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布蘭多沿着一條寂靜無人的小道緩緩前進,沉寂的森林在他視野中分開,露出一條蜿蜒穿過林地的曲折小徑。遠遠近近有淙淙流水聲傳到耳中,樹林右手側在如織月華下閃閃發光,那是布契河的方向。叢叢灌木分開後,前面的道路忽然開闊起來,破舊的木屋像是一頭沉眠的野獸,在茂密的枝葉背後若隱若現。
這條路他已經十分熟悉了,在十年之間的每一天他都要踏着晨光穿過這片樹林,追隨着那個高大的背影;一截光禿禿的樹樁忽然進入他的視野,那樹樁旁邊似乎還有一老一少,老人看着少年,少年手持木劍,對着空氣一遍遍重複呼呼揮舞。但樹樁上早已生滿了青苔,樹根上甚至長出一片棕色的蘑菇來,人影好像在月光之下消散,將時光拉回現實。
這座靜悄悄的鋸木廠早在十年之前就荒廢了,鋸木廠的主人將它轉讓給當地一位貴族,但那位貴族也因爲經營不善,在不久之後關閉了這間鋸木廠,布蘭多關於它的記憶,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到祖父去世之前爲止。
安靜的景色彷彿讓他紛亂的心緒也隨之平復,但格里菲因公主的話還是歷歷在目:
“當時的知情者還有白銀女王,風精靈王與法恩讚的教皇陛下。”
“他們不僅僅是知情人,也是親歷者,只有他們才知道當時在阿爾喀什山一戰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還有一件事我也要告訴你,布蘭多先生,風精靈也欠着達魯斯大人的人情。”
但沒那麼簡單,布蘭多搖了搖頭。因爲他記起了維羅妮卡和他說過的話來——聖戰結束於四十年前,從那時候起,白銀女王才一步步走上了帝國的至高者之位。她在年輕時有過一個奇遇,讓她青春永駐,甚至連龍族都因此而欠下她一個人情。雜亂無章的線頭好像漸漸開始連在了一起,布蘭多在重重的歷史背後,這一刻竟看到了黃金之民的影子。
龍族。
龍族爲什麼也和這件事扯上了關係。
其實他此刻腦海之中還有另一個名字——阿洛茲。
布蘭多默默地走到河灘邊上,一片樹樁構成了這片開闊的地帶,在河對岸,是靜悄悄的雄鹿森林,森林中過去有很多的傳說,老巫婆,仙子,白色的雄鹿,鬧鬼的城堡,給他兒時帶來無窮無盡的樂趣。男孩子天性中的冒險精神就是大人們的天敵,雖然本地的小孩子們被勒令禁止進入森林,但還是有那麼兩次,還是叫他成功了的。
漸漸的,關於兒時的回憶衝散了他腦海之中的疑慮,有那麼一會兒布蘭多不禁想起佈雷森那個臭屁的傢伙,那時候他是城外這幫孩子們的頭兒,而佈雷森則人模狗樣地跟着城裡那些貴族小孩,他們之間可是狠狠地幹過幾架,揍得鼻青臉腫。不過那時候他可打不過佈雷森,兩人的仇怨從那時候就結下了。
他搖了搖頭,那羣晃動的孩子的臉就在腦海中煙消雲散了,佈雷森去了北方,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和對方之間的小矛盾,早在安培瑟爾時就煙消雲散了。他父親哈布奇爵士下午來拜訪了自己家,想必是從梵米爾軍團的高層聽聞了關於自己的消息,他還記得這位爵士大人出任治安長官時意氣風發的樣子,不過哈布奇在去年已經辭去了在貴族議會的工作,回到家中安心養老;布蘭多再一次看到他時,哈布奇爵士兩鬢斑白,彷彿老了十歲。
哈布奇來自己家自然爲了打聽關於佈雷森的消息,他沒有隱瞞,佈雷森在安培瑟爾時其實也委託過他要向自己家中捎口信。但看到頭髮花白、佝僂着背、一個勁兒自言自語,彷彿風乾了小老頭兒一樣的哈布奇爵士時,布蘭多還是有一種時光如水的感覺。
