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含煙閣的翠雨姑娘麼?”
傳入耳中的聲音相當輕浮,讓軒轅望非常不高興。翠兒看了看他的臉色,心中極爲痛恨這個叫自己的人,但她終究是在風塵裡打慣滾了的,心裡不快,臉上卻沒有露出來,而是掛上了微微的笑意:“是哪位在叫我?”
“翠雨姑娘,幾天不見,你可更美了,有沒有想我?”
從人羣之中走來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大約二十三四歲的年紀,模樣倒有幾分風liu瀟灑。他笑吟吟看着翠雨,手中擺弄着一隻摺扇。
“原來是薛大少……薛大少不是寒煙的恩客麼,怎麼會記着我這醜陋女子?”翠雨似笑非笑地白了一眼,言語間倒有三分幽怨。
“翠雨姑娘如果是醜陋女子,那這京城燕安中不就找不到美人了?”那位薛大少這時轉過來向軒轅望點了點頭,顯然將軒轅望當作一個嫖客了。軒轅望看着翠兒熟練地與這位薛大少談話,不論是言語還是動作,都顯得輕車駕熟。軒轅望微微有些悲哀,當初翠兒的心事他也約摸能猜出來,但是,命運還是將翠兒推上了一條她所不希望的道路,而她似乎對此已經習慣了。
每個人都象她一樣在命運中掙扎,即便是象老師那樣的人物也不例外,他和素依姑娘的事情……
“翠兒,我先告辭了。”
軒轅望雖然沒有看不起翠雨的意思,但也覺得現在的氣氛他不適合再呆下去,因此向翠兒行了一個禮,轉身離開了。那個薛大少在他轉身時眼中精光突然一閃,停留在他的劍之上。
幾乎是本能地,軒轅望向側前方邁了一步,手握住了劍柄。在他轉身的一瞬間,身後傳來了凌厲的劍意,雖然只是一瞬間,但軒轅望仍能感覺到其中毫不掩飾的殺機!
兩個人的對峙只是很短的事情吧,大約就是眨了一下眼睛,軒轅望又若無其事的前行,而那個薛大少也笑容可掬地與翠雨繼續談話:“說起來,倒有些日子沒有上含煙閣去了,寒煙可好麼?”
身後的談話聲漸漸消失在一片人聲之中,軒轅望獨自走在大街之上,人海茫茫,他突然間覺得有所感觸,但細細去想又不知道那感觸究竟是什麼。
天空隱隱傳來了雷聲,大約是又要下雨了吧……
“前回書說到我大餘國開國聖祖腰懸三尺龍泉之劍手提八十斤玄鐵之戟,身先士卒,帥兩千孤弱之兵破十萬虎狼之敵,輾轉兩千裡,來到這東都……”
說書先生誇張語調傳入耳中,讓軒轅望不經意地笑了笑,這段評書他幾乎能背得下來,小的時候,父母尚在,他沒少在華州府城聽過。“聖祖開國記”大概是流傳得最廣的一部評書吧,對大餘國開國皇帝文治武勳的極大誇張的同時,隱隱也暗藏着對現實的不滿,這些街頭的藝人總是能用最委婉的方式將人們心中的事情說出來。
“請問,翠雨姑娘在不在這裡?”
雖然絕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無知少年,但這些煙花之地,軒轅望來得並不多,因此,這裡的熱鬧頗讓他嚇一跳。翠雨說的含煙閣遠比東都的天香樓規模大,幾乎佔據了半條街,這裡不僅有尋花問柳的風liu子弟,也有酒客在此飲酒、說書人在此說書,這還是生意人攏着袖子談生意的場所。軒轅望站了許久,纔想起找個人問問。
“翠雨姑娘?”
被他問到的小廝瞪起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然後笑了笑:“公子是外地來的吧,寒煙翠雨滿西樓,寒煙姑娘與翠雨姑娘當然住在西樓。”
軒轅望臉微微紅了起來,這個小廝大概從自己的口音裡判斷自己是外地來的尋芳客,他覺得四周客人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這讓他非常窘迫不安。
“喏,從這門過去,就是西樓,公子有空不妨去看看。”
那小廝年紀不大,但琢磨人心的功夫卻已經有了,看出軒轅望的尷尬,他輕聲將這尷尬化解。軒轅望對他點了點頭,快步向他指的那扇門走去。
出了那門,從假山水池間迂迴而過,軒轅望暗暗有些吃驚。在他看來,青樓一般都是那種大紅大綠的地方,沒有想到這含煙閣卻將之佈置得曲徑通幽別有風味。這含煙閣的主人絕不是一般做人肉生意的俗商,腹中別有乾坤呢。
經過小巧而別緻的院落,前院的嘈雜喧譁幾乎都聽不見了,軒轅望來到西樓之前。一個丫環模樣的小姑娘見了他立刻迎了上來:“公子,請入內小坐吧?”
