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駛向了白玉樓。
坐在馬車上的帽兒有些心急。
信上約的時辰是戌時,眼下戌時都快過了,也不知司馬陵還在不在?
又怕司馬陵走了,又擔心他落腳處不安全被人發現,一顆心霎時七上八下。
明思如今可再經不起折騰了。
馬車一到後巷,帽兒便急急下車,菱花忙不迭扶住她。
擡首看着眼前的白玉樓,菱花心中生奇,難不成帽兒急匆匆來是想吃白玉樓的菜式?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包廂中的年輕男子雪衣黑髮,身量欣長,她們進去時,他正面窗而立。
只看一個背影,菱花便被那卓然出塵的風姿鎮住,心裡還在想,這一定是極好看的男子。
誰知帽兒喚了一聲“少爺”後,那男子轉身過來卻是一張平淡無奇的面孔,讓她不覺有些微微失望。
不過失望之餘,卻覺這男子的一雙黑黝黝的眼卻甚的引人注目的好看。
好看得似乎不該生在這樣一張無華的面孔上。
菱花察覺到帽兒怔了一下。
那男子身後還站了個奴僕模樣身材中等的黑臉中年男子,此際一雙眼正精光閃閃地望着她。
菱花被他看得有些發憷,稍稍朝帽兒身後躲了躲。
“帽兒。”那年輕男子說話了。
聲音極溫和好聽。
菱花又將頭探出一點兒,好奇望着。
“菱花你同這位大爺到隔壁去坐坐。愛吃什麼就叫活計送就是。”帽兒似從這個男子的聲音中確定了什麼,掏出一個荷包取出牌子遞給菱花,“拿這個牌子去,我走的時候再叫你。”
菱花愣愣看了那年輕男子一眼,那年輕男子望着她的一雙眼極溫潤熨帖,讓人出奇的舒服。
菱花面莫名的紅了紅,垂首接過帽兒手中的牌子跟着那已經走到屏風口的黑臉男子出去了。
聽得門扇合攏,司馬陵朝帽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看了一眼帽兒的肚子,“過的真快。你也要做娘了。”
這一刻。帽兒忽然司馬陵變了許多。
雖只接觸這短短一刻鐘不到,但她真覺着眼前的司馬陵似乎脫胎換骨一般。
這種感覺從進來就有,此際只是更明顯。
怎麼形容呢?
她想起了明思曾說過的一句話“有女嬌若花,有男溫如玉”。
溫潤如玉。這個詞似乎對眼前的司馬陵再貼合不過了。
帽兒心裡胡想歸胡想。對司馬陵這般的謙和多少還是有些侷促。“殿下莫要這般客氣,奴婢受不起。”
司馬陵溫和一笑,眸光淡然從容。“我早已不是什麼殿下了。喚我雋之便可。”
他表字只一個“雋”,單字叫着不自然,便加上一個之字。
帽兒哪裡敢這般造次,可叫旁的也實在諸多不方便,最後坐下還是叫了一聲,“雋少爺。”
司馬陵一笑,也不再勉強,看了一眼桌上未曾動過的菜式,“可用了晚膳,若是未曾就用些,不必拘束。”
帽兒此番出來乃是藉着一口氣出來,沙魯明思皆不知,此際也怕回去晚了不好交待,故而心中也幾番糾葛掙扎,欲說還休。
本是想着司馬陵定會問起明思,她便正好和盤托出。
未曾想司馬陵一派溫文,竟一直沉氣不言,她那堵到喉嚨口的話卻是上不來也是下不去。
之所以糾結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她雖有這般一個想法,司馬陵如何想她可以不在意那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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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般急急趕來就足以說明很多了。
但明思的想法呢?
從帽兒的直覺來說,她心裡最最擔心的也就是明思的想法。
可是這事情往往就是一面雙刃,正因爲明思是那樣一個死性子,只會爲旁人千般作想,她纔會更替明思擔這份心。
四老爺早些年就說過的。
明思在旁的事務上都有大智慧不讓鬚眉,唯獨在這男女之事上少開了一竅,比尋常女子笨拙了不止一籌。
帽兒是也個死心眼。
在她心裡,無論榮烈秋池司馬陵這些男人有多好,明思永遠是第一緊要的。
明思開心,她就開心。
如今她過得這般好,想起明思眼下的境況,她便更迫切的希望明思也能過得好。
可是顯然如今的明思過的不好,而且可以預見的,這樣的情形若不改變,明思就會這樣過一輩子。
爲榮烈、爲納蘭府、爲她身邊的這些個人。
帽兒不想這樣。
她沉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將堅定的目光投向司馬陵,“雋少爺,你這回是不是爲**來的?”
司馬陵一怔!
