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二並沒戳穿她,而是說:“那好好休息了,注意身體,我最近都比較忙。”
“嗯。”董小葵回答,聽得屋外的雨似乎更大,幾乎看不見屋外的樹影。
她只是“嗯”一聲,許二卻也是遲疑了,沒有掛電話,也沒有說話。過了許久,董小葵聽得他的呼吸聲,是在抽菸。
“你又抽菸。”她說,語氣十分篤定,帶着略微的責怪與不悅。
許二聽聞,輕輕一笑,笑聲有些淡淡的。聽那聲音有些牽強,像是強行擠出來的,有些無奈。他吐出一口氣,輕聲說:“我都儘量輕聲,也瞞不過你。”
董小葵沒有告訴他,其實很多事都是瞞不住的,不知道的人只不過是假裝不知而已,比如他最近的轉變。何況她那麼熟悉他的呼吸聲,聽他的呼吸聲,就能知道他的心情。她只是避重就輕地說:“少抽些,你抽的太厲害了。”
“無妨,特製的雪茄,沒那麼大的危害。”許二回答。
“那還不是煙?”董小葵反問,語氣有些不好。一說完,似乎有些恍然,這樣的對話像是以前出現過。
“好,我會少抽的。”他說,語氣沉靜,有種鋼琴低音部分的音樂性。
董小葵聽得他這樣回答,一時間,不知如何繼續與他說下去,於是只得靜默。兩人之間就留下了大段的沉默作爲空白。
周圍還是唰唰的雨聲,縱情而肆意。靜默一會兒,董小葵聽到那邊傳來敲門聲。許二喊了一聲:“進來。”接着便是門輕輕地響,儘管來人的聲音很低,董小葵還是聽出是陳俊。他低聲說:“許少,老爺子有請。似乎是說今晚的事。”
“行了,我知道了。”許二語氣很淡。
“那——”陳俊有些爲難地問。
“我自有分寸,你先出去。”許二語氣更加冷,不如方纔跟她說話時那種懶懶的口氣。
“是。”陳俊回答,不一會兒聽得關門聲。
董小葵斜倚在沙發上。安靜地聽到許二過來,湊在電話邊喊了一聲:“小葵。”
沉靜的語氣,帶着幾許的纏綿婉轉,聽得董小葵心一顫。本能地回答:“嗯,我在。”
本來等着他的後話,他卻並沒說下去。董小葵也沒說話,就這樣等着。良久,他才說:“你要好好的。”
“好。”董小葵言簡意賅。對於許二。他已經學會惜言如金。因爲說太多了,反而對雙方來說都是一種牽絆。再說了,她想說多了,便是讓他厭倦了。
大約是她這種一個字的回答,讓他太過抓狂。他終於爆發,低聲責問:“董小葵,你真的知道我在說什麼嗎?你就那樣回答。”
“知道。”董小葵回答,還是不願多說什麼。
雖然比之前多了一個字的回答,許二似乎終於挫敗,有些疲累地說:“你向來是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是我多慮了。你以後要好好的。”
這句話在董小葵聽來有不祥的預感。他似乎在預謀着離開她。儘管他們似乎從來沒有在一起過。以前因爲她借用他女人的身份,他才說過她是他的女人。可是當孫冠華的事情解決後。她便不需要借用他的女人這個身份,他自然也是懂。之後種種的糾葛,道不清說不明的糾纏,他倒再沒有說過她是他的女人。
從沒開始,便沒有結束,這是她和許二之間。董小葵略略擡頭看對面的牆壁上,有一面玻璃的鏡子,模模糊糊的燈光裡映着一張寂寞的臉。
“好。”董小葵依舊是回答一個字。
“我去忙了。”許二的語氣終於不耐煩,然後掛了電話。
董小葵放下電話。抱着膝坐在那裡,對着鏡子,明明心裡很難受,卻是兀自笑了。笑出淚光。
因爲預感到他即將離開,心裡堵得慌慌的,煩亂了一陣,終於沉靜下來,暗思:這種結局在一開始賭這一把時,就預見到的。爲何還這樣不淡定呢?董小葵。你已經努力了,運用了你所有的智慧。只是現實太過強勢。不要難過,不要難過。或許他離開了,纔是幸福的開始,因爲你終於可以呼吸俗世的陽光,可以盡情去過平淡生活。
董小葵一直安慰自己。可是一想到他會離去,像是夢境裡那樣,挽着別的女人進婚禮殿堂,心裡卻還是壓抑得難受。終於是哭了起來,像是要將心裡所有的疲累都宣泄。哭了一陣,她擦乾眼淚,從容站起身,起洗了臉,依舊是陳靜的董小葵。
她給媽媽打電話,說雨太大,讓媽媽留心些。媽媽的聲音有些許的顫抖,她說:“沒事,你也要小心些。”
這句話讓董小葵心裡酸酸的,媽媽到底是一個女子而已。她說:“我會好好的,雲來鎮那條河其實挺危險的。總之,今晚你別睡了,將手電筒之類的準備好。”
