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客棧,天字一號房。
蘇微雲將門關上。
律香川道:“你是這次大鵬幫行動的領頭人?”
他見四周無人,直入正題。
兩人都知道對方的實際身份和目的,沒必要遮掩什麼。
蘇微雲搖頭。
律香川笑道:“那你準備怎麼做?讓我配合你演一齣戲,然後到萬鵬王面前邀功?還是和我一起動手,將外面那三個人解決掉?”
蘇微雲道:“我只是想問你一些關於高老大的事。”
律香川的臉色漸漸變了,他冷淡道:“你問她?你是快活林的殺手,難道不應該比我更瞭解她?”
蘇微雲繼續說道:“她是個怎樣的人?”
律香川冷笑道:“一個碰巧得到一位前輩高人留下的武功秘籍,又帶了幾個好弟弟的幸運兒。”
蘇微雲道:“僅僅如此嗎?你是怎麼和她搭上線的?”
律香川不說話了。
蘇微雲緊緊盯着他。
過了很久,律香川才道:“這一次老伯已經懷疑我就是奸細,所以他派我來,並且告訴我是來大方客棧殺韓棠。”
他扯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
蘇微雲沒有再追問,只是心中已有些開始不相信高老大和律香川,道:“所以你就來了?”
律香川道:“是,我不得不來,我只好裝作我還不知道韓棠的死訊,這消息只有出賣韓棠的奸細纔會提前知道。而且你等會對我下手最好重一些。”
蘇微雲道:“你想死?”
律香川淡淡地道:“老伯一定會來救我的。只因我已安排好了,老伯現在大概已經查出林秀才是那個與飛鵬幫私通機密的叛徒了。”
蘇微雲道:“林秀?林秀是誰?”
律香川道:“我的妻子。”
蘇微雲突然震住。
就在這時,門口響起“咚咚”的敲門聲。
律香川自嘲道:“你可以動手了!”
嘭!
蘇微雲果然動手,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臉上。
律香川應聲倒地。
蘇微雲又一腳踹在他的肚皮,律香川立即如蝦米般捲起身子,捂住胃部。
這時,門外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將木門打得四分五裂,強闖進來。
他們一眼便看見躺在地上的律香川。
蘇微雲笑着看向他們,道:“你們來有什麼事情嗎?”
十二飛鵬中的銅鵬走過來拍拍蘇微雲的肩膀,道:“你想搶功?這可不好!”
“沒有人能獨佔功勞。”
蘇微雲往外努努嘴,道:“大功還在外面。”
門外,一輛馬車急速駛來。
蘇微雲之所以能看到馬車,是因爲這輛馬車已橫衝直撞,直撞入大方客棧的大門!
銅鵬臉色大變,道:“動手!”
三人立即撲了上去。
尚未等三人撲到,客棧已躺下了人。
砰、砰、砰、砰、砰......
牆中發出陣陣異動,一個接着一個的大鵬幫衆被丟了出來,手持強弓硬弩,亮刀利劍。
這裡的牆面是被掏空的,埋伏着許多位大鵬幫弟子,要對客棧裡面的敵人形成十面合圍之勢。
但全部的準備似乎都做了無用之功。
馬車上跳下兩個人。一個人是老伯,另一個手盤兩枚鐵膽,正是以暗器聞名江湖的“漫天花雨”陸衝,陸漫天。
三位大鵬壇主立刻拿出各自的兵刃,一支判官筆,一雙鐵環,一對弧形劍。三樣都是奇門兵刃。
有江湖經驗的人就知道,奇門兵器特別難練,所以敢用這種兵器的人,往往都是高手!
鐺。
銅鵬手中的鐵環正要出手,兩隻鐵膽已打在他的鐵環之上,雙環交錯,震得他虎口發麻。
老伯衝入三人中間,一共攻出了三拳,兩腿,一掌。
三人之中,有兩位都已倒下。
只因老伯的拳腳實在太快,從馬車撞入客棧,到跳下馬車,飛到他們面前只不過是幾個眨眼的工夫。
這點時間讓店小二從後廚端菜到客人桌上恐怕都不夠。
但是老伯卻已殺了兩位飛鵬壇主!
銅鵬握緊雙環,越至空中,使出一招“鷂子翻身”,落到蘇微雲身旁。
“殺鵬,你怎麼還不出手?!”
銅鵬對蘇微雲十分埋怨,又說道:“你我二人聯手,未必敵不過他們!”
他口中雖這樣說,目光卻在四處搜尋,尋找逃跑的出路。
蘇微雲看着他,微笑道:“你真的想我出手?”
銅鵬道:“你對付孫玉伯,我去找那個拿鐵膽的陸漫天!”
蘇微雲道:“好,我出手給你看!”
他握劍,擡手,拔起。
三個動作都極其精煉、乾脆、迅速。
銅鵬已飛起,不過不是朝着陸漫天,而是向着大方客棧的後院而去。
“這傻小子要是幫我擋上一會兒,我便能夠.......”
銅鵬剛想到這兒,便忽然感到小腹處有一點異動。
他低頭一看,他的肚子上竟然冒出了一截劍尖。
“奇怪,我的肚子怎麼會長出一柄劍來......”
