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噩夢肇始的世紀之交。嗜血的魑魅蜂擁而至,無辜的生靈慘遭蹂躪,血污浸土,哀鴻遍野。在二十載的鏖戰後,人類終於護得一方淨土,但即便是如今這般岌岌的平和,代價也是無數罹難者的冢中枯骨。這其中,既有奮戰殉職的戰士,亦有突遭橫禍的平民,每一個看似尋常的姓名之後,都必然暗藏着一段悲壯或傷痛的過往。
爲了紀念這些逝去之人,在中央戰區的近郊,有着這樣一塊幽土,其中松柏林立,碑石櫛比,無論何時,皆是莊嚴而肅穆。這裡,便是紀念者遺蹟,是由聯盟和政府共同建立的墓園。歸葬於此者,即爲戰亂中殞命之人,上至聯盟戰將,下至尋常百姓,無論尊卑,均得埋骨之地,但願魂歸故里。無論戰區面臨多大的風險和危機,聯盟總會安派兵員戍守,長眠於此的逝者,不容任何的侵擾和褻瀆。
加拉哈德區的戰役結束後,不多時便已是初秋,靡靡霪雨,爲這秋日的時景更增添襲人涼意。陰風密雲,蕭瑟悽清,灰黛色的一方穹頂,令這片飽受紛亂的戰區,更爲壓抑。時有稀稀疏疏的行人,踏足於這片陵園,或緬懷,或祭拜。除去此刻的悽風冷雨,平添訪客的感傷外,一切,似乎都和往日一般平靜。
而打破這片平靜的,是一個身着一襲黑衣的男子。就和其他祭奠之人一般,他徐步走進陵園內,一柄撐開的黑傘,遮掩了他的面容,在這樣的一個雨天,如此打扮並無異樣。但和其他的來者迥異的是,他似乎全然不曾關注身邊的碑銘,一抹詭秘的目光透過傘下罅隙,掃視着零零散散的行人,以及列隊經行的守衛,正似一個冷血的屠夫,挑選着心怡的獵物一般。
突然,那人停下了腳步,隨後將傘收起。在他的視線中,一個身材瘦弱的弱冠青年,正蹲坐在一處石碑之前,將手中一束黃菊供奉其上。他身着一件白色的衛衣,揹着一個老舊的黑色雙肩包,咖啡色的短髮有幾分凌亂,頗有幾分不修邊幅。一副黑框眼睛下,一雙褐眸輕闔,雙手合十,誠心祭奠着。
然而,這般哀婉的景象,卻並未令男子萌生絲毫憐憫。伴隨着嘴角勾勒出一抹陰冷的笑容,竊聲喃喃自語道:“那麼,就從這裡開始吧。死者的長眠之地,正好作爲你生命的終結。”
話音未落,男子的臉上竟浮現出一團可怖的鬼紋,繼而伴隨一陣黯然蒼光,便化作一隻灰色的怪物。頭頂冠帽,腰間裙甲,皆似烏賊之貌,而原本手中的那隻黑傘,此刻也化作了一柄長棍。顯然,此人的真實身份,正是奧菲以諾。
眼前之人化爲鬼怪,足令觀者驚懼震恐。一陣尖利的驚叫聲後,周圍的民衆便四散奔逃。不過,烏賊奧菲以諾並沒有急於殺戮,而是饒有興致地觀摩着這些手無寸鐵,驚惶失措的平民。此刻,青年亦察覺到了身邊的異象,當他側目望去時,不由得因驚懼而腳底一滑,跌倒在了一汪泥水之中。青年竭力地挪動四肢,試圖起身繼續逃離,但在肝膽俱裂的恐懼下,卻只是徒勞地在攪動着污水,泥淖沾染了他的白色衛衣和黑色短髮,狼狽不堪,孱弱不已。
“那麼,就從你開始吧。”烏賊奧菲以諾的影子映出一團蒼白的人形,冷笑一聲,便揮動手中棍棒,向着青年緩步走去。“等,等等,不要,不要啊!”青年似是已經嚇破了膽,只得一邊哀求,一邊後退,但對於眼前這個冷血的殺手而言,這或許只是享樂的前奏罷了。
但就在烏賊奧菲以諾即將來到青年面前時,一陣急促的槍聲突然在他的身後響起。密集的彈雨精準地轟擊在奧菲以諾的脊背上,然而,即便在子彈的襲擊中搐動着身軀,烏賊奧菲以諾卻看似全然無恙,身後那面飄揚的白色披風,竟連一點燒灼的黢黑都不曾現。
就在攻擊息止的瞬間,四道黑影分爲兩隊,從烏賊奧菲以諾的身邊快速經行。但他們的目的並非進攻,而是快速來到青年的面前,兩人將他攙起,兩人則揚起手中的槍支,對準了眼前的敵人。他們正是聯盟的蟻兵戰鬥員,也是這片陵園的駐守部隊。