“嗯,以前你爸也說過。這些事,我準備了的。”媽媽說,聲音哽咽。
董小葵心裡一沉,這是爸爸說的遺言。爸爸沒有生病之前,將媽媽當作女兒來疼愛,什麼都替她做好了,哪裡容她去考慮呢?可是,爸爸生病時,大約也是知道時日無多,凶多吉少的。所以,在家靜養時,總是考慮很多,拿了毛筆寫下來,或者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媽媽各種注意事項,像是永遠都說不完。
說實話,對於爸爸媽媽,董小葵是羨慕,甚至嫉妒的。即便是他們生離死別,再不相見。
“那就好,媽,你注意一些。如果有什麼突發,就不要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了。”她不太放心,又叮囑了一番。
“好。現在似乎要打雷,你記得關好門窗,將手機電腦那些關了。”媽也叮囑董小葵。
“嗯。好的。”董小葵回答,這才掛了電話,聽得有雷聲在雲層裡,似乎越來越近。屋外的雨下得越發縱情。原本從澤國裡剛剛解放出來的錦城不知又要成什麼樣。
董小葵蹙眉,十分緊張。因爲她向來怕打雷。如今,自己一個人在這偌大的房子裡,更是越發的害怕。於是找了許二的睡衣。胡亂洗澡,上牀蒙着被子,聽着悶雷響了一晚上。
天微明時,雷聲停了。雨卻還盛大。董小葵起來洗漱,準備上班。電視裡播放着新聞,全是記者們連夜的報道,蜀中盆地全是澤國,山體滑坡、泥石流、城市內澇。觸目驚心的。
她洗漱完畢,立馬給媽媽打電話。可是電話不通,於是給荷香渡老宅打電話,三爺爺家的電話也不通。
她心裡一咯噔,有不祥的預感,於是又給幾個同學打電話。只有薛靈芸接了電話,只不過她在京城,並不在蜀中。
這下子,董小葵徹底慌了。又給好幾個人打電話,固定電話與移動電話全都不通。料想是電信移動的設施被沖毀了。那麼。昨夜的雨一定是造成洪災了,荷香渡的地理位置倒不用過多擔心,但是雲來鎮的地勢,又靠着山裡一路下來的大河,總是讓人感覺心驚。而且,雲來鎮幾乎每年都會遭遇洪水險情的。
只不過,今年都是九月天,入了秋,照例說錦城應該是綿綿秋雨了,卻不料竟然會有這麼大的雨。
這時刻。董小葵已經顧不上上班了。一直試圖聯絡家鄉的人,可是到最後都是無果。最後,她終於放棄,轉而給默言打電話。原本想讓默言帶自己回家看看。可是,默言那邊也是一團糟。原本昨天下午的雨並沒有給她的店鋪造成損失,可是昨晚的雨實在太大,她有幾個店鋪也不能倖免。現在正忙着處理事情。
“怎麼了?”她問,那邊又很吵,似乎是在指揮衆人清理。
“沒事。你忙。”董小葵說。
“好。我忙完這些,給你打電話。你自己注意些。”默言說出這句,就掛了電話。
董小葵望着窗外縱情的雨,然後給秦敏打電話請假。原本上班的前一個月都是看錶現的。然而,她卻要請假。
電話一接通,她先說明意思,表示十分擔心媽媽的安危,如今聯絡不上,想親自回去瞧一眼。
秦敏沒有多說,只一句:“應該的。”隻字不提工作。這原本是不好的信號。但是,董小葵顧不得這麼多。於是說了一句“謝謝”,立刻掛了電話。
她找出雨具,穿了雨衣出門。雨似乎小了一些。董小葵跑到附近的公交車站,據說南邊的公交車都停運了,公交車比較稀少。
在等公交車的間隙,董小槐也是打電話過來,十分驚恐地問:“姐,我聯絡不到媽。”
“別擔心,我現在正趕回去。”董小葵安慰,心裡也是沒底。那一年,失去爸爸的感覺又浮上來,讓人十分心慌。
等了一陣子,公交車沒來。她打了車往城西北的客運站去。車上,電臺一直開着,全是報導各地洪澇災情的,各處險將她的心一拋高,再拋高。
城西北的客運站一團糟。她擠在一羣人之中,排隊買票。等到她的時候,卻被告知,那邊的公路沖毀了,早上就沒車過來,這裡停的幾輛是昨晚在這裡過夜的,早班車回去,沒到縣城,就折返了,那邊有座橋斷了。
“哪一座?”董小葵問。
“清風橋。”那人冷冰冰的回答,又說:“不買,別擋着。下一位。”
她從人羣里人退出來,在外面找了一個空曠的地方透了一口氣。雨已經停了,城市卻沒有被雨洗滌過的清明與靈秀,反而透出一股子的腐壞氣息。
到底該怎麼辦?媽媽到底如何了?董小葵將視線投向車站外,那川流不息的車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