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用史軫、韓圭、董成等人幫腔,徐懷毫不留情的逮住葛鈺就是一頓輸出,同時也不再掩飾的將渡淮作戰方略和盤托出:
他就要在中路真正大反攻之前,諸路兵馬趕在明年春季渡過淮河,奪取下蔡、潁上等北岸城池,一方面不至於使從蔡州北進的反攻大軍太過突出,以致側翼沒有掩護,一方面就是要牽制住徐宿一帶的東路虜兵主力。
葛鈺被徐懷訓斥得面紅耳赤,一張頗爲俊朗的臉微微扭曲猙獰,但面對徐懷盛氣凌人的言辭卻無以反駁;諸將臣列坐兩側也是鴉雀無聲。
過了良久,顧藩沉吟說道:
“目前在中路,我們有京襄天雄軍五鎮主力以及選鋒軍一部,以陳子簫等將爲首,牽制住虜兵鎮南宗王府所部主力;在東路我們則有靖勝軍四鎮主力、選鋒軍一部、燕部(契丹)援騎總計六萬五千精銳,有壽春三萬戰兵,有左右驍勝軍三萬精銳,有以右宣武軍爲主的淮東軍四萬????????????????精銳,有諸路勤王兵八萬人馬,同時還有信陽、荊州、淮東水軍總計一萬五千將卒。單純計算敵我之兵力,大越在東路集結的兵馬已經達二十六萬之巨,而東路虜兵總計二十萬,已居於下風。此外,我軍剛剛斬獲大捷,軍民士氣高昂、人心振奮,而虜兵則經歷新敗,士氣低迷,乘勝追擊渡過淮河,至少在淮河以北佔據幾座城池,牽制虜兵,爲下一步收復河淮腹地做準備,都是應有之義……”
顧藩作爲曾經的京西南路經略使,此時身爲淮東制置安撫使,以參知政事統攝淮東軍政,鄧珪及楊祁業所部名義上都歸他節制,沒人敢說他說話的分量不足。
魏楚鈞見韓時良神色頗爲頹然,他卻不想這麼快就放棄抵抗,朝顧藩拱拱手說道:
“顧使君與使相所言,不無道理,但此役前後歷時一年半,不僅壽春守兵傷亡慘重,淮西盡廢,江東、江西、荊北、荊南、廣西、浙東、浙西以及淮東,所徵錢糧租賦都是倍於往年,地方財賦枯竭。更何況諸路還集結十萬兵馬參戰,傷勞極甚。我擔心再不給軍民地方緩口氣,洞荊之禍會重演……”
“民衆勞苦,是亟待休養,但虜兵的情況就能好到哪裡去?”
孔昌裕振聲說道,
“倘若以驅逐胡虜、收復中原爲計,難道不應該趁虜兵更爲艱難之際,咬緊牙關渡淮嗎?我們緩了一口氣,虜兵也將恢復元氣,收復中原要從何時再從容計議?另外,葛鈺將軍剛纔對使相的指責,也太過偏頗。都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明年春後要從壽春渡淮,倘若韓使君、葛鈺將軍能勉力爲之,與諸部攜手共戰,那是真好不過,倘若韓使君、葛鈺將軍覺得所部需要休整、補整,那換其他兵馬從壽春渡淮北上,昌裕不知道有什麼不妥當的?難不成渡淮以擊胡虜,是韓使君、葛鈺將軍幾人之事,普天之下,其他人都與此無關了?”
京襄與荊北一直都存在諸多利益衝突,孔昌裕又以荊襄士紳領袖自居,因此長期以來他在朝堂之上都是極力抵制京襄勢力往荊北擴張。
紹隆帝登基之後,先後調高峻堂、袁久樑以及大批原神武軍將吏填入荊北,也是希望能以孔昌裕爲首,形成壓制京襄進一步擴張的勢力集團。
這時候見孔昌裕竟然都公開站到京襄一邊,魏楚鈞也知大勢已去,只是朝孔昌裕拱拱手,沒有再強辯下去。
他心裡也清楚,孔昌裕爲何會投向京襄?
說到底還是這一次淮南會戰前期他們的表現太差了、太糟糕了,令整個江淮士紳都深切感受到亡國滅族的危機。
也許京襄所推行的新政,會有損江淮士紳的利益,令人痛恨,但相比較亡國滅族,孰輕孰重,這並非所有的士紳都無法加以分辨的,也並非所有人都能固執己見、死頭硬的。
周鶴、高純年以及顧藩的騎牆倒戈,影????????????????響太惡劣了;畢竟他們三人才算是天下士紳領袖,諸路監司有太多他們的門生故吏了。紹隆帝登基之後,也不得不倚重他們治理朝政。
而這次軍議一旦就渡淮之事形成共識,上奏到朝廷也不可能推翻了。
畢竟這次軍議的參與,基本上已經代表了大越現有的絕大多數軍政力量。
京襄或者說徐懷,已經事實上用提舉天下兵馬勤王招討使司軍議,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樞密院的樞密會議。
而倘若名義上以他爲首的五路度支使司,再進一步從屬於提舉天下兵馬勤王招討使司,到時候徐懷只要阻止皇詔出京,大越權柄差不多就集於他一人之手了。
這或許是京襄執意舉行此次軍議更深的謀算吧?