“哎呀,佈雷森那孩子不懂爲人處世,布蘭多啊,你們一起長大,你可得幫幫他,別讓他得罪太多人。”
想到哈布奇爵士這句話,布蘭多就忍不住有點好笑,在他印象中,好像佈雷森還真是這樣一個人。不過自己也好不到那裡去,要不是年少時太過頑劣,也不至於讓祖父一身所學付諸東流。他嘆了口氣,沿着河灘緩緩前進,寂靜的鋸木廠內吱吱呀呀的蟲鳴聲十年前如此,今天還是如此,只是月光變得更加明亮,流水聲似乎也愈發清晰。
布蘭多緩緩地經過這些熟悉的場景,每一截樹樁上,幾乎都有他的點滴回憶。他心中隱隱有一種明悟,彷彿自從白天以來,這個世界就在他眼中變得逐漸真實與明晰起來,那種始終存在着的過客與玩家的心態終於開始出現了裂痕,布蘭多甚至能聽到如同玻璃一樣破碎瓦解的聲音,它正在冰雪消融。
他擡起頭來,重重的影子在眼前浮現着,彷彿整個世界變成了那種染了色的舊照片一樣的顏色,他看到過去,看到祖父帶着自己在這裡練劍的光景,每一劍,每一次跨步,每一次擡臂,劍光的軌跡都清晰地映入他的記憶之中。
他看到自己被一次次打到,然後又爬起來,時而抱怨,有時又大發脾氣。
但那個老人,只是一言不發,默默地看着自己。
但有那麼一刻,好像着了魔一樣,他看到那位傳說中的劍聖達魯斯擡起頭來,向自己這個方向看了一眼。布蘭多驚出了一身冷汗,他一下站定,站在明亮的月光之下,過往的記憶像是流水一樣淌入他的腦海之中。
從出生,到成長,從懵懂無知,到逐漸成熟起來,他好像看到自己從夢中驚醒的最後一刻,那晃動的骷髏架子,鑲嵌着黑色玫瑰的利劍,駁雜的畫面,交織在一起,飛速地旋轉着,彷彿變成一條條向前延伸的線條,布蘭多忽然醒悟過來,這即是法則。
法則之牆在他面前變得真實而清晰,隨之又轟然崩塌,布蘭多擡起頭,看到整個世界正在一片虛無的空間之中擴張,而在這個世界的正中心,一座白色的高塔直聳入雲。
第二個世界白塔奧維利亞,傳說白塔支撐起沃恩德的一切秩序,是所有法則之線的與終點,一切法則以它爲中心形成一個稱之爲‘世界’的圓;瑪莎在白塔之上寫下一切真理與法則,旅者環繞白塔向上攀登,逐一理解世界的真義。
彷彿孩子與長者攜手而行,凡人謂之位於真理之側——
布蘭多忽然睜開眼睛來,明亮的眸子裡多了一份奇特的光彩——什麼是空間與時間?它們本身是描述物質的狀態,彷彿既存於世,然而又不存於世,但就在他真正觸摸到沃恩德的一瞬間,這個世界的核心法則終於向他打開了大門。
布蘭多擡起手來,原本應當存在於某個現實的位標之上的石塊消失了,然後出現在他面前,他有一種感覺,自己可以輕易改變物質的性質,石塊的表面就像是風蝕一樣變得坑坑窪窪,然後碎裂,最終變成粉末。
彷彿經歷了千萬年之久。
這就是法則與意志的最終統一。
布蘭多明白過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之中站在真理之側的大門前了,他的心境,再漫長的旅程之後,終於與這個世界合二爲一,布蘭多與蘇菲,早已不再分彼此。那些過往的知識與經驗,記憶與感情,完美地契合在一起,他感到自己的實力雖然並未增長,但若要再與寇華或者是威廉姆斯一戰,已經可以輕易壓制對方了。
布蘭多微微一笑,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面板。
人類男性,20歲。
力量體系:要素領域(本我法則),上級權限。
時空——
