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秋夜。
黑暗的長巷裡靜寂無人,只有一盞燈。
殘舊的白色燈籠幾乎已變成了死灰色,斜掛在長巷盡頭的窄門上,燈籠下卻接着個發亮的銀鉤,就像是漁翁用的釣鉤一樣。
銀鉤不停的在秋風中搖晃,秋風彷彿在嘆息,嘆息着世上爲何會有那麼多人願意被釣上這銀鉤?
方玉飛從陰暗潮溼的冷霧中,走進了燈火輝煌的銀鉤賭坊,脫下了深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件剪裁極合身,手工極精緻的銀緞子衣裳。
每天這時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時候,因爲他每次一走進賭坊,就立刻可以聽見大把大把的銀子“嘩啦啦”的聲音。
這些銀子只要一進銀鉤賭坊,那麼差不多也就等同於是他的囊中物了。
逢賭必詐!銀鉤賭坊的詐術更是詐中之詐!
若是有誰相信他能夠完全靠着自身運氣去贏走賭坊的錢,那麼這個人多半就是個愚蠢的傻子。
但是天下這種愚蠢的傻子好像還不少。
前些日子有個叫作“玉天寶”的人一夜之間在賭坊裡面輸走五十萬兩銀子,方玉飛本以爲這多半會嚇跑很多人,如今看起來,賭坊的生意似乎並未受到多少影響。
今日又是一片熱鬧。
“開!”
“哈哈,又是大,小馬,我厲害麼?”
“哈哈哈哈哈哈,厲害厲害,丁喜大哥,想不到你失蹤這麼久,倒是學了一身好技藝!”
“哈哈哈哈,今天咱們贏他個盆滿鉢滿!”
“好.......”
幾個開心的聲音響得最大,在賭場的任何一個角落裡都聽得見。
聽聲音便知道,他們一定是贏了錢,而且贏得一定不少!
於是方玉飛緩緩地走了過去。
············
銀鉤賭坊很大,而且富麗堂皇,比這裡最大的妓院還要氣派,只要是你能夠想到的賭具,這裡一應俱全。
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賭桌,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人。
賭坊中央有一張最大的桌子,現在那裡擠滿了人。
四個眉開眼笑的男人正正地站在莊家的對面,他們旁邊卻沒有別人站着。
先前有個人在那個看起來最年輕的男人身邊一直擠拱,然後他就捱了兩拳頭,灰溜溜地走遠了。
所以賭坊中的人便都知道這四人是個硬點子,不能隨便招惹。
賭桌上面用大大小小的號碼,標註了一個又一個的位置。
左右兩邊各是一大一小,中間則刻畫着從“三”到“一十八”總共十六個數字。
最靠近莊家那一邊還有單獨列出來的六個區域,分別是“一一一”、“二二二”、“三三三”、“四四四”、“五五五”、還有“六六六”。
三骰的點數相同,就算作“豹子”。
押中大小,不算賭坊提成,可以翻兩倍;押中點數,是翻八倍,若是押得中豹子,那就可以翻一百倍。
有人要問,倘若賭徒孤注一擲,押準豹子,豈非要叫賭場賠一個傾家蕩產?
但自從銀鉤賭坊開業十多年來,除了有少數幾個幸運鬼,用幾兩銀子贏了幾百兩銀子回家以外,其餘的人還從來沒有押中過。
死在“豹子”上的人遠遠多得多!
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那麼想要去押豹子了。
但是今天,又有一隻不該出現的手,伸在了“六、六、六”的豹子上面,賭注是一兩銀子。
小馬有些不盡興,說道:“丁大哥,你怎麼才押一兩呀?以你的水準,咱們不是可以.........”
話說到半截,便立刻打住。
方玉飛也恰好走到這裡,他已不是當初那個勾心鬥角,借刀殺人的年輕人了,他長得更加英俊,更加迷人,渾身上下帶着一種自然而然的威嚴。
更重要的是,他已懂得精湛的僞裝和隱忍。
所以他走過來的時候,臉上沒有帶着一絲表情,既沒有高興,也沒有憤怒。
“各位玩骰子玩得盡興麼?”
