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良臣垂首沉默片刻,擡眸再看陶姑時,只淡然說道:“你好好生下孩子,若是我此戰不歸,撫育他成人,教他爲人正直,不要讓他再爲賊爲寇。”這話便是說給陶姑聽的,陶姑心知他看不起自己,緊咬着下脣,眼底不知是愛是恨。
“對我,便是再無一點情義是麼?”陶姑仍不甘心地問道。
韓良臣卻仍是低垂着雙眸,並不去看她,也不答話,陶姑的心碎裂得疼痛萬分,無論她怎樣做都換不到他一句溫情的話,她是否真的要這樣的男人?從未服輸的陶姑,此刻也心灰意冷,幽幽說道:“你要平安回來,你若回來了,我便讓她回來,成全你們。”
這話是顫着心說的,她那顆冰冷的心一邊泣着血,一邊融化了一般,她不知是否是被熱血的溫暖融化了心頭的冰,只是那一刻,她頓然覺得一切都不再有意義,而她只希望眼前這個男人不要因爲無望而放棄生的機會,她想只有挽衣能讓他燃燒鬥志,勝利而歸。
果不其然,韓良臣聽到她這話,雙眸中盡顯光彩,擡眸看着她,輕聲問着:“你說,說什麼?”不可置信剛剛那話是自陶姑嘴裡說出來的。
陶姑緩閉雙眸,無奈,她仍是對他鐘情,怎忍他會一去不歸,女人終歸是女人,情便是軟肋,她不願再說一遍那傷心的話兒,兀自點點頭。
可韓良臣並沒那麼欣喜,那天看到挽衣,也看到她眼中的絕然,又怎麼是陶姑說讓她回來就會回來的事情,不過,總是那麼一絲的希望,韓良臣並沒有去感激陶姑,這似乎並不需要感激,明明就是她鳩佔鵲巢。他又看看陶姑已微微凸起的肚子,不禁柔了面色,又道:“你保重身體。”也算是感激之詞。
陶姑黯然嘆氣,又或許一切即是如此吧,面對生死,她竟然不願再去多爭些什麼,目中仍是深情款款,低聲道:“小心!”
二人之間莫名的氣氛包裹竟也說不清是怎樣的沉重了。
孫校將韓良臣即要出征之事告之挽衣,挽衣亦是對窗無言,靜默良久。
亞默來到她身邊,見她神色便知她心事,柔聲道:“如何決定?”
挽衣緩緩轉首,絕豔的面龐,堅定的眼神,從來不用擔心她會猶豫彷徨,她要做的事情,便一定會去做,全然不需別人多說什麼。但見她展露笑顏之時,亞默輕勾脣角,便心領神會了。
她曾許諾不離不棄,便不會輕易破了自己的諾言,無論是對情還是因她人格所致,亦是如此絕決。
韓良臣臨行前,大統帥李綱親自爲他送行。還爲韓良臣親點了自己的精兵,足見其重用。韓良臣拜別,遠處的馬車裡坐着陶姑,默默含淚,她這身子是註定不能陪他親戰了。韓良臣復又回首在衆人中看看,不禁放眼遠眺,可都不見那熟悉的身影。
你在嗎?韓良臣暗自腹誹:若是你在,讓我看一眼吧,也許便是最後一眼。
每一次出征都
是一次生死之關,以往韓良臣從不去思考的生死,這時卻因爲一個人而變得珍惜,不是他怕了死,而是怕再也見不到她。
然而,茫茫人海,終是不見想見的那個人出現。他失望的轉過頭,深吸口氣,他是男人,身肩重任,他必須有所擔當。挽衣,等我回來!他驀然堅定地要自己回來,是的,他要回來。
“他在找你。”亞默面無表情地開口,挽衣淡然一笑,拉起馬繮。
孫校也告別了清蘭,韓良臣親征,他怎能不追隨,清蘭雙眸含淚,戀戀不捨。孫校策馬追上韓良臣,韓良臣並排前行,韓良臣沉默了半晌,忽然問孫校:“她知道嗎?”他猜孫校一定與挽衣仍有聯繫。
孫校聞言先是一怔,轉念便知道韓良臣話中之意,伴裝糊塗地問:“幹嘛這樣問我?”
“別裝糊塗了,你知道我問什麼。”韓良臣篤定地目視前方,根本不理孫校的話。
孫校也不想強辯,只是不答,不答即是默認,韓良臣心底便知道挽衣知道他出徵之事,不禁黯然輕嘆,即是知道他要走了,也不想看他一眼麼?
男人與女人的思緒總是不能輕易地交集在一起,尤其是在相愛的人之間,人都說兩情相悅,心有靈犀。這話更適合說男女之間的非愛之情,一但有了愛思慮便會多了許多,一來二去,似乎就不理解了對方的多慮,因爲愛便對那一絲絲的不理解更加難以釋懷,好似彼此讀懂對方的心思是天經地義之事,更忽略了一些原有的單純。於此,便誤會叢生,矛盾重重,又有幾對能走出迷霧,修成正果呢?