(在哈撒爾神民眼中,時間與空間本身是用來描述世界存在狀態的一種概念。如果物質與能量並不存在,那麼時間與空間也相應坍塌。但概念往往延伸至定義與想象的力量,它是法則的根源,通向存在性的鑰匙——)
要素力量(4/4)
主宰——
‘空間爲你所約束、管理’
只要法則之線趨向於穩定,時空的掌控者可以讓下一次攻擊出現在空間上的任何一個座標上,你也可以使任意物體出現在任意座標之上。
消耗:50點秩序之力
穩固——
‘空間是人與人之間最遠的距離,如果你無法越過它,你又怎能傷害到我?——薩丁,法則巫師之王’
法則之線庇護着使用者的鎧甲與武器,只要攻擊未能擊穿法則,這鎧甲和武器視爲無法損壞。此外,穩固使時空的掌控者獲得額外+2防禦。
消耗:被動
時光——
‘時間是我的盟友,你的敵人’
時空的掌控者讓一個或是多個存在徹底衰敗或者是恢復,衰敗與恢復的程度取決於掌控者支配秩序之力的多少。
消耗:任意
間隙——
‘你好像處於時間的夾縫之中,它的流動相對你來說總是尤其緩慢’
時空的掌控者不再自然衰老,壽命因此增加一倍,由新陳代謝帶來的身體機能提高一倍。
消耗:被動
秩序之力:0/3000
要素的四柱已經徹底改變,必中變成了主宰,流逝變成了時光,主宰讓他不但能掌控自己,更能掌控法則之線中的一切存在,甚至包括敵人。而時光不但加強了衰老的能力,現在更是擁有了回溯的力量。這樣的力量,已經近乎於存在性的神祇。不過隨之而來的消耗亦是驚人,他之前就實驗了一下衰敗的力量,將一塊石頭化爲粉末,成長到要素開化巔峰之後的3000點秩序之力瞬間消耗一空。
布蘭多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這種能力還是看着美好,但以他的力量水準來說根本無法使用。唯一欣慰的是,至少比要素開化時要稍微好上那麼一些了。何況間隙能力也進一步強化,衰老速度再次放緩,身體機能還提高了一倍,這個屬性原本在他看來還有些雞肋,但現在已經是十分實用的被動技能了。
但真正給他帶來最大改變的,是他的等級:
僱傭兵變成了四十級,除了原本的軍用劍術、武器精通、衝鋒、深入分析、穿刺打擊、風后九曜、閃劍與騎術之外,還多了潛行、格雷休斯騎士劍術、破軍之劍三門技能。
元素使變成了二十七級,技能倒是沒有再多加改變,不過鍊金術被生生提到了十級。
聖堂騎士變成了三十級,炎陽之血、棘刺冠冕、衝突光環都直接變成了十五級,此外還增加了一門叫做聖力灌注的技能。
霜土之衛變成了二十五級,倒是技能還是和先前一樣什麼都沒學會,就一個基礎的給劍附魔的附霜之咬。
然後學者成長最多,直接從十五級變成了五十級,下面五花八門地多了灰知識、地理、自然、工程與各類地方知識,其中門類最多的是關於法恩讚的宗教知識和瑪達拉的地方知識。
而在所有職業的下方,憑空多出了一個布蘭多無比眼熟的職業——
雙手劍士,三十級。
布蘭多看到這個職業時,幾乎要流下眼淚來,如果說他看到前面自己屬性的改變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但看到這個職業,心中就已是一片瞭然。因爲這個職業,正是蘇菲一直堅持到最後的職業,純職業一百三十級雙手劍士。
他從白城的夜鶯玩家手上學會了潛行,從格雷休斯騎士團學會了著名的騎士團劍術,他在瓦拉塔的廢墟之下的副本中打到自己唯一一門高級劍術——破軍之劍。他聖堂騎士的技能等級來自於埃魯因滅亡之前,他的鍊金術成型於遊戲的早期,學會了血煉之後,就一直荒廢。他的知識來自於漫長的旅程,他在埃魯因生活日久,與盜賊兄弟會打交道瞭解了這個世界的灰色領域,他去過聖奧索爾,去過法恩贊,去過格雷休斯,甚至潛入過瑪達拉國內。
