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後院有人渾身是傷的奔出,不待蘇澈招呼,早有二十八宿中的李旺、張達趕過去查看。蘇澈心中掛懷家小,已等不及二人回報,恨不得三躥兩躍地奔過去問個清楚,但生恐亂了軍心,不敢把心中焦慮表現在臉上。只能故作安詳、面沉似水的大踏步隨後走去,可扶住劍柄的手止不住有些微微顫抖。
行不兩步,去取傷藥的家丁已是迴轉,見蘇澈行來,側身閃在一旁,雙手將七八包傷藥呈上。蘇澈順手抓過一包塞在自己懷中,以防一會兒傷重的蕭索還要更換,從懷中抽出手後少見地現出了不耐煩的表情,使勁揮動兩下,急火火衝那家丁道:“把這許多藥物都給我做甚?快去多找人手幫蕭大爺他們幾個重新清洗傷口,再仔細包紮過了。”說完又加緊行去。那挨批的家丁知道堡主心情不好,吐了吐舌頭,也趕忙小跑着照蘇澈的吩咐辦理。
蘇澈腳下不停,目光卻從未離開那越奔越近的傷者,再走幾步,藉着月光已能看清受傷的正是二十八宿的首領蘇流!蘇流越跑腳步越是蹣跚,低着頭幾乎已不辨路徑,雙手護在胸前,似乎懷中還抱着什麼東西,隱約之間能見蘇流背上忽忽閃閃地東西晃動,彷彿是幾枝羽箭。眼見接應蘇流的李旺、張達已到他身前,蘇流再也堅持不住,腳下一個踉蹌便向前撲倒,即將接地的一瞬,蘇流卻不知哪來的力氣,半空中硬生生一個擰腰,雙手依舊在胸前緊緊抱着,後背砰地一聲重重砸在地上,幾枝箭桿應聲而斷,箭頭也扎得更深。接應的兩人幾步搶到近前,似是一怔,齊齊頓住了腳步。李旺淺淺地把蘇流攬在懷中,半扶起他的上身,生怕碰着他的傷勢,張達卻伏下身去,從蘇流懷中接起兩樣東西,小心抱在懷中,李旺這才把蘇流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慢慢扶持着向蘇澈這邊行來。
蘇澈凝目細看,張達從蘇流懷中接起的不是包裹嬰兒的襁包又是什麼?後院大亂聲起,蘇流重傷奔出,完了,定是生了變故。蘇澈飛快地做出判斷,不知不覺間腳步停了下來,面色雖未明顯變化,心情已沉到了谷底。
稍頃,蘇流已被扶到面前。蘇澈掃了兩個孩子一眼,見兩個小傢伙都瞪大了眼睛茫然四顧,目光中雖是略帶驚恐,但看來並未受傷,當下稍稍鬆了口氣,忙查看起蘇流的傷勢來。
蘇流背上插了三枝斷箭,身上有四五道創口,已然是暈過去了,血流得嚇人,所幸都未傷及要害。蘇澈再一搭他手腕,只覺脈息散亂不堪,真氣在體內到處亂躥,知是蘇流也中了“逍遙忘憂散”。方纔後院亂起,他肯定不顧後果運功搏鬥,藥物發作便傷了經脈。蘇澈伸急忙掌,對準蘇流手上勞宮穴,源源不斷將內息渡了過去,幫蘇流鎮住體內亂躥的真氣。旁邊李旺、張達也不閒着。張達左手將兩個嬰兒攬在身前,右手扶持好蘇流,李旺撕開蘇流衣衫,取出傷藥進行包紮。只是幾枝箭頭入肉頗深一時不敢起出。
蘇澈在這邊爲蘇流療傷,蕭索目光敏銳、閱歷豐富,早覺出了不妥,見蘇澈距離的遠,來不及調配人手防禦,急忙低聲喝令:“今晚飲酒、覺得身體不適的弟兄都退到我身邊來;今晚當值未曾飲酒的兄弟護住外圍。盾牌、長兵刃都交給外圈的兄弟,弓箭都交給內圈的兄弟!若有人來攻,外圈的兄弟只管奮力拼殺,不可讓敵攻入,內圈的兄弟放箭側應……只是,只是不到萬不得已莫要強自運功,只憑臂力發箭吧,一有不適就退後歇息。”蕭索聲音威嚴,有些敬佩他爲人的堡丁已是依令行事。可蕭索雖是蘇澈義兄,但畢竟不是唐延堡中人,更多的人在嚴格家規的長期教化下還是持重地立在原地,都把目光投向了蕭索身邊的蘇儀。
蘇儀聽見蕭索的命令先是微微一愣:退在內圈的未必是久經訓練的弓箭手,準頭自然差了許多,再不讓運內功,射程更近了不少;而守在外圈的也未必都擅長短兵相接……旋即醒得己方大半都吃下了“逍遙忘憂散”,一身功夫使不出來,如按平時訓練之長站位又有何益?蕭索這麼安排也是不得以而爲之的最佳選擇了,可見其素通兵略之說絕非傳聞,戰局大事交給他調度應是比自己這老頭子瞎指揮強。當下蘇儀不再猶豫,揮揮手道:“你們這幫臭小子都瞪着我幹什麼?蕭大俠說話就是我說話,還不依令行事?”衆人齊聲唱個喏,手腳麻利地交換站位、調配兵器,進退之間雖忙不亂,看的蕭索輕輕點頭,心道對面那羣人雖然號稱江湖高手,卻不過只是一羣烏合之衆,而唐延堡以軍法治家,堡中青壯精銳如斯,若是不遭暗算中毒,何懼之有?