方玉飛走過來,口中說的雖是“各位”,可實際上是在對着丁喜說話。
他在賭坊做了這麼多年,當然看的出來出老千這種事情,而且也看得出來是誰出的老千。
小馬是站得距離方玉飛最近的,他幾乎連身子都要貼到了賭桌上面去。
“什麼玩骰子?是莊家在擲骰,又不是我們,我們只是下注而已.......”
他是在對方玉飛的措辭表示不滿,但說得卻有些露怯。因爲在普通賭徒聽來,方玉飛的話並沒有太明顯的言外之意,但是小馬卻直接指出來了。
——心裡有鬼的人,想得往往是比較多的。
方玉飛微微一笑,說道:“幾位既然有興,不如跟我賭上一賭?”
衆人一片譁然。
來到這裡的賭徒都聽說過,方玉飛前些日子才贏了玉天寶五十萬兩銀子,手氣旺得一塌糊塗,誰敢跟他賭?
小馬輕戳了戳丁喜,以極小的聲音道:“丁大哥.......你不是說你學的‘彈指神通’以指力在臺子下面做手腳,非常隱蔽,不會被識破嗎?”
丁喜卻凝神看向方玉飛,對他解釋道:“這人是位高手,不可小覷!”
“你押的是豹子?”
方玉飛問道。
丁喜道:“是,我押的豹子!”
賭注卻只有一兩銀子。來到這裡的人非富即貴,本來不至於下這麼小的注,然而他畢竟押的是難得一見的豹子,所以也沒有人笑話他。
方玉飛笑道:“好。我來坐莊!看能不能開得出一個豹子來!”
方玉飛輕輕拂手,先前已滿頭大汗的擲骰人便退在一旁,將恭恭敬敬地將一副賭具遞給了他。
賭具很簡單,一個賭盅,連同三枚骰子。骰子絕沒有灌過水銀,賭盅也未設置機關。
方玉飛問道:“你要的是三個六的豹子是不是?”
他忽用右手輕輕一掰,一個密閉的賭盅立刻一分爲二,化作兩截,一截是空心的,另一截卻像是個小碗。
這並非是賭盅製造如此,而是他全憑掌力而爲的。
衆人都齊齊地盯着他,在賭道上經驗老道的人已看出他想要做什麼。
方玉飛將那個切下來的“小碗”放在桌面,用左手託着右手手腕,右手鬆開骰子,輕輕一落。
滴滴滴!
三枚骰子在小碗裡面旋轉着,很快就停了下來。
是三個“六”點,三枚骰子都是六點朝上。
方玉飛笑道:“原來真的是豹子,來人,給這位客人六十六兩銀子!”
他又問道:“客人還要押麼?”
小馬豪爽地道:“押!多少都押!這回我們押點數!”
丁喜默默又將六十六兩銀子隨手丟在了十一點上面。
方玉飛故技重施,又將骰子擲出,扔在了碗裡,是一串“三、四、四”,加起來正好十一點。
“哈哈哈,閣下的運氣果真是太好了。”
任誰都聽得出來,他的語氣之中,帶着極大的諷刺意味。
小馬又看向丁喜,對他說着脣語:“要不要這樣?會不會太明顯了?”
丁喜也緊緊盯着方玉飛,也同樣用脣語迴應小馬:“這不是我做的手腳,是他自己做的!”
可是這個話他並不能說出來,因爲沒有人會相信方玉飛會故意出千,然後自己輸錢。
更何況,他方纔用的這種擲骰的方式,正是賭場裡面最乾淨,最挑不出毛病的手法。
方玉飛淡淡地道:“賭場規矩,我想大家都是懂得的。”
出千的人往往遭到剁手,最少也要砍斷一根手指!
“是你們自己動手,還是讓我來?”
方玉飛慢慢說道。
這個時候,從丁喜的背後走出來一個人。
“十多年過去,你的脾氣倒是大了許多。”
方玉飛看見這個人,目光中頓時露出無可復加的驚訝和慌亂,他想不到這個人會突然到銀鉤賭坊來。
而且這個人就像是突然出現的一樣,他在先前根本沒有察覺到任何端倪!
“哈哈哈哈,原來是蘇大哥,十年不見,我一直都在思念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