛的有點不舒服的青舒嘆了口氣,後悔自己的意氣用事。若她同其他人一樣老老實實地、認命地等在原地,哪會爲難了下邊的人。逞一時之快的結果,說不準就得罪了權貴,得不償失。
小魚和小娟扒着車壁,一左一右地護着青舒,心臟噗通噗通跳的厲害。
馬車的速度緩了一些,追車跑的古強請示道:“小姐,還去孫府嗎?”
青舒揉了揉眉心,“不了,先回府。”
再說周伯彥,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景陽公主府,第一時間找到景陽公主和顧駙馬,將自己路上所見簡單說了一遍。
三十多歲的景陽公主,因保養得宜,看上去就像二十七八歲的女人。她迅速喚來管事,一問才知今日只有三公子顧恩錦出府去了。她罵了一句“這個混帳小子”,便嗔怪駙馬放了那個小混世魔王出去,忙吩咐公主府的侍衛長趕快把人給帶回來。
駙馬顧峰嘆了口氣,拉了周伯彥一起,決定親自去帶兒子回來。沒想到的是,顧駙馬一到現場,太師府的馬車掉了頭而去,他的三兒子也一聲不吭地回府。他向被強留在原地的官員表示歉意,幾個官員直說不敢,各自散去。只是,他家被人稱之爲小混世魔王的九歲的兒子顧恩錦,一回府就喊着趕緊擬帖子,非得要下戰貼和鐘太師府的鐘誠決一勝負不可。
顧駙馬頭痛之餘,細問兒子爲何要如此,才知有個奇怪的女子有了那樣一番言論。他的兒子,便唸叨着非要查清楚那女子的身份,還要娶回家當娘子。
聽到小兒子要娶娘子回來,景陽公主是哈哈大笑起來,顧駙馬卻是伸了手卻打不下去,只能無奈地搖頭嘆氣。
當時周伯彥正在旁聽兼喝茶水,聽到什麼“兩府來個生死對決,豪氣又瀟灑”,什麼“男人就該熱血而豪氣,該出手時便出手,又不是女兒家的,有那鬥嘴的工夫,不如拳腳上見真章”時,他差點被茶水嗆到。再到後來,九歲的顧恩錦說要找到那女子,娶回家當娘子時,他真真正正地被茶水嗆到了。
青舒垂頭喪氣地回到府上,任步語嫣如何追問都不說話。她越想越覺得自己行事魯莽,就越氣餒,越沒精神。她吩咐古強,趕緊派人給媒人傳話,計劃有變,先讓媒人去傳了話,順便探探孫府的反應。
古府請的媒人姓顧,人稱顧四娘,四十出頭,體型豐腴,長相親善,在媒人這個行業裡,風評不錯。
顧四娘一早便等在兒子的小鋪子裡,這左等右等,等不到古府來人傳喚,心下大急。直到辰時二刻,才得了消息,便也不多問,趕去了孫府。
顧四孃的到來,讓孫張氏很是高興,正好孫仁懷也在家,夫妻兩個以爲顧四娘是爲女兒孫柔月做媒來的,便熱情接待起來。
臉上略施脂粉的顧四娘不動聲色地將孫張氏從頭打量到腳,見孫張氏臉上塗的脂粉比她這個媒婆都厚,頭上又插滿閃人眼睛的金銀首飾,頓時失了慢慢入正題的打算,直接點明來意,“孫老爺、孫夫人,顧四娘今日倒是討了個不討喜的差事,望孫老爺與夫人聽了莫生氣。”
孫仁懷與孫張氏對視一眼,眼帶疑惑。孫仁懷便道:“請說。”
顧四娘說道:“昨日與貴府有婚約的古家找上門,差顧四娘給孫老爺孫夫人帶句話。”
孫張氏立刻變臉,她以爲古府是來催婚的。她是一萬個不願意將古青舒娶進門的。在沒有辦法退掉這門親事前,她是打定主意要將娶親的時間一拖再拖的。她相信,再拖個一年半載的,自己定會想出退親的好辦法來。
孫仁懷卻是大驚,心下不安。
顧四娘將他們臉上的表情看的分明,“古家要退了與令公子的親事。”
孫張氏霍地戰起來,一臉喜色地道:“真的?太好了。我兒終於可以甩掉那無禮、粗野的丫頭了,菩薩保佑,老天開眼。”她太激動,居然嘴沒把門的,當着外人的面便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孫仁懷是驚到了,等他回神時卻是來不及阻止孫張氏的混帳話,只能狠瞪孫張氏一眼,追問道:“古孫兩家的兒女親事,是古云虎將軍在世時親自與我說定,並換了庚貼的。好端端的,古府爲何要退親?”他覺得這個事來的突然又很不可思議。
顧四娘咳嗽一聲,看了眼廳內伺候的幾個丫鬟。
孫仁懷立刻揮退丫鬟。
顧四娘看了眼難掩喜色的孫張氏,心裡暗歎孫張氏的愚蠢,男方被女方退親,這被認爲是件非常丟人的事,這有什麼可高興的。但她面上卻不顯,鄭重地回話,“孫老爺,古家給的理由是,貴府公子與別個女子不清不楚來往長達兩年之久,是對女方的極大侮辱。古家認爲貴府公子不是良配。再有,貴府小姐六月時將未來嫂嫂推進荷花池卻不曾悔過認錯,還一度欺上門去,囂張之極。古家認爲貴府實乃不是好歸宿。”
孫仁懷的表情一僵。