這兒拉客的不是經驗豐富的老鴇,而是年未及笄的少女,這又出乎軒轅望意料。他訥訥了兩聲,然後道:“姑娘,我是來找翠雨姑娘的,請姑娘替我轉告一聲,說是軒轅望來訪。”
那小姑娘抿着嘴笑了笑:“公子,翠雨姑娘可不是說見便能見到的,公子還是請往裡坐會,我去通稟翠雨姑娘一聲,至於能否見到,要看公子的造化了。”
軒轅望略微恢復了正常,跟着小姑娘進了西樓。小姑娘獨自上了樓,軒轅望則不肯按她的安排坐下來,而是站在門口。來往的丫環姑娘看了他那有些慌張的樣子,頗有幾個笑眯眯地向他拋來媚眼,這讓軒轅望更加坐立不安。
沒有等多久,那個小姑娘帶着一臉的詫異下了樓:“公子,翠雨姑娘請你上去。”
翠雨的屋子裝飾得極爲豔麗,空氣中瀰漫着某種濃郁的香味,但軒轅望驚奇地發現,這裡豔而不俗濃而不膩。雖然裝飾也好氣味也好,並不對軒轅望的胃口,但他卻無法批評這裡的主人低俗。
“阿旺,你真來看我了!”
見到他,翠雨明顯露出歡喜之色,那個帶路的小姑娘抿着嘴笑了笑,悄悄退了出去。軒轅望一邊怔怔看着她的影子,一邊迴應着翠雨的話:“嗯,我說了有空閒就來拜訪翠兒姐姐的。”
從他們上次分別,已經過了五天,翠雨本來以爲軒轅望不會過來了,卻沒有想到今天軒轅望竟然真地來看她。因此,翠雨頗有些驚疑不定,當看到來的確實是軒轅望時,她的神情明顯變得愉快了。
“你坐着,我替你沏杯茶。”
看着有些手足無措的軒轅望,翠雨噙起一絲笑意,幾年不見,阿旺不僅外貌變化不大,便是性格也依舊有些靦腆。她沏了一杯茶,溫聲問道:“阿旺,你現在還在陛下手下做事麼?”
“嗯,也算是吧。”
對於自己的身份,軒轅望也覺得有些古怪,在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幾個是武泰帝的侍從,但又沒有正式的名份。華閒之倒是有俸祿,陛下內庫中每月都支付一筆豐厚的薪水給華閒之,這其中也包括軒轅望師兄妹的份,加上陛下自己也沒少給過他們師兄妹賞賜,軒轅望還算積下了些錢。
“你的劍練得如何了?”
翠雨又問了一句,軒轅笑了笑:“還行。”
見自己問一句他才答一句,翠雨心中有些埋怨起來,這兩年她也算是紅了半個京城的名妓,見慣了善解人意溫柔多情的風liu公子,聽慣了貼心貼肺的體己話兒,象軒轅望這樣仍然保有幾分質樸的訪客,還真是絕無僅有呢。
“翠兒姐,我想……我想……”
軒轅望對着翠雨的笑臉,說話有些結巴起來,翠雨柔和地看着他,等待着他說出下面的話來。軒轅望臉漸漸漲紅了,他終於鼓足勇氣:“翠兒姐,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替你贖身。”
翠雨的臉在一剎那間變得通紅,她沒有想到,軒轅望要說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事實上,爲翠雨贖身的事情,是軒轅望與緋雨細細商量的結果。當初翠雨對軒轅望的照顧,緋雨雖然有些吃醋,但卻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傢伙,因此希望翠雨能夠跳出火坑。
“爲我贖身?”看到軒轅望窘迫的樣子,翠雨恢復了平靜,她不能判斷軒轅望的想法是真心還是一時衝動,因此她有意問了一句:“爲我贖身……然後呢?”