蕭索指揮調度之際,蘇澈求治蘇流也見成效。蘇流被蘇澈渡過來的真氣一激,身子一抖,靈臺一陣清明,悠悠然醒了過來,發現蘇澈還在向自己體內輸送真氣,忙勉力將手腕一震,想甩開蘇澈的手掌,口中艱難道:“大敵當前,兄弟們大都提不起氣勁來,堡主莫將功力廢在我身上。”
蘇澈牢牢抓住蘇流要甩脫的手掌,擡眼看看己方已結成防守陣型,知道有蕭索調度不必多擔心,於是定下心來專注運功也不答話,只微微頜首算表示自己明白蘇流的意思了,手上依舊運力行功,另一隻手剛扶好了蘇流,腳下開始移步,同時眼神招呼李旺、張達一下。兩人當即會意,一人抱着一個嬰兒,左右護持着蘇澈,幾人一起退回本陣。對面空音等人也發現唐延堡後宅混亂,一時弄不清虛實,只緊緊約束門人守住陣腳,靜觀其變。孟藻平覺出空音等人對自己態度都已有些提防之色,眼珠滾了幾滾,終究也未開口。
退向本陣的路上,蘇澈又讓真氣在蘇流體內轉了一個周天這才收手。退進圈子後,蘇澈把蘇流與蘇淳、蘇紇等傷者並排放在一起,籲口氣站起身來,一邊調理內息,一邊細細查看了下兩個兒子,果然沒受什麼傷害,看看蘇流精神健旺了些,開口說話已無大礙。蘇澈定定神,與蕭索、蘇儀一起聽蘇流斷斷續續地講述後院剛纔發生的情況。
蘇流乃二十八宿之首,武功、韜略均過人一籌,這也是蘇澈放心讓他去後院主持大局的原因。蘇流到了後院,當即分派人手,在院牆、水道、樓閣等險要處都安置了崗哨。花園假山下有一處秘道,蘇流作爲唐延堡的核心弟子自然知道,但他並未安排重兵把守。一來他以爲外敵不可能知悉秘道之事,守秘道的人多了反而可能引起別人懷疑,二來他手頭的人手也確實不多,權衡之下,僅喚了兩個蘇氏支系的弟子守在了假山一側。方纔前院一道煙花沖天而起,蘇流等守在後院的人也看到了,見那煙花並非唐延堡之物,生怕是敵人召喚人手進襲,兩隻眼都盯在了後門和院牆上,哪知假山處的秘道突然從裡面打開,衝出一幫黑衣蒙面人來,兩個守衛的蘇氏子弟還不及反應便被砍翻在地。蘇流忙帶人手堵截,可打鬥開來才發現都運不起真氣來,而秘道中涌出的黑衣人越來越多,而且還持有軍中才有的連弩,蘇氏子弟漸覺不支。這時從前院方向又竄過來一個瘦小的黑衣人,一言不發地從蘇氏子弟身後進攻,連斬了七八人,腹背受敵之下,蘇流等人已無還手之力,想護着家眷退向前院也是不能。在老夫人的嚴令下,蘇流抱着兩個小公子先退,強運內息闖出一條血路,可是後院已然失陷,堡中家眷盡落敵手。
說完這些蘇流已是氣喘吁吁,淚流滿面。蕭索趴在蘇流背上箭傷處仔細看了看,剛纔箭桿斷了未能看清,這細一看纔看出,果然那殘存的箭支與普通羽箭不同,正是連弩所用,不由得失聲道:“這是軍方專用之物,民間從來都是禁品,難道來敵竟不是尋常江湖人物?”
