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 脆響的巴掌聲引得急救室外的經過的人瀕瀕側目。秋公子的母親,也是柯大少的阿姨,含着淚狠狠的給自己這平日最疼的外甥一巴掌。
“你媽這幾年身體都不好!你知不知道!”皺緊的眉頭, 和柯媽媽相似的臉上, 充滿的卻是心疼。這一巴掌打在柯同的臉上, 可難道自己的心就不疼嗎?畢竟是當自己兒子一般養的孩子。
撫着脹紅的臉頰, 火辣辣的刺痛, 可是柯同卻覺得不夠,完全不足以蓋過他心中的痛。拼命搖了搖頭,一個大男人哽咽着問, “阿姨,我媽怎麼會有心臟病史?她不是一直很健康的嗎?怎麼會……”
母親暈倒時, 柯同是很緊張。可是當他聽到醫生說母親有心臟病史, 受不得刺激時, 腦子裡只留下一片空白。
秋媽媽打得生疼的生微微的顫抖,暗着脣憋了半天, 才重重的嘆了口氣,“操說勞過度,很早就查出來了。不過她說不想讓你操心,她說這是小毛病,幫你帶個孩子也沒什麼……”說到這, 秋媽媽頓了頓, 才又說, “小同, 你媽爲了你沒有再嫁, 又操勞了一輩子,你……你爲什麼還要讓她傷心呢?”
“阿姨, ”抱着腦袋,柯同沿着牆壁緩緩的滑坐在那冰冷的地板上,“我,我也不想啊……”
醫院的地板很冷,冰冷的磁磚帶着消毒水的味道。柯同父親死時,也是這味。於是,他討厭醫院,可是現在,他最親的人就在這裡。
紅了眼圈,秋媽媽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感到渾身無力。柯同雖然淘氣了一些,費心了一些,可是,終究是自己的外甥,自己妹妹的那個心頭肉。
“媽,喝點水吧?”
一大一小沉默間,秋少嚴從小賣部買了兩瓶水,一冰的,一個不冰的。冰的丟給柯大少用來敷紅腫的臉頰還有那兔子般的眼。不冰的,是給自己胃不好的母親。
在知道阿姨出事後,秋少嚴先是回了家,接來了自己的母親。畢竟是姐妹,秋公子覺得有些話或許母親更能開導阿姨。只是不知道阿姨的心臟不好,到現在還在急診室裡。
進進出出的醫生護士們唯一說的話,便是耐心等待,聽得人心悸。
接過兒子送過來的水,秋母最終,也只能重重的嘆了口氣,抹着淚,“如果小同也像你這樣省心,該有多好啊……”
秋少嚴那平板的面上,抽出一個寬慰的笑容,拍着母親的肩膀,安慰着,“放心,醫生沒讓我們籤什麼字,估計沒太大的事。”
看了一眼依舊坐在地板上,抱着頭一副熊樣的柯大少,眼神閃了閃。“媽,你在這休息一下,我和他出去聊聊。”說完,等到母親點了點頭,秋公子也毫不客氣的上前提起柯同的衣領,
輕鬆的像是拎只小貓似的,拽出了急診大廳。
一路上,柯同一手拎着水瓶,一手抹着臉,走的跌跌撞撞的,但是好歹也是配合着秋公子的步伐,到了一門外的草坪上。
“哥,怎麼辦?我媽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哭紅了眼,鼻涕抹了一袖子。
柯同是什麼性格,他這從小一起長大,做哥的最清楚。所以看着那一直樂哈哈的柯同這表情,便知道了,某根主心骨已經斷了。
秋少嚴不是他那圈子的人,不過,他們都身爲人子,他們都不想讓自己的媽失望難受。
“哥,你倒是說話啊!”坐了半天,卻發現秋公子一點動靜也沒,柯大少開始急了。
側着頭,表情一向冷漠的秋公子盯着自己的表弟,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最終卻從口袋中掏出一包煙,“要抽不?”
“……”盯着那包煙,柯同剛纔的焦急倒被絲驚訝所代替,“哥,你會抽菸?”
點了點頭,“生意人,什麼不會?只是我不喜歡煙味,所以不大抽。”
是怕阿姨擔心吧?柯大少想着,抽了一根,接過秋少嚴遞來的打火機,顫抖的手點了半天才點着。
“哥,我媽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她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如果她想抱孫子,我立馬就去討一個女人去!你說,好不好?”沒心沒肺的,柯同現在完全依賴着秋公子,像小時候一樣,天塌了,有這神仙般的表哥頂着。
現下,彷彿醫生說什麼都不重要了,因爲如果秋少嚴說了一句“阿姨不會有事的。”那麼,一切都會在他的運籌之下,迴歸最初的風平浪靜。
“……”秋少嚴也抽出一根菸,想着平時英俊瀟灑的樣子點起來,可是卻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原來抖得,一點都不比柯同弱。
是啊,怎麼會不擔心?不害怕?阿姨,可是自己的第二位母親。
記得小時候自己身體弱常常發燒,工作繁忙的父母及爺爺奶奶,空曠漆黑的屋子裡迴盪的卻只有阿姨那陣陣柔綿的催眠曲。
“小嚴乖,睡一覺喝碗熱湯發身汗,於是病痛就飛走了~~”溫暖的懷抱,那時的阿姨很漂亮,長長的頭髮散發着甜甜的香氣,舒服的,彷彿所有的不適都飛走了。
“哥,你說我媽不會有事的,對不對!”柯同那帶着哭腔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秋公子的手一抖,長長的菸灰便摔落在地。
冰冷呆板的聲音,“這事問醫生,我怎麼知道?”