軒轅望愕然,他想到的就是將翠雨從火爐中救出,至於救出以後該如何,他確實沒有細想過。
翠雨心中的熱切象是被冰水澆過一樣,熄了,冷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阿旺說的贖身與自己希望的贖身根本是兩碼事呵。
“我知道了……”翠雨臉上的紅豔又變成了蒼白,她坐回自己的位子,淡淡地說了一句,但很快她臉上又掛起了微笑,這微笑雖然嬌媚,但看在軒轅望眼中,遠沒有開始的親切。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想休息一會,身體有些不適呢。”
翠雨淡淡地對軒轅望說道,軒轅望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魯莽,誠然,自己或許可以爲翠雨贖身,但贖身之後又當如何?她一介弱女子,又是這種出身,贖身之後,她要如何維持生計,又如何在這滿是危機與貪婪的時代裡生存?
這並非一個好人就能一生平安的時代呵……
默默向翠雨頷首,軒轅望退出了西樓,他來到院子裡,神情略有些恍惚,險些與一個人迎面碰上。
“嗯,是你。”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認出了對方,這個與軒轅望差點撞在一起的就是幾天前在街頭遇到的那位薛大少。
“你也在這裡……”薛大少深深一笑,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你叫軒轅望?”
軒轅望心中立刻警覺起來,他並不認爲自己知名度高到隨便遇着一個人都能認出自己的地步。他目光停在對方腰間,那兒一柄不過兩尺二寸左右的短劍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是軒轅望,請問你是……”
“我姓薛,薛春林,你記住這個名字。”
這位薛春林的年紀比軒轅望要大上好幾歲吧,但說話卻相當無禮,這讓軒轅望心中有些不喜,而且,對方咄咄的口氣中充滿敵意,這也同樣讓軒轅望不滿。
“我告辭了。”
軒轅望淡淡地說了一聲,邁步就想離開,突然間那薛春林揮臂拔劍,劍鳴聲清脆悅耳,那二尺二寸長的短劍在他手中瑩光跳躍,象是一條不斷掙扎的銀蛇。
軒轅望微挫了一步,手也按在了自己的劍柄上,他微微挑起眉,平靜地盯着薛春林。
兩人劍拔弩張的局勢沒有持續太久,一個小廝端着什麼東西走了進來,見到這兩人互不相讓,驚叫了一聲。這讓兩人意識到現在並不處於劍室之中,互瞪了一眼後終於分開。
“記住,我會擊敗你的!”
兩人交錯離開時,薛春林憤憤地拋下了這樣一句話,這更讓軒轅望莫明其妙,他想來想去,自己與這個薛春林算上這一次也只見過兩面,他爲何對自己如此充滿敵意?
與劍宗駱鵬的弟子展長歌比起來,兩人氣度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呵,但從他拔劍的動作來看,他劍技也相當高明,倒算得上一個好對手。
回到了華閒之府,迎面遇上崔遠鍾,軒轅望發覺崔遠鐘的神情有些不太對,看上去也是一幅不太高興的樣子,兩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現在他們之間已經有了默契,竟然異口同聲地說道:“打架了?”
“我沒有打起來,不過是有個傢伙找我的麻煩,很討厭。”軒轅望一邊與崔遠鍾肩並肩走向劍室,一邊將自己遇到薛春林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我打了一場,對手不弱。”崔遠鍾講得則更簡單,兩人進了劍室,發現華閒之與柳孤寒正在試劍,而石鐵山、陽春雪則在一旁觀摩。
軒轅望與崔遠鍾都閉上嘴,在自己習慣的位置盤膝坐了下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華閒之與柳孤寒停下了手。
“擦擦汗,老師。”
陽春雪乖巧地爲華閒之與柳孤寒遞上毛巾,華閒之笑了一笑:“我大約是託孤寒的福吧。”
“老師!”陽春雪微微有些羞窘,偷偷看了柳孤寒一眼,卻發現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讓她又有些幽怨。扶英女子大多早熟,雖然陽春雪跟在華閒之他們身邊,在這一點上卻也不例外,她的心早就係在柳孤寒身上,但柳孤寒對她卻始終算不上熱情。稍讓陽春雪安慰的是,自從他們到燕安以來,柳孤寒已經不再刻意迴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