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詩會以蘇頤城的《感雲賦》爲結束,歡歡喜喜地收了場。賓主盡歡,來看的人見着了姜國才子的風采,吃到了品芳齋時興的佳餚,樂顛顛地回了家去,掌櫃的袁裴芳一個人窩在角落數錢也數得不亦樂乎。
程息五人臨走前還看見袁裴芳小步跑地上樓去找蘇頤城道謝,他們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人出來,便還是先走了一步。
“這蘇公子不出來也就算了。侯爺和夏娘子也不出來。還想打個招呼呢,我們少年人互相認識一下呢,看來沒這個機會了。”
張霖拍了拍任蘅:“少說幾句,你不嫌吵啊?”
“我不吵,只要你覺得吵我就樂意煩你。”
任菁菁在一旁笑得開心:“哥你老是欺負三哥哥。”
“我欺負他?你可是真是我親妹妹。我要不是早產,就是他弟弟,他還得讓着我呢。”
程息弧令看他們三人在前頭鬧得開心,也不上前打擾,二人就慢慢地走在後頭,看着他們,隨便聊着天。
程息:“真羨慕他們這樣。”
弧令:“你也有如秀和如琢啊,不是你自己要來這裡的嗎?我就奇怪了,其實豐城這件事,只有你師父來也是可以的,可你爲何一定要來呢?”
程息瞥了弧令一眼:“管的真寬。”
弧令:“我的底細是讓你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你還有那麼多事瞞着我呢。”
程息低頭不語,好一會兒纔看向弧令:“你當真不知?你就沒派人去查?”
弧令:“我一個月氏人,初入姜國,你讓我怎麼查?”
程息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心眼兒太多,如此簡單的事情卻想不到。她有些不好意思,細細算來,確實如此,弧令的底細被她瞭解得一清二楚,還是他自己抖摟出來的。
程息眯眼:“你想知道什麼?”
弧令笑:“我猜,你來雲都,絕對不單單爲的是豐城蠱蟲一事。”
程息打太極:“還有太守私通瀆職一事。”
“那是一回事。”
程息眼睛不知該放哪兒,最後索性破罐子破摔,瞪着弧令:“那你覺得我來做什麼?”
“那我又如何知道?”
“我們蘭須大人不是挺厲害的嘛?”
“我什麼時候成你的了?”
程息只是想調侃他,順嘴說了出來,沒想到讓弧令順着杆子爬了上來,一時羞赧,不說話。
“程息,你面上看着能耐強勁,其實心裡就是個小姑娘,你們姜國有個成語,叫‘外強中乾’,我覺得形容你,絲毫不差。”
程息氣得無奈:“那不是夸人的!”
“我也沒打算誇你。”
程息剛要擡手打,被任蘅硬生生叫住:“快躲起來,快躲起來!別打了!”
程息:“怎麼了?”
任蘅沒有回答,將四人一把推進小巷子裡,自己一人探在外頭看着遠處。
夜幕沉沉,華燈璀璨,人羣熙熙攘攘。
夏懷琳與成華陽二人手挽着手,笑語宴宴。
“二哥,你看這個。”夏懷琳手裡拿着一個銀鐲子正遞給成華陽看,面上是明媚的笑容。成華陽看着她笑,替她買了下來,伸手就幫她帶上。
二人相攜在花燈下,璧人一對。
“我說怎麼等不到他們呢,原來一早溜出來花前月下了。”任蘅笑道。
“哥,我也要看。”
任蘅一把按住任菁菁的頭:“不行,非禮勿視。”
“侯爺怎麼非禮夏姐姐了?”任菁菁天真問道。
“嘶,小姑娘怎麼亂說話呢。我有說侯爺非禮夏家娘子嗎?”
“可你方纔明明……”
“你們怎的在此處?” 一輛馬車在巷子前停下,說話的男子掀起轎簾,約莫二十出頭,銀冠束髮,劍眉斜飛,駝峰微隆,威嚴肅穆,含而不露,眼角眉梢卻帶着淺淺的笑意。
張霖看清來人,帶頭行禮:“張霖見過淮王殿下。”
程息這才知眼前這人當今聖上的第三子——尹繹川,當年他們那羣孩子當中,最出類拔萃之人。
“霖兒?”一個女人擠開淮王,探出頭來,真真切切看清是張霖,埋怨道:“你還知道回來?”
“姐姐。”張霖不好意思,對着自家同胞姐姐作了個揖。
淮王替妻子攏了攏披風,對張霖道:“回來了也不着人通知一聲?你不知道你姐姐擔心你啊?”
“對不住,姐姐姐夫。”張霖也是得了便宜賣乖,看姐姐沒有不饒人的樣子,趕忙叫得親切起來。
張韻嗔了自家弟弟一眼,瞥見他身邊兩個生人,望向張霖:“這二位是?”
