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歸一會?”羅曼聽到這個答案,擡起下巴想了一下,“我好像聽布蘭多說過呢,那是一個邪教組織對吧?”
白霧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的貝格寧子爵,“虛無論者認爲一切皆無意義,世界之上存在名爲‘Ouroboros’的銜尾之蛇,世界既是一個輪迴,短暫的秩序之後是漫長的混沌,在聖者之戰前它們就一直存在了……”
貝格寧子爵被這一席話驚呆了,在四大聖殿的打壓之下,凡人皆相信萬物歸一會就是邪教徒的代名詞,而很少有人瞭解他們的歷史與教義。
他不禁忍不住瞪大眼睛盯着白霧,大聲問道:“你既然如此瞭解世界的真相,爲何不加入我們,你知道……我們的目標纔是崇高的!”
但白霧小姐一句話講他釘死在地上:“萬物皆一,萬物歸環,繁複萬物必重歸虛無,沒想到今天還有人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凡人真是愚昧吶。”
“不,這並非無稽之談!”貝格寧子爵怒吼。
“羅曼,給他一錘子。”歷經千年的見識,白霧沒有興趣和凡人講道理,尤其是對方和她毫無瓜葛,強權纔是最好的真理。
“好勒!”
“不要,啊——!”子爵大人慘叫一聲,一時眼淚與鼻涕橫流,他神色惶恐地盯着這兩個女惡魔,一時沒搞清楚究竟誰纔是邪教徒。
“繼續下面的問題。”
商人大小姐揮了揮錘子,好整以暇地問道:“所以說你們正是這個棋局之下的第三方勢力咯?但你們同時又操縱着局勢的走向,人心淺薄,所作所爲皆爲意願所操縱着,就好像是商人逐利而行,你們的所作所爲,目的又是什麼呢?”
“……”貝格寧子爵沉默了一下,目光觸及那支閃閃發光的釘頭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當然是顛覆埃魯因。”
羅曼回過頭,白霧小姐打了個呵欠:“半真半假。凡人說過最真實的謊言就是七分真話三分假話,但殊不知謊言皆是爲了掩飾真相,謊言皆與真相背道而馳。”
“所以三分假話不過是爲了誤導,反過來想一下,顛覆埃魯因的目的之下,萬物歸一會的行爲一定有其核心利益,對麼?”商人大小姐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貝格寧子爵好像見了鬼一樣盯着羅曼:“……你、你在裝傻?”
他話還沒說完就已經受到迎頭重擊,在子爵大人的慘叫聲中,羅曼一本正經地糾正他的話:“羅曼可是未來這個世界上第一等的大商人,這叫做大智若愚,笨蛋。”
白霧用一雙死魚眼看着這可憐蟲,搖搖頭心想其實這一次你倒是猜對了,這傢伙就是個笨蛋,只不過有一雙能直視人心本質的眼睛罷了。
女巫這種存在啊,本身就是爲了玩弄人心。就像她之前所說過的,沒有人可以抗拒自己的慾望。
羅曼拍拍手,看着貝格寧子爵問道:“你們想要幹什麼,說出來吧。”
貝格寧子爵臉上露出悲憤的神色,他極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嘴,但卻無法逃避自己的本心,在艱難的掙扎之中還是緩緩張開了口——“喬根底岡。”
……撒尼珥如約在入夜之前將安蒂緹娜從船上帶了下來,趕到公主的軍隊之中。只不過幕僚小姐的到來卻帶來了一個讓布蘭多頭痛萬分的消息——小小羅曼又失蹤了!
布蘭多頓時頭大如鬥。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商人大小姐表現良好,連他都以爲對方已經‘改邪歸正’收起了她那些令人頭痛的奇思妙想了。可沒想到才一轉眼,我們的大小姐又故態萌發了!
如果說布蘭多此刻有什麼想法的話,那一定是把那沒事就到處溜達的小傢伙抓回來狠狠地打屁股。不過可惜這事兒也僅僅能想想而已,何況安蒂緹娜帶回來的還有另外一個信息,那就是羅曼最後離開時說的那一番話。
布蘭多很清楚,羅曼雖然腦子裡總是有一些不着邊際的點子,不過她的預感卻一向很準。無論是在布契還是在永歌森林,何況在之前的冒險中商人大小姐也表現出過驚人的洞察力。
更不用說她現在還有另一個身份:女巫之王的傳承者。
布蘭多很快冷靜了下來,他不知道這會兒羅曼是不是還留在安培瑟爾,但只能寄希望於女巫之王對她的繼承人能保護得好一點。而且根據安蒂緹娜的描述,羅曼身邊應當是有一隻契靈的。
在《琥珀之劍》中,契靈大約類似於女巫的使魔,不過遠比使魔更加高級。契靈其實是介於自然靈與低位神明之間的存在,大多已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了成千上萬年,擁有豐富的知識和閱歷,而女巫之王留下來的契靈顯然只會更加傑出。
商人大小姐平日裡看起來雖然有些天然呆,不過布蘭多知道她其實很精明,從來沒有頭腦遲鈍木訥的人能夠在商人一途上有所作爲的。她再加上一隻契靈,應該注意應付大多數突發情況了,布蘭多隻能如此自我安慰一下。
兩人之間一時間不禁有些無言的沉默。
“領主大人,對不起,我……”安蒂緹娜忍不住咬了咬下脣,她將布蘭多擔憂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說沒有一絲絲嫉妒是不可能的。只不過除了芙雷婭之外,大約沒人比她更清楚羅曼在布蘭多心目中的地位。
那位商人大小姐,本身有着一種超然於一切的灑脫。彷彿她本不該屬於這個世界似的,而布蘭多就是唯一將她和這個世界聯繫起來的紐帶,她喜歡布蘭多,任誰都看得出來,但只有安蒂緹娜明白,這種喜歡是掙脫了一切束縛的。
商人小姐爲了布蘭多,甚至是可以拋棄這個世界的。她不止一次在那雙雙非黑即白的眼睛裡看到如此一個簡單的事實:因爲對於她來說,布蘭多更重要。
重過一切正義與善良、倫理道德。
安蒂緹娜低垂眼瞼,她不止一次在心中自問。但她或許可以爲了布蘭多拋棄生命,但有些根深蒂固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倘若有一天布蘭多選擇與世界爲敵,她能站出來爲他殺光一切反對他的人嗎?