蘇儀已是氣得鬚髮皆張,破口大罵道:“空音、智淨這幾個老賊禿,在前邊和咱們假惺惺地議和,卻着人抄了咱們的後院!方纔那煙花不就是他們放的嗎?蘇流不是說了嗎,煙花一起後院就被襲了,不是他們還能有誰?哼哼,少林、武當,當然不是尋常江湖人物了,虧他們有心,能找來連弩對付咱們。”旁邊有蘇氏弟子也聽見了經過,一邊擔心家人嘆息不定,一邊紛紛和着老蘇儀的罵聲也集體問候起空音的祖宗十八代。
一片罵聲中,蘇澈負着手轉了幾步,摸着下巴自問道:“花園的秘道原是祖上挖掘,便是二十八宿也不盡知,這幫人是如何知道的呢?空音怕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吧。”
蘇澈問得雖輕,身邊的幾人可全都聽見了,大家全都意識到一個事實:唐延堡出內奸了!
蘇淳正躺在一邊捂着箭傷低低**,聽見蘇澈發問,**聲立時收住了,猶豫半天,還是吞吞吐吐地小聲道:“是……是……是我說的。”
蘇儀正眯着一雙老眼盤算着誰是內奸,聽見蘇淳的話立時勃然大怒,擡腳就朝着蘇淳踢去,蕭索急忙擡腿格住。蘇儀臉上表情由怒轉悲,重重一頓足,點着蘇淳道:“好啊,好啊,可真有你的,唐延堡今日便是毀在你手中了!你……你有何面目去見地下先祖?”說完老爺子竟抱着腦袋蹲在地上,混身不住打顫,顯見是氣得極了。
蘇淳看看氣得發抖的三叔,又偏頭看看身邊捂着胸口、氣若游絲的蘇紇,見自己兒子雖不說話,但撅着嘴、眼睛瞪得溜圓,也是對自己不滿得很。蘇淳自覺內心有愧,又覺得錯不全然在己,想想自己妻子也落入敵手、生死不知,一時氣苦,也顧不得箭創疼痛了,雙手捂着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蘇澈長嘆一聲,想寬慰蘇儀幾句,想安慰蘇淳兩聲,嘴巴張了幾張,卻滿腦子紛亂得都是堡中家眷的安危,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終於又嘆了口氣,又將嘴巴閉上了。
一衆人中,只餘蕭索還算鎮靜,又細問了蘇流幾句,皺着眉頭寬慰蘇澈等人道:“依着蘇流兄弟方纔回憶,來敵似乎並未痛下殺手,至少他奔出來時,敵人未曾向女眷們施射連弩,伯母和弟妹他們也都安全……依我之見,敵人定是要生擒堡中家眷,另有所圖。既然如此,女眷們一時之間不會有生命之憂。只怕一會兒便有人要來提條件了,諸位先穩住心神,想想如何應對纔是。”
衆人一直聽着蕭索與蘇流的問答,想想蕭索分析的有理,都稍稍鬆了口氣。還不等衆人商議,後院方向已慢慢走出一隊黑衣蒙面人來,不問即知,這便是來襲之敵了。
蘇儀聽見動靜,擡頭一看之下便霍然站起,雙目赤紅地擼起袖子,從身邊子弟手中奪過一把刀來就要招呼人手衝過去,卻被蘇澈死死擋住。蘇澈抱着蘇儀,口中急道:“三叔,三叔……我娘和三嬸她們安危不明,暫且不要衝動爲好!況且您這中了毒也使不得大力的。”
蘇儀卻是舞着單刀道:“什麼安危不明?看見沒,出來這一羣人哪有你娘她們的影子?老頭子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今天是拼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說着更是奮力掙扎。
蕭索將手按在蘇儀肩上,助蘇澈穩住蘇儀,雙目直視蘇儀道:“老爺子,你且算算,咱們這邊能勉力一戰的還有幾人?現在維持這麼個守勢已是勉強,您這長輩一衝動,底下的子弟們不更亂了方寸?若是對面的江湖人士趁機來攻,我等再如何應對?”
蕭索問得尖銳,蘇儀不由一愣,舞動單刀的手停了下來,也止住了掙扎,蘇澈與蕭索換了個眼神,先後緩緩鬆開了蘇儀。蘇儀立在原地,前思後想一陣,終究是恨恨地拋下手中刀,復又抱着腦袋蹲了下去。
勸住了蘇儀,蘇澈強按下心中焦思,傳下令去,命衆人守緊門戶,遠遠地監視着那羣黑衣人的移動。
那隊黑衣人絲毫不理會唐延堡衆人仇視的目光,不徐不急地向前壓着,離着唐延堡的防守圈子只有十餘丈時才止住步子。頭前兩排黑衣人向兩旁一分,露出一片老弱婦孺來,不正是唐延堡的一衆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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