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
所有的人都在咀嚼這個名字,卻忍不住更多地將我與蒼月,謹妃對比。
皇后一笑,欠身對皇上道:“喲,二皇子可真是好眼光呢,找個皇妃果真美得炫目。”
皇帝的眼睛也直勾勾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覺得自己赤裸了身體任憑所有人觀瞻。這是令人恐懼而危險的。
我朝所有的人福了福身,道:“民女我見過皇上,皇后娘娘。”
清盈的眼神,穩重的投足,禮節周到,怎麼看都不似來自民間的普通女子,這是我身上與生俱來的東西,無法改變。
我的主動介紹將空氣緩和一些,皇上和皇后收回了目光認可了我是我的身份。
“不,我就是謹妃。”
有個聲音突兀地響起,在衆人都要放棄的時候炸開了鍋。我臉上一青,我看到了那張熟悉的佳人姿色的臉。
曾經多少次的攜手相交,曾經多少次的月下雙灼,宮裡曾經最相信的人,也是曾經傷我最深的人——榕。
我立在那裡,身爲妃的我着了一身輕靈孔雀服,那樣美,那樣富貴,那樣精緻。只是,我眼底裡的那抹複雜的光芒毀了這一身的美。
怎麼會是我?
心頭一挫,我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如果我失去了記憶,我可以不怕。但,現在,我的記憶回來了,我就是曾向皇帝揭發自己的那個人,那個最親的人。
皇宮,在爭寵的鬥爭裡往往會親情喪盡,最後變成敵人。我雖然恨榕,但也沒有想過變成敵人,我以爲自己可以永久地生活在蘇的世界裡,不用面對皇室的爭鬥。
我只是忘了,蘇就是皇室裡的人,是皇儲,是跟皇帝有着最直接關係的人。
“我……不是。”我垂下頭,沒有了底氣,看到了蘇明亮的眼睛,還想要反駁。
榕已經上前一步,眼裡瀲灩着得意,還有恨,或許可以說是嫉妒。我朝蘇看一眼,最後落在了他身後的我的身上。
“謹妃和我從小情同姐妹,我對我最瞭解,我身上有一塊粉紅胎記,在右側肚子處。”
我一驚,差點穩不住身形。錯就錯在不該與我太接近,以至於讓我知道了自己身上的可以辨別身份的胎記。
蘇炯炯的目光冷笑着投在榕的身上。“父皇,天下像相的人多得是,不過,您真的要派人查兒臣的皇妃麼?”
“皇妃”兩個字震動着所有人的耳膜,榕更是不臉的不可置信,我看向蘇的臉上已經充滿了挫敗與受傷。
皇帝神色多變地立在那裡,看了蘇許久,最後轉頭對着榕罵道:“簡直放肆,這樣的謠言若是傳出去,豈不是要讓我國的儲君受辱蒙羞?皇后,你這後宮是如何管的?”
皇后臉色一青,即刻跟着轉了臉,道:“都怪臣妾管理不善,纔有這些亂嚼舌根的人。榕妃,你身爲妃子胡言亂語,本宮罰你薪俸半年。若日後再亂說話,割了你們的舌頭。”
榕一臉慘白,兩眼裡射出來的光芒是絕對的不服。但,什麼也沒有說出來。皇上都這樣說了,我再爭下去又能得到什麼?