瞬間,柯同不置信的瞪大眼,看着這個在自己心中無所不能的表哥。削瘦的側面,帶着一種緊繃感,蒼白的雙脣緊緊的抿着。
那個人用一種陌生的,完全無法讓人看透的面具在說,“我不知道,柯同,我什麼也不知道,所以不要問我。”
頓時,唯一的憑依似乎也垮了……
眼角的餘光瞄了一眼自己的表弟,那全然無助的神情與小時候完全一樣,時間似乎也並沒有改變多少東西。
大概是五六歲時吧?那一天,阿姨滿臉紅暈的和母親說,“姐,我有了。”然後摸着秋公子的頭,“小嚴,你要當哥哥了,開心嗎?”
那時,秋公子就自問,哥哥是什麼?直至看到電視上那什麼好東西都必須讓着弟弟,什麼事都必須護着弟弟,然後,天塌了,必須幫弟弟扛着的哥哥。
然後母親指着電視告訴了當時的秋公子,“看,這個就是好哥哥!”
望着一臉幸福的阿姨,秋少嚴咬着牙,鄭重的點了點頭。
他是哥哥,所以,他必須把柯同喜歡的玩具送給他;因爲他是哥哥,所以他必須讓着柯同,看着柯同先哭出來的臉,他便不能只能安慰他,保護他;因爲他是哥哥,所以他必須儘快的長大,撐起柯同的一片天,至少,不讓阿姨和母親操心……
太多的因爲與所以,漸漸的,秋少嚴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每次照着鏡子裡那張嚴肅呆板的臉,他常想,這表情就像是層面具一般,緊緊的附着自己,一輩子都脫不下來了。
一個不知道用何種表情面對自己的人,當然更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面對別人。
現在想想,以前的自己不是沒有做過掙扎吧?沒事喜歡欺負柯同,喜歡看他哭喪着臉卻又最終只能依靠自己的樣子。一種慌恐以及無措,伴着淡淡的滿足感。這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傢伙奪走了自己哭鬧的權利,強迫着自己,成爲無所不能的“哥哥”。
……
似乎有些想的太多了,秋少嚴淺淺的勾起脣角,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苦笑——真的,想太多了……
伸出另一隻手,按在了柯同的腦袋上,欺負般的使勁往下摁。
“阿姨不會有事的,她放不下你。”淡淡的一句,依舊沒有什麼起伏的音調。因爲秋少嚴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不帶任何期許與煽情成份的“事實”,阿姨舍不下這個傻小子,她是阿姨這麼多年來,唯一的希望。
聽着秋少嚴的話,柯同愣了愣,被摁低的頭像抵在膝蓋上,“哥,我不想讓我媽傷心。”
“嗯,我知道。”
“……我是真的想她開開心心的過一輩子!”
“嗯,我知道。”
“可我,真不喜歡女的……”
摁着他頭的手頓了頓,然後又猛的使勁,似乎恨不得把這傢伙摁回地俯重新輪迴一次。可是吐出的話,卻意外的柔和,“嗯,我知道。”
秋少嚴不像老一輩人,他知道柯同這不是什麼病,說治好就能治好的,這是他的一部份。
“唔,哥!哥!”哭喊着,穿着花花衫的大男孩哭着撲到了自己表哥的懷裡。
就像小時候般,在外面受到委屈便找這個無所不能的表哥,躲在他的身後,那什麼都不會怕了。
欺負他的人,表哥會替他擺平;闖了禍,表哥會替他想辦法解決。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自己這個無所不能的表哥一定會想辦法,讓母親好起來的,一定是!
長年累月的,近乎於膜拜的情緒,日積月累,終於成了一根永遠不會倒塌的法柱。
秋少嚴拍拍那小狗似的腦袋,仰起頭看着刺目的陽光,輕輕的閉上了眼。
輕輕的腳步聲,高跟鞋輕叩在水泥地板上,羅慕秋靜立在一旁看着這對兄弟。心中澀澀的,酸酸的,然後感到無法呼吸。
“我聽小曼說了,買了些吃的給你。”
記憶中輕柔的聲音,秋少嚴猛的睜開眼,看着眼前站立的女子。
依舊盤起長髮,一身嚴謹的套裝,堆着職業化的笑容低聲說着,“我來看看你。”
張了張嘴,秋少嚴突然覺得鼻子有些泛酸,同樣笑着點了點頭,“謝謝你。”
“……”擡起手,看了看錶,羅慕秋一臉歉意的說,“對不起,公司裡還有些事,我不打擾你們了……”說完,竟然疾步向外走去,留下了難得一臉錯愕的秋公子。
“哥,”一旁顯然已經好多的柯大少吸了吸鼻子,有些大條的拿過裝着食物的盒子,“她會不會誤會?”
“誤會?”
點了點頭,旁觀者清的柯大少一針見血的,“你不是冒充是一個GAY嗎?他看着你抱着別的男人,不會想歪?”
“……”瞬間,秋公子的臉變得鐵青——這個叫自孽不可活嗎?
“你不去追她解釋清楚嗎?”
這回,秋公子的臉都黑了,解釋什麼?解釋我根本不是一個GAY?解釋我前面全是騙她的?
事實上,現正思維有些混亂的秋公子完全忘了,有時只要衝上去,抱着對方,說那麼一句話,便可以矇混過關。
只可惜,這老天爺沒留給秋公子這個機會。
秋媽媽急急的向着他們走來,“小同,你媽出來了,轉到加護病房去了。還不快回去準備一些換洗的衣服,醫生說要留院觀察幾天比較好!”
聽着這話,秋公子當仁不讓的,當上了司機,於是有些事,便又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