但這些都是過往的歷史。
這些經驗,早就存在於他的腦海之中。
但直到這一刻,系統才終於認可了這些知識,將它們和布蘭多在這個世界的經歷合二爲一,就像他接管這個身體時,布蘭多的靈魂在這具身體上存留下來的民兵與劍術的經驗一樣。現在來自於蘇菲的經驗與知識,終於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這具身體之中。不過遊戲之中得來的關於劍術與戰鬥的經驗,畢竟不如實戰中來得堅實,所以看起來系統只認可了不到四分之一而已。
但就是這四分之一,就讓他的境界一躍躍升至要素開化的巔峰。
真理之側,也不過近在眼前。
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收穫。
布蘭多長舒了一口氣,一直以來,他都能感到那層自己與這個世界之間存在的隔閡,正是這層隔閡讓他在開化要素前後進境緩慢,他一直在幾個職業上投入經驗,但要素的境界卻始終不見提升。但這一天,他終於打破了這個心結,通向存在性之力的道路好像在他面前變得清晰起來,他雖然明白道路還很長遠,但至少已經不是遙不可及了。
心神彷彿回到了軀殼之中,夜色下細微的響動又重新爲他的五感所捕捉,他細細地聽着蟲鳴與水流,但這個時候,一個古怪的聲音卻同樣傳入他的耳朵裡。
布蘭多皺了皺眉,他感到自己的感官又敏銳了許多,在此之前,他一點也沒注意到這個細微的聲音,他向某個方向回過頭,心中已經可以確定那個聲音是某個人在練劍的聲音,那種呼呼的風聲他實在是太過熟悉了。但問題是,是誰深更半夜會在這裡練劍,布蘭多微微有些疑惑地看向那個方向。
……
安蒂緹娜站在吱吱呀呀的水車邊,抱着一件大衣,默默地看着月光下閃閃發光的河流。她腦子裡卻不斷回想着下午看到的那件事情,她有時候覺得自己要是沒有看到或許還好過一些,她記得自己當時經過莊園後面的矮薔薇籬笆,所有人都在欣賞老斯科特先生家的水車的時,她的眼角餘光卻看到了自己的領主大人和公主殿下在一起。
她當時瞪大了眼睛,看到公主殿下走近自己的領主大人,像個懵懵懂懂的少女一樣踮起腳尖,仰着臉蛋,輕輕地啄了一下他的嘴脣。
那時候她就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甚至一直到現在,她都還有些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但她馬上就覺得自己可能真是眼花了,因爲他忽然看到一個人影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向她探頭探腦,可這麼晚了,怎麼會有人在這個地方。安蒂緹娜忽然一下警覺起來,那不是她的錯覺,而是真的有人在那裡的灌木叢中,她皺起眉頭警惕地看着那個地方,小聲呵斥道:“是誰在那裡?”
‘嘩啦’一聲,灌木叢中鑽出一個彷彿乞丐一般的少年來,他有些驚疑不定地看着安蒂緹娜,小心地問道:“請問你是布蘭多先生的妻子嗎,我要找他。”
安蒂緹娜臉一紅,但卻沒有搖頭否認,而是問道:“你是誰?”
“我叫笛安,我有緊急的事情要告訴布蘭多先生。”
少年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