恨恨地收回目光,福下身子,認了這個懲罰。
一場變故就此收住,我更加認識到自己在蘇身邊的不妥。我曾經存在過,可不止榕一人知道,就連皇后,都是明白的。
這樣的事若想不傳,也是不可能了。
“沒事吧。”蘇寵愛萬份地走到我面前,將我攬在懷裡。
點點頭,我裝出一副略有害怕的樣子,心裡卻在盤算着今後的路。
蘇細心地扶着好離開,只有榕不甘的眼神留在身後,那樣灼熱,幾乎要將我的背燒起來。
我不想顧這些,任由蘇細細關照步步走遠。
月色清明,可以看到遠處朦朧的景物,美則美矣,終歸失了陽剛,陰氣太重。重重嘆息,我收回了目光,垂眼眼瞼,想起了白天的事。
是否上天對我言而無信的報復,我身上有胎記的事已經被大家知道,不保有一日不會有有心之人將這個秘密揭發於當衆。
我,是蘇的拖累。
門,無聲地從身後打開,頎長的身體默默無聲,朝這邊優雅地移過來,聽到了我的嘆息,將也摟在了懷裡。
“被今天的事嚇壞了吧,沒事,這些人都喜歡作亂。”
是作亂,但絕對不是胡來的。我記起了一起,當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擡頭,定定地注視着蘇,他的眼光那般柔和,似乎要將我看化。我也願意就此化在他的眼前。
“蘇。”
我把想說出來的真相嚥進了肚子裡,順勢倒在他的懷裡。“蘇,謝謝你對我的保護。”
“你可是我的皇妃,將來的皇后,我怎麼可以不保護你?”
心頭一振,這甜蜜的語言此時聽來酸酸的。他這麼看重自己,可我,不能成爲他將來的話柄呀。
沒有說什麼,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那夜,蘇摟着我,溫柔無比,柔軟的脣瓣沒有離開過我的身子,手牢牢地將我鎖在身前,無數次地撫慰。
我熱情如火,迴應着他,直到兩人疲倦地雙雙倒在牀上。
人很累,頭腦卻是清醒的。藉着月色將眼前的人兒看個清楚,我最終下定了決心,將他落在腰間的手拉開,悄悄下了牀。
古廟,佛剎,一位絕色的女子虔誠地跪在那裡,一頭青絲被一點點散開,最後盡數落入地上。
那跪着的人兒面色白皙,臉上無波,只有在發被剪盡的時候流下兩滴清澈之淚。
“起來吧,你已經是佛門中人,要將一切塵世這事忘記。”
忘記,忘記。
臉上的淚滴乾掉再沒有流出來,我平靜地點頭,似乎真的將一切忘掉。
一身粗布的佛衣,我跪在了蒲團上,用心地祈禱。
“聖旨到——”
某些人羣特有的鴨公嗓音拉長了響起在靜謐的宮殿裡,蘇和十四皇子一身戎裝,跪下來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胡疆國主辰澤心懷不軌,窺貪我東陵國久矣。爲了保全國土,特封二皇子爲護國大將軍,十四皇子爲副將,即刻赴胡疆剿滅匪徒。欽此——”
兩人對視,蘇立起來,將那聖旨接在了手裡。
公公說了幾句離開,十四皇子走過來,一臉遲疑。“現在甄洛沒有音訊,我們又要去掃滅辰澤,這該如何是好。不如,由臣弟代兄爲將,皇兄您就留下來用心尋找我吧。”
蘇擰眉想了許久,搖頭道:“不行,胡疆之地我比你熟悉,再者辰澤擅長用毒,試過他的毒的人也只有我。而且,他與我還有一場生死之仇未報呢。”
“你留下來找甄洛,找到她,就告訴她,她永遠是我的皇妃,我將來皇后位置上的那個人。”
十四皇子點點頭,默默退下。
翌日,二皇子帶着大隊浩浩蕩蕩出發,向着胡疆之地,大隊之後,一騎單騎繞過城門,衝向遠方。
我用心地敲着木魚口裡唸唸有詞,眼前放着的是我親手抄的佛經,這是我專門在佛祖身前請來的,希望蘇可以平安無事。
二皇子征戰胡疆的消息街頭巷尾都在傳,只要用心,如何能不打聽得到?
心無旁騖,木魚聲音叮叮有節奏,背後走來的住持還是搖了搖頭。
我一直站在我的身後,直到頌完了一卷經紙。
我回了頭,看到眼前的主持,起身福禮。
住持眼裡閃出奇異的光芒。“他,二皇子已經到了胡疆,和胡疆國主展開了爭鬥。”
我的眼睛睜大,我期盼的眼神明顯極了。“他……怎麼樣?”