“渡淮或不渡淮,諸公且議,我等則奉聖旨行事,恕不奉陪!”葛鈺霍然而立,也不去看徐懷一眼,而是朝周鶴、汪伯潛等人拱拱手,接着就站起來朝衙堂之外走去。
羅望以及其他壽春將吏這時候也相繼起身,跟着葛鈺離去。
對於葛鈺等人的離席,徐懷也沒有下令攔阻,而是不動聲色的看着韓時良。
韓時良臉色黯然,半晌後施施然立身而起,誰也不看朝衙堂外走去。
徐懷又朝魏楚鈞看過去,不懷好意的問道:“魏公也要甩袖而去嗎?”
堂上衆人一起朝魏楚鈞看去。
魏楚鈞這一刻在席間如坐鍼氈,韓時良、葛鈺、羅望能走,甚至汪伯潛也能走,但他魏楚鈞卻不能走。
五路度支使行轅都遷入澗溝鎮大營了,他走了,徐懷後腳就會派人接管五路度支使司行轅,不就相當於將五路度支使一職拱手相讓嗎?
他相信徐懷絕對做得出這事,而且一旦形成京襄兼領五路度支使司的事實,他在朝堂之上能爭辯得過?
不管怎麼說
,他都得硬着頭皮留下來。
“看來壽春諸將吏對渡淮之事有很大的異議啊,好在魏公深明大義,沒有跟他們成一丘之貉啊,”史軫慢悠悠的說道,“好啊,壽春諸將走了也好,魏公在這裡,就不妨礙諸公商議個條陳,請陛下定度……”
深明大義你個頭哦,魏楚鈞內心在咆哮,他現在很清楚京襄想幹什麼,說白了,就要是在潛邸系之外先就渡淮等事達成共識,然後派兵馬,哦,派人前往建鄴請旨。
“我也厭惡爭執不休,”徐懷淡然說道,“韓使君他們走掉也好,我們可以靜心下來慢慢商議渡淮、軍功授田等事。與其浪費時間爭執,大家不如花費氣力多想想如何殺滅胡虜、以雪前恥……”
目前淮西、合肥、廬江、舒城、肥西、肥東、無爲等南部州縣都由驍勝軍及諸路勤王兵馬接管,但淠水以西的霍邱、固始、商城、潢川、光山以及六安、霍山七縣,徐心庵直接從信陽、羅????????????????山派出數千守兵以及一批官員臨時接管。
就前期而言,僅這七縣的無主之地就足夠用來授田。
授田能夠折抵首級功,孔昌裕等人當然是贊同的。
不然的話,諸路再分攤高達兩三百萬貫的首級賞功錢,是實在有些吃不消了。
更何況渡淮又迫在眉睫,還需要源源不斷往壽春等地運集糧秣,需要源源不斷支付從京襄贖買的軍械錢款,江淮等地再富庶,也很有些難支了。
再一個京襄令人厭惡的新政,核心就是軍功授田,提高軍卒的地位,爲保障有足夠的軍功授田,纔會嚴厲打壓地方宗派士紳,對田地進行清查。
既然能從淮西獲得足夠的軍功授田,那對江淮荊湖等地的清田,自然也就變得不那麼迫切——這點又是符合江淮荊湖士紳利益的。
說白了就是形勢所迫,死道友總比死貧道要強得多。
至於統兵將吏早就想這麼幹了。
大越立朝以來,軍卒地位極低,即便行募兵制,但普通民衆都不願意從軍,因此對軍卒眷屬在置辦田地、科考、經商等方面都進行嚴格的限制。
說白了就是要讓軍卒的子孫後代除了充軍,沒有更好的謀生之道,從而保障募卒的來源不會乾涸掉。
不能置辦田宅,將卒即便得再多的軍功賞錢,在物價騰貴的江淮,很快就會消耗一空,軍卒眷屬生存極爲艱苦,又限制從事他業,子子孫孫都只能從軍;當然,大部分將卒一生都沒有機會討老婆,也就無所謂子子孫孫。
像鄧珪、劉衍、楊祁業以及解忠、劉文江、朱潤、雷騰等將領,並非看不到這些弊端,但這是連建繼帝在世時都沒有改變,都不得不跟士紳、士臣羣體妥協的殘酷現實,他們又能改變什麼?
然而到這時,這一切又變得順水推舟一般容易,他們又如何能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