程息弧令走得深了些,隱在黑暗處本就看不清,兩個人也不吭聲,也難爲張韻現在才發現。
張霖趕忙介紹:“這位是月氏的左骨都侯蘭須弧令,蘭須大人;這位是水雲閣的程息程姑娘。”
若弧令穿的是月氏的裘衣那還好看出些,可好巧不巧他在爲了入鄉隨俗,早已在傳舍換了一身漢裝,箭袖束腰,髮髻高束,整個人英武幹練,修身頎長。淮王只當他和程息是張霖任蘅年紀相仿的朋友罷了,並未多想,現如今一聽,才知自己冒犯。
他從馬車下來,對着弧令拱了拱手,道:“原是左骨都侯,方纔怠慢了。”
弧令回禮:“淮王殿下言重了。”
張韻扶着下人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對着衆人笑道:“原是月氏的使者大人,方纔是我們的不是,您見諒。”
“姐姐,你……”張霖看着姐姐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你才知道呀,讓你回來不和我們打個招呼。”張韻嗔怪,眼裡卻全是對弟弟的溺愛。
張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不說話。
淮王看了一眼任蘅,問道:“你們擠在巷子裡做什麼?”
“我們帶蘭須大人和程姑娘看賽詩會呢,今年可熱鬧了,淮王殿下您怎的沒去看?”
“王妃非要去城外的寺廟祈福,我有什麼辦法?只能陪去了。”
任蘅:“殿下這種‘捨己爲人’的氣魄,着實是吾輩的榜樣啊。”
淮王笑道:“我這些弟弟裡面啊,就數這個任蘅話最多,左骨都侯多擔待,若他有照顧不周之處,您一定告訴我。”
弧令也卻之不恭:“一定。”
淮王:“你們可是要回去?我載你們一程?”
任蘅:“我們五個人您那馬車怎麼坐得下呢,我們走回去便好了。”
弧令:“我也想隨任兄弟,多看看這雲都的夜色,有勞您了。”
淮王抱拳:“告辭。”
“告辭。”
程息福了福身,方擡頭,卻見淮王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有幾分探究,頓時有些不自在。
五人漫步在街上,任菁菁問道:“我還以爲夏姐姐和侯爺會過來打個招呼呢。”
“萬一人家沒看見我們呢?”任蘅敷衍道,任菁菁卻信了。
可程息卻不相信,她與弧令二人回到傳舍,本該大路迢迢各走一道,可二人走到了岔路口卻都不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二人對望,忽然一笑。
弧令:“程姑娘可有心情陪在下賞個月?”
程息:“看你誠意。”
弧令拿出一包小核桃:“這個如何?”
程息本就想早些知道雲都現下的局勢,弧令不失爲一個捷徑,她挑着嘴角:“行吧。”
月亮高懸,星空旖旎,蟲聒蟬鳴,晚來風吹着程息的衣襟,好不愜意。
“這個核桃,你是中途離席時問掌櫃買的嗎?”程息問道。
弧令邊剝邊說:“我看你一直在吃這個這個核桃,便買來討好討好你。”
“討好我做什麼?”
弧令放棄地甩甩手,將核桃遞給程息:“我剝不了整個的,討好討好你幫我剝一下。”
程息氣不打一處來,接過破碎的核桃嫌棄地扔在地上:“月氏左骨都侯蘭須弧令大人,您不會是第一次吃核桃吧?”
“程姑娘,所言非虛啊。”
程息看在他那麼誠實的面子上,絲毫不計較,熟稔地開始剝核桃:“今日你這身打扮,淮王殿下都沒認出你來。他回去,可得後悔了。”
“何出此言?”
“您呢,不像我這種就算站在面前也沒人搭理的無名小卒,您可是個大官啊。人人都樂意巴結的大官。”
“繼續。”
“可這淮王,今日卻也沒表現出想要巴結您的樣子。請問您是不是哪裡惹人嫌了?”
弧令笑:“這淮王,面上看着和任蘅張霖聊家常,實則是在提醒我。”
“提醒你他位高權重?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提醒我他有多少勝券在握。”
程息瞥了他一眼:“有多少?”
“這不問你呢嗎?”
“我一個無名小卒,你問我?”
弧令知程息氣的是方纔淮王下馬車無人搭理她的事,笑道:“你這心眼兒是不是篩子啊?又小又多。任家有光祿勳和任菁菁,張家有衛尉和淮王妃,你說他有多少?何況……可能不止。”
“還說我心眼多,你又好到哪裡去?”程息將手中的核桃肉放到弧令手上,“我看那個任蘅啊,心眼也不少。初見還以爲就是個吊兒郎當的富家公子哥,後來瞧他說話那麼有分寸,什麼話該打住,什麼話該繼續說,門兒清。”
程息兒時與張霖任蘅並不親近,是以也不明白他們的秉性,可這侯爺和懷琳是怎樣的人她卻是一清二楚的。在程息看來,他們倆可是雲都除了公子王孫外,最有禮節的人了,甚至有可能比公子王孫更懂禮數,可今晚卻愣是沒有過來同他們打招呼,是當真沒瞧見,還是……故意的呢?
弧令將程息辛辛苦苦地剝了半晌的肉一把丟進嘴裡,看她發呆,隨口說道:“來雲都的人都那麼多心了,何況是本來就長在雲都的?”
程息早已回神,這話聽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將手裡的核桃肉一把扔進嘴裡,撣了撣手,抓起半包核桃,蹭的站起來:“我今晚真是魔怔了,和你聊我們姜國的事,還陪着你吃了半宿的核桃,餵了半宿的蚊子,沒撈着一點兒好。”
弧令見她氣急敗壞,起身作揖笑道:“那水雲閣義士程姑娘,就早些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