“前面的奧菲以諾聽着,你已經被包圍了,立刻投降!”在烏賊奧菲以諾的身後,也是四名荷槍實彈的戰鬥員,爲首一人邁進一步,揚聲喝道。在他的胸前,漆黑的聯盟徽章鑲着一圈白色的邊框,顯然他雖爲戰鬥員,卻也是巡察官階。“不要做無謂的抵抗,這隻會讓你吃更多的苦頭。”另一邊,領頭的戰鬥員亦是冷聲警告。
這時,青年身邊的一位戰鬥員重新回到了隊列之中,餘下一人則仍然護在青年身前。“情況如何?”直面對手的領隊問道。“他沒有受傷,其餘的平民也都由其他分隊護送到安全的地方,完成以後他們會來增援的。”領隊微微頷首,再次將槍口對準了眼前的對手。此刻,所有八名戰鬥員的目光均聚焦在奧菲以諾的身上,誰都不曾察覺,被他們護在身後的青年,此刻已經平息了遇襲的恐慌,注視着奧菲以諾的瞳孔中,夾雜着幾分異樣的神采。
“呵,來的還挺快。”面對嚴陣以待的聯盟衛隊,烏賊奧菲以諾卻全無一絲退意。他伸出手摩挲着棍棒尖端的凸起,影子化作蒼白人形,露出一抹陰冷的笑容:“但就憑你們,能做什麼呢?”
這時,在戰鬥員們的耳邊,響起了領隊的通訊:“我已經將這次的襲擊事件上報聯盟,最近的騎士正在迅速趕來,在這之前,我們儘量先牽制住他,不要讓他傷及平民,破壞陵園,同時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受傷了。”“明白。”所有的戰士均壓低了聲音迴應,面罩的阻隔下,這般細微的舉動都難以被察覺。
隨即,在背對奧菲以諾的一側,領隊身邊的兩名戰鬥員挺身而出,向着對手緊步趕去,他們手中槍支的下方,各有一柄利刃彈出,貼身之際,兩人便舉刀斬下。但在轉瞬之際,烏賊奧菲以諾側目晲視,便轉過身來,手中棍棒一揚,便輕鬆架住兩柄劈落的刀刃。刀鋒廝磨着棍杖,跳出幾點火星,但無論兩人如何用力,都無法將對手的武器壓下分毫。
就在這時,另一側的戰鬥員們也展開了攻勢,兩名侍立在領隊身邊的戰士亦彈出槍下刀劍,直逼對手而去,趁着烏賊奧菲以諾專注於面前的兩人,便擎起劍刃直刺向他的後背。然而,刀尖觸及目標,卻如擊中橡膠。無論是披風還是皮肉,皆柔軟而強韌,即便利刃攮刺,也無可奈何。
“就這點本事?”烏賊奧菲以諾輕蔑一笑,便將手中棍棒向前一推,輕描淡寫的動作,卻見面前兩名戰鬥員悍然震退。繼而,他迅速轉過身去,披風拂振激起的強風,亦將身後兩人逼開。還沒兩人站穩身形,烏賊奧菲以諾的棍棒卻照着較近一人迎頭砸下。“糟了!”那人猝不及防,只能舉起手中槍械格擋。
伴隨一陣刺耳的裂響,戰鬥員的兵器竟在一擊之下碎作殘渣,衝擊的餘波,也令他跌坐在地。而在他的面前,烏賊奧菲以諾揚起棍棒,便要向着他的咽喉刺去。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在他身後的戰鬥員快步上前,用手中兵刃爲同僚擋下了致命的一擊。隨即,另外兩名戰鬥員也迅速趕上,拼盡全力地從身後鎖住了烏賊奧菲以諾的雙臂。在三人的合力之下,烏賊奧菲以諾終於被面前鉗制,雖幾多掙扎,卻難以從三人的壓制下脫身。
“好機會!”最先遇襲的戰鬥員,在幾番大口喘息後,便也恢復了鎮定。而這時,他的視線便看準了對手甲冑間的交鋒。“這個地方,可能就是突破口!”剎那間,這個念頭在戰鬥員的腦海中驟然閃現,沒有一絲遲疑,他迅速從腰帶上抽出匕首,起身刺去。
須臾時分,利刃便從灰甲之下,刺入烏賊奧菲以諾的側肋,劇痛之下,烏賊奧菲以諾的喉間傳出一陣嘶吼,被三名戰鬥員束縛的雙臂,也開始劇烈顫抖起來。突然,烏賊奧菲以諾胴體一震,便將身邊的四人盡數逼退。但恍惚間,四人似乎都瞥見,自己的身邊亮起一道轉瞬即逝的赤色電光。
“射擊!”眼見隊友脫困,領隊立刻下令追擊,待命的四人同時扣下了指節處的扳機。伴隨着槍口飈涌的火光,子彈接二連三地擊中了烏賊奧菲以諾。雖然那副柔韌的軀殼,將所有的子彈盡數攔截,但如此猛攻,還是牽制住了他的行動。