他從空中摔下,落在大堂。
蘇微雲持劍站在他背後,將劍慢慢抽回。
“我本來不想殺你的,你非要讓我出手,我也只好照辦了。”
撞在客棧牆邊的馬車燃起火來,火越燒越旺,越燒越大,慢慢地將整間客棧都點燃起來。
老伯、陸漫天平靜地站在客棧中央,望着這場大火。
他們只來了兩個人,卻一舉破壞了十二飛鵬幫預謀已久的陰謀。
只因他們來得太快,來得太突然,來得太猝不及防。
這一場蓄謀已久的戰鬥同樣結束得猝不及防。
幾乎還沒開始,便到尾聲。
老伯走上前來,拉起律香川,替他拍拍身上的塵土:“你還好吧?”
律香川勉強道:“我還好,多謝大人。”
老伯又對蘇微雲笑道:“看來你的花園總管不久後也可官復原職了,你做得着實很好!”
蘇微雲望着雷厲風行的老伯,不知該說什麼。
他的心裡竟對這位老人生出一絲同情。
在場的律香川、陸漫天,包括蘇微雲在內,他最信任的三個人,他最得力的三位大將,竟全是想着要殺了他的人!
可是他們三人卻都還不敢動手。
老伯是一隻威武霸道的獅子王,羣狼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是不會去挑戰他的。
這對於獅王來說,究竟是一種榮耀,還是一種悲哀?
······
深夜。
小酒館。
無論什麼地方都有很多這樣的小酒館,供人買醉,消愁。
蘇微雲和律香川兩人就坐在這樣的小酒館之中。
酒館是律香川的手下開的,除了二人以外,再無別的客人。
送來酒之後,就連老闆也去後房歇息了。
桌前,殘燭。
律香川不斷地喝酒,放蕩地喝酒,似乎是要發泄出所有的情緒。
他心裡隱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壓抑得太久太久,所以他每隔一段時間都必須要到這樣的小酒館裡來,借酒消愁,釋放自己。
否則他一定會瘋。
與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又帶來了蘇微雲。
其實是蘇微雲辭別老伯後,非要跟着來的。
律香川手端酒杯,臉已泛紅:“你既然要來,爲什麼不喝?”
蘇微雲只是在旁邊默然看着,轉而問他道:“你爲了你的野心,不惜犧牲你的妻子?”
律香川道:“我喜歡的本就不是她,她滿足不了我。”
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平淡,就像是在敘說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
原來世上還有如此冷血無情的人。
蘇微雲忽然問道:“你喜歡的人莫非是高老大?”
律香川笑了,笑得十分諷刺:“高寄萍?我告訴你,她只不過是個賤婊子而已,他十四歲的時候就可以爲了兩斤豬肉和一個殺豬的肥頭上牀,我會喜歡她?”
“其實告訴你也不妨,我真正喜歡的是叫作孫蝶,就是孫玉伯的女兒。我從小跟着老伯長大,與她青梅竹馬,我喜歡她!我喜歡打她,罵她,欺負她,凌辱她,愛她!”
“只有她才能滿足我!”
律香川臉上浮現出猙獰,可怖,聲嘶力竭的表情。
蘇微雲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簡直無法將之與那個做事得心應手的濁世公子聯繫在一起。
律香川對着蘇微雲詭異地笑了笑:“想不到吧,你絕對想不到的。可是我不怕告訴你。因爲告訴了你之後,你只會更加害怕我,忌憚我!”
“我從小便跟着孫玉伯長大,他什麼事情都能看穿,在他面前,我好像永遠都是個小孩子,我總害怕他會看穿我心底的秘密!”
“哈哈哈哈,但是他沒有,我還在他的眼皮下毆打他的女兒,他居然也對此毫不知情!真是痛快,真是過癮極了!”
律香川喝得酩酊大醉,忘乎所以,肆意地放聲歡笑。
蘇微雲的面容平靜,既沒有流露出恐懼之色,也同樣不覺得害怕,只是感到稍稍驚訝。
世上有很多的人其實都和律香川有類似的心結。
只不過他們不像律香川表現的那麼變態,極端。
這些人自己得不到足夠的安全感,所以就去虐待別人,毆打別人,辱罵別人,攻擊別人。
因爲這樣就可以顯得他們很強大,很厲害,然後便正好以此掩蓋住自己那種內心深處的弱小無力的感覺。
有些人每每看到任何事物,第一反應便是攻擊謾罵,挑漏撿刺,非要評論出那事物的不好之處才肯罷休。
其實你大可以不去見,並沒有人逼着你非看不可。但他們還是一定要去“見”的,他們去“見”的全部意義就在於要找出那事物的毛病。
——他們要刻意去彰顯自己比別人強,自己比別人了不起。
就好像律香川若真的討厭孫蝶,他當然可以與她斷絕關係,不再來往,沒有必要一直虐待毆打她。
但是他不能,他離不開孫蝶,他若失去了這樣的攻擊對象,便必須又要忍受那種弱小感了。
他這種被壓迫、被看穿的不安全感受自然是如高山大海的老伯帶給他的,所以他便要在老伯的女兒身上將這些都一一找還回來!
律香川如今已覺得那個掀翻高山,填平大海,徹底安安全全,高枕無憂的生活彷彿指日可待了。
蘇微雲明白這些,所以他已起身,他決定去找那個叫作孫蝶的可憐女孩。
只要找到了她,蘇微雲大概就可以知道律香川的許多秘密。
以此來威脅律香川,便又可得知高老大的全部計劃和安排。
到了那個時候,蘇微雲便能夠將所有的迷霧撥開,再不會有人能夠算計得到他了!
他決心親自來下這一盤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