若他成爲一個暴君,背棄了今天的誓言,她還能義無反顧地跟在他身後嗎?
雖然這只是一個假設,但安蒂緹娜明白,自己是做不到的。她或許會在痛苦中選擇走向生命的盡頭,但羅曼卻會成爲暴君身邊的那位雙手沾滿血腥的妻子。
她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因爲這個世界上有兩個人是如此的相似,安蒂緹娜看着自己的領主大人。她看到布蘭多最終搖了搖頭,開口寬慰她道:“沒關係,讓她吃點苦頭也好。”
這句話將安蒂緹娜從幻境之中扯回了現實,她重重地出了一口氣,迅速恢復了布蘭多身邊第一幕僚的本色:“可羅曼小姐說過的那些話?”
“陷阱麼?”布蘭多笑了笑,“我倒是已經遭遇過了,聖殿給我們設了一個大大的局,可惜到頭來還是功虧一簣。”
安蒂緹娜鬆了一口氣,她還穿着上船時那條長裙,此刻越海而來還未來得及休整就直接找到了自己的領主大人,此刻全身上下都溼漉漉的、雖然長裙厚重還不慮走光,但一時間也不禁有些尷尬。
布蘭多看了她一眼,溼漉漉的髮絲還一縷縷貼在貴族千金的額頭上,這對天性愛美的女孩子來說實在是再難受不過,安蒂緹娜還出身貴族。他心下也有些感動,不禁問道:“你要不要先去換件衣服?”
安蒂緹娜臉上微微一紅,搖搖頭以一個幕僚的得體回答道:“領主大人這麼着急找我來,一定是有緊要的事吧。我沒什麼,不妨先聽完再說。”
的確如此。
布蘭多點點頭,他看了一眼森林的方向。天色此刻已經完全暗下去了,自己身後丘陵的下方,衛城布諾安正在熊熊燃燒——按照士官生的們的推斷,黑刃軍團這會兒估計纔剛剛經過那一地區。
不過留給他們時間也不多了。
他打了個手勢,幾個年輕人立刻擡着一具黑黝黝的東西走了過來。那東西明顯是某個更爲巨大的金屬裝置上的一部分;安蒂緹娜一看之下就忍不住皺了皺眉,顯然這東西被拆卸下來時並沒有受到什麼應有的禮遇,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些年輕人乾脆就是將它給砸下來的。
那是魔力熔爐的一部分。
確切的說,是最核心的一部分,熔爐的核心魔力傳導裝置。這正是安蒂緹娜的本職專業,她一眼就認出這東西已經相當老舊了,大約是半個世紀之前最早的幾種型號之一,不過具體那一種還要再仔細看看才能分辨出來。
在安蒂緹娜的記憶中,這幾種型號的魔力熔爐應當是當年埃魯因從克魯茲帝國引進的,許多地方都有這樣老舊的龐然大物。當地的領主一般會用它們來熔鍊鋼鐵,這些魔力熔爐的核心部件幾十年前還價值不菲,但現在應該不值幾個錢了。
當然,還是比託尼格爾那座老爺熔爐好多了。
她不禁好奇地擡起頭看着布蘭多,不明白領主大人給她看這種東西幹什麼。幕僚小姐忽然想起夏爾以前講過,自己的領主大人早年生活窘迫,好像有順手牽羊、劫富濟貧的習慣,安培瑟爾拍賣那幅暗耀公主的油畫就是他早些年有名的‘俠盜’傑作之一。
安蒂緹娜本來是不信的,不過現在卻有點相信了。只是眼下這些東西拆卸的方法不對,幾乎全部都壞掉了,她忍不住搖搖頭嘆了口氣,要是自己早些到就好了。
“大人,這些東西要修好恐怕很難,就是修好,花費的錢也遠遠比再買一座昂貴多了。”她觀察着布蘭多的臉色,逐字逐句小心斟酌着回答道。
“啊?”
沒想到布蘭多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不,你理解錯了。安蒂緹娜,我可沒讓你修好它們,修好了就麻煩了,我當初想辦法把它們拆下來可花費了好半天功夫呢。”
“啊?”安蒂緹娜也愣了,她目瞪口呆地盯着布蘭多:“領主大人這是你砸……拆下來的?”
“正是,非但如此,我還需要你進一步拆解它們。”
“爲什麼?”
“如你所見,因爲太笨重了,這裡足足有好幾十座呢——那幫貴族還真有錢——不過我們總不能搬着這麼多大傢伙趕路吧。”布蘭多理所當然地答道。
“啊……”貴族千金忽然反應了過來:“領主大人你是要。”
“正是,”布蘭多點了點頭:“這裡有不少魔力傳導裝置的核心廢料,好吧我承認是我把它們變成‘廢料’的,總之你能做出多少崩解水晶。”
他一邊回答,一邊擡起頭看着自己的幕僚小姐。而這也正是他之所以執意要攻打布諾安地區的真正原因所在。
安蒂緹娜面色古怪地盯着自己的領主大人,這對她來說好像有些不務正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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