挽衣並沒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孫校,與亞默二人,遠遠地跟在韓良臣的軍隊之後。
行軍至臨淄河後,韓良臣觀測地勢,下令全軍分爲四路,用鐵蒺藜堵塞了歸路,回頭對所有將士們下令道:“前進可取勝立功,後退必定處死。有膽怯逃走的,允許後隊殺前隊作爲戰功!”
這軍令一下,衆兵士便也心知韓良臣此戰必勝的決心,他是要衆將士排除雜念,一心進攻,而攻即是險,便要拼盡全力才能保住性命。
一騎五百人,衝鋒陷陣,一路向前,勇猛無阻,殺得敵人見勢即躲。
挽衣與亞默在偏路上悄悄跟隨,見他這般拼殺的樣子,手心捏着一把汗,也只有韓良臣纔有這股子猛勁,她想起過往的種種,想起那些與他拼殺的日子,不禁又是百感交集,心底又是心疼又是愛,這個男人是要愛他才能讓他的生命有溫暖吧。
亞默雖知韓良臣的英勇事蹟,卻從未這樣親眼見過。此刻,親眼目睹他的英勇,不禁也在心中佩服,大宋有這樣的猛將,也難怪會在四面受敵的境遇下駐守江山。念及至此,轉眸又睇一眼挽衣,也是一場英雄美人的劫難吧。
這一打就是一天,直至深夜,韓良臣又放手讓兵衆們偷襲敵營,敵人受到了極大的驚擾,萬萬沒想到宋軍之中竟有比他們還要強大
的一支隊伍。
第二天早上,韓良臣並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繼續進攻,被打得疲憊了的敵人,一時應接不暇,被斬殺了魁首,餘衆立即潰不成軍。韓良臣怕他們他日東山再起,率部窮追不捨。
挽衣與亞默緊張地觀望着一切,但見韓良臣的部隊一路過關斬將,勢不可擋,便也些許放心。
二人又自旁道跟隨至山中,忽然,亞默停了下來。挽衣疑惑地回過頭看他,見亞默神色緊張,輕凝柳眉,問道:“怎麼了?”
“山中有埋伏!”亞默忽道。
挽衣聞言,轉首再看韓良臣與他的部下們,已經衝進山中,話不多說,揚鞭追了過去。
那些被韓良臣打得潰散的兵卒,相聚集結,便伏在暗處,見韓良臣率部進入埋伏,出其不意地攔襲韓軍。
這讓韓良臣始料不及,萬萬想不到他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匯聚在一起,反擊,果然是一羣勁敵,來不及思考對策,四面八方已如箭雨一般,飛來無數支長箭。令所有兵卒無處躲閃。
“啊!”韓良臣一聲低吼,手臂,指頭、嘴脣與鼻子上連中四箭。人翻身落馬。
挽衣自遠處奔來眼裡便只有他一個人,他那麼魁偉,即便是沒在軍中也一眼便能看得到,即使是落下馬去,都似比別人雄壯,看着地上塵土揚起,挽衣早已淚流滿面。
韓良臣中箭大怒,他折斷箭頭,重新站了起來,他是軍中主將,他不能讓那些兵卒們畏懼,他深知敵軍因無首而潰,即便身負多處重傷,竟然像沒事一樣,衝上前,衝進敵人之中,抽出長刀,直取六個爲首之人性命。這般氣勢更是振奮了韓軍,也嚇退了敵卒。
挽衣奔到一半兒,見此情形,勒住馬繮,看着韓良臣拼殺的身影,心疼萬分。
“不去了?”亞默也停下來問。
挽衣搖了搖頭,若是他有事,她必一馬當先去救他,但他若是無事,她便不能去了成爲他的牽掛和負擔。
“他沒事就好。”她淡淡地輕訴,只是看着他身上血流不止而隱隱作痛。
亞默亦是被韓良臣驚住了,原本對他辜負挽衣的惱意,漸漸散去,“這男是倒是值得愛的。”亞默只覺,他的人生只爲自己的信念,可韓良臣讓他看到了另一種信念,爲國爲民爲衆爲心愛之人。
挽衣轉眸含淚看着亞默,“他是值得愛,卻讓人愛的那麼痛,不知何時便再也看不到他,這恐懼也是十分難忍。亦是我不顧一切與他生死相隨,我不要在他遇難之時沒有人在身邊,更不要只待他人告之他已離我而去,生亦同生,生亦相隨。”
亞默凝視挽衣,才知他們愛的如此感天動地。
潰散的敵軍仍有一萬於衆,再次逃奔,直至逃到了宿遷。離山東境已很遠,才放下心來,想韓良臣他們一定不會再追來了吧。便又開始了卑劣的行徑,一路搶來民女,搶牛搶羊,喝酒慶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