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將軍來了,你也該隨我們一道去給大將軍問聲好。”衛始道。
衛開低着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想去向公主認錯,哪怕公主罵他打他,他都願意。但公主一句也沒罵,一下也沒打,就讓他“想做就去做”。
這樣一來,做不出成績來,他還有何顏面去見公主?
“……我就不去了。”他道。
“阿開!”衛始怒道,“你也不小了!這不是在你家!可以由着你的性子……”他話沒說完,衛開已經站起來出去了,“阿開!!”他追到門外,衛開已經走遠了,只能做罷。
吳月帶着兩千人緊跟在姜武后面也已經到了,在他身後還有兩個各帶一千人,正在往浦合趕。
吳月激動得很!以爲大將軍終於要打遼城把公主奪回來了!誰知來了以後……楊雲海已經死了?公主已經安全了?不是,公主的侍人已經接管遼城了?
那些沒蛋的傢伙竟然……
就算是想破腦袋,吳月也想不通公主和十幾個連蛋都沒有的男人是怎麼把遼城拿到手裡的。
後來才聽說,原來是楊大將軍出去打仗時被人殺了,公主才帶着侍人“機緣巧合”之下把遼城給拿到手裡了。
叫吳月羨慕壞了!這這這、這種事好怎麼不叫他們也碰上一回!
不過這樣一來,他們這麼多人不白來了?
“也不算白來。”姜姬對姜武說,“正好,我打算帶着人去周圍走一走,走得遠一些。”
商城現在能拿刀,能騎馬的兵都是楊家舊人,她還不敢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這些人手中。衛開要收服他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她從楊雲海屋裡找出的地圖中看到遼城附近應該還有三五個小城,但她記得這三五個小城早就被楊家給“吞”了。百姓被當丁抓光了,庫房被徵糧掏空後,城自然而然就“死”了。
也就是說,遼城的實際面際比地圖上標示出的要大得多。
她想去看看那到底是有多大。
她現在有七萬人,過了春天可能會死一些,但到今年年尾,人口必須要達到十萬。
她會繼續像楊雲海那樣買人,但她需要知道,她有多少地方可以安置他們。
“我不打算在城內放太多百姓。”她騎着輕雲,對姜武說。
百姓還是應該在城外種地,土地對百姓的吸引力是遠勝一切的。她用田籍取代戶籍,就是爲了讓百姓對這片土地產生感情。像楊家那樣,一旦沒有錢發糧餉,士兵立刻就能跑光。
這是楊家的錯,他們讓百姓只能靠他們維生。
時間久了,這一片成了空白區,燕人想入侵不是輕而易舉?
姜武說:“如果這樣,那現在的人就太少了。”
是啊。人太少了,而且人口單一,全是男性。短時間裡,她沒辦法讓商城的人口自動繁衍,進入良性循環,只能靠買人口來慢慢填充人口空洞。
所以這些人,暫時都必須做她的“奴隸”,她才能建立起一個可以流傳下去的秩序,這樣就算日後她離開了,這個城市自已也可以運轉下去。
“慢慢來吧,本來就不是一天能做完的事。”她說。
姜武卻覺得今天聽到的話,讓他好像懂了一點姜姬——但又有更多不懂的地方。
他懂了姜姬想做什麼,就好像明白了她的世界是什麼樣,明白了她在想什麼。
可她想的是什麼,他半點不懂。
遼城成空城,燕國會入侵?
這個他懂,魯國的這塊地上沒有人了,這裡又跟燕國相鄰,自然燕人會來佔魯人的地。
——可這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楊家做得不對,占城掠民。姜姬想讓這個城市重新活過來——他聽得好像是這個意思。
但城市是活的嗎?姜姬說的好像是這塊地是活的,百姓是這塊土地的血,因爲楊家把這裡的血都抽盡了,都抽到自己家了,所以這塊地就死了,她現在想重新在這塊地注入血,讓他活過來。
因爲這個目標,她纔想除掉楊將軍?