帽兒垂下眸光,“王爺是二月中出的事兒,眼下五月中,元國到京裡最快也要四十來日。加上消息傳遞有延遲,你應是收到消息就開始動身的……奴婢說的可對?”
帽兒擡眼起來。
“就你我相稱吧,我如今已習慣了,這般還自在些。”這次輪到司馬陵垂下眸光來,語聲比先前卻稍輕了一分,“她眼下如何了?”
沒有回答帽兒的問題,卻是問。
帽兒嘆氣,“**不好。她雖每日還是同我們笑,行事也不亂。可她笑不到眼裡,喜不到心裡。如今這段時日也睡不好,哪裡能好?我都怕她這樣撐不住多久。”
司馬陵怔了怔。
他是想過她定不會好受,但也沒想到從帽兒口中得到的情形比他想的還要糟糕。
聽聞的這一刻,心疼有之。酸澀亦有。
對於帽兒的問題,他並非是全然迴避。
他是真沒想過,只是在聽聞消息的第一瞬間便決意要回來看看。
文公公並不贊成,他卻執意。
這個時候,她需要一個人站在她身邊。
他沒有那些齷齬心思,只是這般覺得,也只是單純的希望她能好受些。
而且,總歸要親眼看到,他才能放心。
以前有那個男人在,他雖不服氣他。但心裡也明白這個男人有能耐護住她的。
可不曾想。那樣一個驕傲睥睨的男人,如今竟然會落到那樣一個結局。
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天意的無常之所在。
最好的朋友,曾經的敵人都這般離開。一切的愛恨似乎都化爲了煙雲。但卻永遠留下了痕跡。
或深或淺。不過是因人而異。
帽兒望着司馬陵,試圖從他那雙深邃中帶着一點悵然一點悠遠一點淡然的眼中再多看出些別的情緒。
可是她終究還是不夠明思那般擅識人心,她看不出這一刻司馬陵心中究竟在想什麼。
“雋少爺?”帽兒望了一眼更漏。有些着急。
司馬陵回神,眸光恢復了清澈,“她這些日子可是在查大雪山一事?”
帽兒點了點頭。
司馬陵輕輕頷首,眸光復擡起,“我去一趟千丈坳,她今日可是出了事兒?我有些話同她說。”
去了千丈坳?
司馬陵去千丈坳做什麼?
帽兒詫異愣了愣,下一刻卻驚異於司馬陵的敏銳。
今日明思未來,僅從這點司馬陵就猜出明思出了事兒,這是敏銳,更是瞭解。
想必明思也不會瞞他,何況此事也無甚不能說的,帽兒大略的將事情說了一遍,“王爺一事是莫氏郡主寶光詐死所爲,**這些日子都在忙此事。今日晚間纔回府,如今寶光已死,**約莫也是累極了。故而我還未將信轉交**。對了,雋少爺你們如今可有落腳處? ”
司馬陵微笑道,“早前京裡就留了所宅子,只是覺着此處方便才約在這裡。”說着站起,“你如今也不大方便,今日便不多敘了。讓她好生歇息,這是我落腳處——”取出一張字條放到桌上,“讓她莫要親自來尋我,遣人來傳信便可。”
帽兒將紙條取過,司馬陵一頷首,轉身離去。
帽兒低頭一看,宅子在東城,雖靠近東城門,但說來也不算極遠。
挨着城門想必是爲了出城方便,畢竟今時不同往日,想到這裡突然又想到,若是明思同司馬陵在一起,那不是說就得拋下如今的一切,拋下納蘭府拋下府裡這些人……
那她該怎麼辦?
她斷斷是捨不得明思的,可是……好像也不能就這樣把孩子那個黑大個傻爹給扔了吧?
帽兒亂七八糟想着,菱花從屏風口探首進來,見司馬陵走了才行了過來,“帽兒姐姐,那個男人是誰啊?”
帽兒心煩意亂也沒心情給菱花釋疑,有氣無力道,“不該問的別問,回去後不許亂說,就說我饞了出來吃東西,明白麼?”
菱花極老實地“哦”了一聲。
回到府中,萬幸的是沙魯還沒回來。
約莫是臨近四國國主來朝的日子,此番同京兆尹協同,自然要商議的方方面面事務不少。
帽兒想了想,還是回了主院。
不曾想,明思竟然已經醒了。
帽兒極是心疼,“這才睡不到兩個時辰,**怎不多睡會兒?”
已是晚間,明思也懶得梳妝,只換了一件鬆散舒服的長袍,將一頭瀑布似的青絲用一個簪子鬆鬆挽起。
就這般坐在桌前用湯匙一口一口的勺着藥吃。
黑黝黝的中藥散發着濃重的藥味,空氣中都是微微的苦味。
明思卻面色絲毫無變,動作輕緩韻律,不疾不徐。
若非知曉,只看她這神情動作哪裡能看出吃的是這般苦的藥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