孫張氏卻立時跳腳,“他古家算個什麼東西?家財敗光,只剩一下空殼子不說,女兒教養的無禮又粗野。你打聽打聽,整個大安,誰家的小姐膽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與男子大打出手。真是丟盡了我孫府顏面。這樣子的女子,放眼天下誰人能娶?也只有我孫府有眼無珠早早地與之訂了婚約,受人恥笑。這個親,一定要退,我這就找媒人去退親。”
顧四娘卻是冷笑一聲,“孫夫人不要太激動,現在不是貴府要退了古家小姐,而是古家要退了貴府公子。”人家當着她的面說要找別的媒婆,壞她營生,她當然不樂意了。
孫仁懷陰沉着一張臉,“多謝顧媒婆告之此事,來人,送客。”
顧媒婆端起媒人的招牌笑容,“古家還傳話給孫老爺,明日古家自會派人來與貴府換回庚帖。若貴府不答應,鬧出什麼事來,古家便要孫府付出千兩黃金的代價再退親。孫老爺,我也只是個媒人,專替貴人們跑腿得些許銀兩謀生計的,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孫老爺別與顧四娘計較。”說罷,離椅,往外走。
小氣又摳門的孫張氏自然不會讓人塞銀兩給顧媒婆當跑腿費,這自然惹得顧媒婆不快。媒人上門,無論是退親還是提親,多少都要給些跑腿費的,這是媒人一行的規矩。
顧媒婆出了孫府門,見孫府左鄰右舍的不時有人好奇張望,便一甩帕子,衝着孫府笑吟吟地大聲道:“孫老爺,孫夫人,明日古家可是要遣我顧媒婆來換回庚帖的,千萬不要出門。大公子雖被古家退了親,可京城的好姑娘多的是,我顧媒婆定給找戶好人家。”說罷,笑呵呵地一路同認識的、不認識的打着招呼,說家裡公子、小姐到了適婚的年齡,一定找她做媒云云,越走越遠。
自顧媒婆走後,孫張氏一直罵個不停。
孫仁懷大吼一聲閉嘴,得了耳根清淨後,陰沉着臉,“來人,讓大少爺去書房見我。”
管事孫來財小跑過來回話,“老爺,大少爺一早出府去了。”
孫仁懷一拍桌子,“帶幾個人出去,把那不肖子押回來,立刻,馬上。”
兩刻鐘後,孫敬東一路小跑着回府,直奔孫仁懷的書房。
見到跑幾步便已是氣喘吁吁的兒子,孫仁懷陰沉着臉,一拍桌子,“說,是不是又去了黎府?”
孫敬東忙否認,“不,爹,兒子沒去黎府,只是應了同窗之約去參加詩會。”
孫仁懷緩了臉色,“前些日子我讓你好好想想,失了古云虎的古府爲何可以在京城安然生存,你可想到答案了?”
“爹,兒子仔細想過,過不了兩年,古府便在京城無立足之地,安然生存之說並不可信。”
“你個蠢貨,古府若沒有吃裡扒外的古云福,自是另一番景象。你以爲古云福做了那麼多欺凌弟弟遺孤的事,會有好下場嗎?古云虎的那些兄弟,得過古云虎恩惠的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他們都睜大眼睛盯着呢!都在等着收拾古云虎呢!你這隻看表面的蠢貨。”孫仁懷氣得大吼起來。
孫敬東被吼得有點蒙,“爹,您在說什麼?”
孫仁懷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住兒子,穩了穩情緒:“你看看古府家丁,哪個不是從軍中退下的傷兵。再看看古府收留的僕婦,不是死在戰場上的將士的妻也是他們的親眷。收容這些無處容身、無家可歸的傷兵或殉職將士的親眷的行爲,軍中上下無人不佩服,卻又無人能做到。古府如今是越來越窮困,但造成這種現狀的原因不只是古葉氏這個當家主母軟弱無用那麼簡單,還包括古云福的趁火打劫與古府仍然沿襲了古云虎在世時的規矩。”
孫敬東震驚無比,“規矩?”
“古府每年都會拿出一筆銀錢來資助或安置那些從戰場上退下的傷兵。年年如此,五年來從未改變過。按說人死如燈滅,什麼也不會剩下。但古云虎不同,即便他死了,即便古府再窮,可他的威望還在。即便古葉氏什麼也不是,即便現在的古府沒有一個撐得起場面的主子,看上去誰都能踩上兩腳。可你看看,這五年來,除了吃裡扒外的古云福,除了你娘愚蠢的上去踩兩腳外,還有誰敢這麼幹?”
“可是……”
“古云福踩了暫時沒事,因爲他是古云虎的親兄弟。你娘踩了卻沒事,理由還用我說嗎?”
“爹,您的意思是……”
“你娘是古青舒未來的婆婆,即便有很多人不滿你孃的行爲,但他們爲了古青舒,忍下了這口氣。敬東,如果這門婚事退了,你覺得我們孫家會有什麼下場?別小看那些小人物,更別小看得到古府資助過的殘兵的忠誠度。”
外邊明明豔陽高照,孫敬東卻渾身冒起了冷汗。
看兒子嚇成那樣,孫仁懷嘆了口氣,一臉狠決地說道:“趕緊和黎家斷了關係,你膽敢再與黎海棠見面,爲了整個孫家,爹寧可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