如果說不是這樣,可她在除掉楊將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個。
爲此,她開始訓練那些軍奴,讓他們去開荒,她說以後這些軍奴會變成田奴,他們開荒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地,她還會讓他們在這塊地附近建村莊,而這塊土上的出產全都歸她,所以,沒有田稅,而她還會一直養着這些田奴。
就算是隻種過幾天地的姜武,就算他早就想不起來家裡還有地種時他有沒有吃飽過,他也知道現在這些荒地到能種出可以喂活這些人的糧食要花上幾年,而在這幾年裡,姜姬等於要白養着他們!
而她這樣白養着他們,只是爲了讓田奴們有一個意識:種地,有吃的,有住的。
讓他們養成這樣的習慣後,以後他們就會繼續種地了。這樣這個商城就活了。
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他帶兵佔浦合,是因爲姜姬讓他做,更是因爲他明白不管是兵,還是浦合,都是能讓他活下去,活得好,活得有力量的辦法!
他是爲了活命才養着那麼多人,才佔住浦合的。
姜姬卻不是爲了自己活命。
他突然發現,他和姜姬不是在身份上不一樣,不是在其他地方,而是從頭到尾都不一樣。
“橫經豎緯。”姜姬用手指在地圖上畫着,“按照這個標準把這裡劃分成幾個區,按區放民。”
衛始記下。
這二十多天,姜姬帶着人走遍了遼城原址附近,找到了那幾個舊城的遺址,有一個還是姜武帶路,據說他以前來的時候曾經去過。
原城建址的地方顯然都是適合人類羣居的,大多數地勢平坦,靠近水源。舊址中還有一些磚石,梁木早就腐朽了,但磚石還在。她拿人把城牆磚和比較完整的磚都拆了運回來,修建商城。
商城目前暫定了三種籍。田籍,自然就是遼城原來的百姓和軍奴,都被歸到此籍中。
商籍,大多是外來的商人,遼城原來還真沒出過大商家,小商人活不下去,也早跑到別處去討生活了。
最後一種是工籍。其實是罪籍。
衛始報稱有一些人有罪要砍頭,她就定下商城無死刑。
“有那麼多需要人命去填的活兒,殺了多可惜?讓他們去清河泥吧。”開春正是清河泥的時候。
衛始道:“公主,沒有死刑,無法震攝宵小之輩,況且有罪當罰,這樣才能召示人間正理。”
“不,商城不同。”她道,“沒有死刑,而且允許以財贖罪。”
“公主!”衛始忍不住勸誡道,“公主三思!這樣絕對不行!這樣一來,只會讓一些無法無天之輩逍遙法外!公主,身居上位,要心懷慈悲,要憐憫百姓……”
他的話漸漸消失了,因爲公主正在對着他笑。
公主說:“阿始,可願任太守之職?”
就像他坐在一個銅鐘中,鐘聲長鳴,震耳欲聾,他一時什麼都聽不見了,好像萬事萬物都從身邊消失了。
不知過了多久,衛始回神,卻看到公主仍然含笑望着他。
他喉頭乾澀,喃喃難言。突然退後三大步,行五體投地大禮,再起身時,滿臉是淚。
他捂住臉,趴在地上,哽咽道:“某容顏不雅,不敢有辱公主清目,還請公主容某先行告退,稍後……”
他聽到公主輕聲說:“好,那三日後,我要聽你的回答。”
用不了三日,三刻後,衛始重新沐浴更衣,來到姜姬面前。
進門,三拜,邁過門檻,從右側進,立於右側位,再拜,口稱:“衛始參見公主。”
“請坐吧。”姜姬請他坐下。
衛始端正坐下,第一次,直視姜姬,“敢問公主,爲何要以財贖罪?”
姜姬笑道:“商城田籍是我的奴隸,工籍是罪人,商籍是外人,而且多是商人,殺了他們又有什麼用?罰他們掏出錢來,或者抄了他們的倉庫纔是最好的。”
衛始心中大定,他回去沐浴時就覺得公主不可能突然提出商城沒有死刑,還能以錢贖罪,原來這個贖罪是專爲商人設的!
而且,商人們聽說商城沒有死刑,還可以以財贖罪,何愁他們不來商城?何愁他們不以商城爲家?
他再起身,退後三步,行大禮:“願以殘軀爲公主驅策,此生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