而這時,領隊稍加忖度,便停下了射擊。他將槍口微調,對準了烏賊奧菲以諾的面門,隨後便再度射擊。子彈出膛,不消片刻便擊中一目,隨着一股粘稠的漿液噴涌而出,烏賊奧菲以諾發出一陣痛苦的嘶吼,便跪倒在地。作爲武器的棍棒也從手中鬆脫,墜在身邊。
“停止射擊!”眼見攻擊奏效,領隊立刻示意衆人停手。八名戰鬥員,各自持握着武器,仍然警惕地將對手包圍在正中,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但就在這時,一抹如血的赤光突然從烏賊奧菲以諾的身上亮起,伴隨着一聲如同震怒的咆哮,烏賊奧菲以諾緊握雙拳,仰天昂首。與此同時,眼睛上的槍傷,以及胸前的刀傷,竟在以驚人的速度復原,但在傷口的裂隙中,卻有一抹詭異的紅光,悄然浮現。
“隊長,他的傷!”這樣的變故,也同樣被在場的戰士們看得一清二楚,領隊身邊的戰士,不由得捏緊了手中的握把,急忙彙報道。“確實,真是出人意料的恢復能力。”盔面之下,領隊也不由得蹙起眉頭。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直面奧菲以諾,但眼下的情況舒適令他始料未及:“在我印象中,從沒遇到過修復能力這麼強的奧菲以諾。因爲種族是烏賊嗎?還是說……”雖然道不清其中明細,但領隊隱隱感覺,這次的對手要比之前自己見過的任何一員,都要令人惶然。
“膽子不小啊,居然,敢把我逼到這樣!”烏賊奧菲以諾一手遮掩着復原的眼球,一面猙獰地沉聲道。起身時,他一把抄起了那柄棍棒:“作爲激怒我的代價,你們就做好覺悟吧!”“所有人後撤,不要和他直接衝突!”眼見情形不妙,領隊立刻下令,在場的所有戰士,雖迅速後撤數步,但也不免攥了攥手中的武器。他們知道,接下來恐怕將是一場生死相搏的血戰,但是身爲聯盟的戰士,他們無路可退,也無以言退。
此時,那名被戰鬥員們護在身後的青年,似乎正踟躕萬分。自從戰鬥伊始,他就幾番試圖上前,可是剛欲邁步而出,卻又遲疑而退。而這時,眼見雙方劍拔弩張,青年終於還是將背上的雙肩包脫下。拉開拉鍊後,一條銀色的腰帶映入眼簾。然而,當青年的指尖觸及腰帶時,卻又如同電擊一般迅速收回。一段灰白色的回憶,如同洪流般涌入了他的腦海。
那是一片戰火荼毒後的焦土,身披戰甲的自己,正在直面一名宿敵。可是,實力懸殊,如同天差地別,這注定是一場無望的赴死。就在自己認爲一切將盡之時,四道身影卻突然從自己的體內涌現,爲自己擋下了決死的一擊,隨後,便和那名強敵同歸於盡。他還記得,最後一刻,那個紅色的傢伙回眸望向了自己,假面一般的臉上,似乎掛着一抹笑容。
戰鬥結束了,敵人和友人,都不見了蹤影,只有這條腰帶留在了自己的身上。任憑自己如何呼喊,都不會再有迴應。寂寥的戰場上,青年哭得撕心裂肺,天地迴響,卻只有嫋嫋餘音,不斷複述着他內心如同刀絞一般的感傷。
青年知道,自己生性怯懦,所以在最初得到這條腰帶時,他想過無數的辦法逃避。逃避自己的身份,逃避自己的責任,逃避這些曾經被自己視作怪物的傢伙。但是,一直以來,他們卻從未放棄過自己。他們一起戰鬥,一起生活,嬉笑,打鬧,終於,對他們的稱謂,從怪物,變成了友人。本來,身爲特異點的自己,應該是戰鬥的主力,但自始至終,因爲自己的怯懦,都是這些友人附身自己,才讓自己有了戰鬥的能力。如果,曾經的自己能更強大一些,能多擔當一些,或許,結局就能改變。
可如今,友人已逝,自己,恐怕再無戰鬥的餘力了。
因此,即便眼下情形已是十萬火急,青年卻怎麼也拿不起那條腰帶。“我該怎麼辦……桃塔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