忍着忍着不問,最後還是問了出來,看到住持搖頭,我垂下了頭。“住持,我錯了,我不該想着塵世的事。”
住持的面色愈發凝重。“你真的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我想知道。
眼睛又是一亮,我低下頭,不想讓住持看清表情。身子沒有動,心底裡恨不能住持馬上講出結果。
“他們苦戰了三十場,其中因奸人作祟,一度缺少糧草,幾乎全軍覆沒!”
頭猛一擡,痛楚流露出來,眼角掛上了淚。“怎麼可能,他那麼能幹,那麼英武!”
認可地點頭,住持繼續道:“好在他危難中改變了策略,來了一次絕地反擊,所以……”
“所以,他們贏了。”
太好了,太好了。
我幾乎要跳起來。
眼裡的歡喜無法掩蓋。
這就放心了,就不用再擔心了。我撫着胸準備離去。
主持卻並不打算放過我。“他回來了,你難道不想去看看他嗎?十四皇子四處找你,就是想把你帶回到他的身邊。”
我眼裡的亮光一閃一滅,最後徹底毀滅。
“住持,他的事與我無關了。”
“真是無關麼?”住持的眼光凌厲,有着不容撒謊的嚴肅。
我一愣,不知道如何接口。
“如果你不關心他,如何要爲他抄經頌經,又如何要對他的事情念念不忘,以至於日日到街頭打聽?如果你不關心他,又如何對他的危難擔心憂愁,又對他的成功喜極而泣?”
原來,我只是騙過了自己,根本無法騙過任何人的眼睛。
對他的愛,又怎麼可能想隱藏就隱藏得住?
“十四皇子就在殿外,去吧。”
我沒有動。
自己的身份擺在這裡,我一旦回去就將會爲蘇蒙上一層陰影,讓他成爲別人的笑柄。
努力了許久,再擡頭,眼前已經沒有了住持的身影,只有十四皇子站在那裡,目光裡帶着激動,帶着憐愛,帶着不可置信。
“我,你……”
看着我光光的頭頂,十四皇子懷疑自己的眼睛花了。
“你這是何苦?”
我一臉苦笑。“這是我詵的路,施主不必悲傷”
“你難道沒有想過蘇嗎?二皇子,他回來,卻沒有你的消息,你不知道他有多難過嗎?你不知道,在那些困難日子裡,支撐着他的唯一信念就是活着回來找到你。在幾乎要隨時喪命的沙場上,他還不忘飛鴿傳書給我,問我你的情況。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情,將他撇下,自己一個人在這裡輕鬆!”
我不輕鬆,一點也不輕鬆。每日每日,我都在想着他,擔心着他,在佛前祈禱,希望他可以平安回來。
多少個日日夜夜了?我算不清楚,只知道對他的思念一日甚過一日。
我的臉色蒼白,最近老是嘔吐,茶飯不思,已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或許,我會在這裡耗盡自己的生命。
“施主,我不認識什麼二皇子,什麼蘇,請回吧。”
轉身,不再留戀。
十四皇子的身影如同釘在那裡,久久不動。
我的身子越來越弱,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同時,身子卻開始臃腫。
這是怎麼了?
靜寂的屋裡,我吃了幾口齋飯,最後放棄。
門被無聲地打開,住持的臉露在門後,朝我搖了搖頭。
“皇上得了重病,看來撐不過幾日。”
那麼,他呢?是否要登上寶座,成爲最頂上的那個人?成爲我只可以仰望的星?
“皇上已經下旨,將皇位傳給了二皇子,今日,正是他登基的日子。”
難怪這麼熱鬧。
我的心裡涌出一股股的複雜情感,沉到心裡,胃忍不住就這樣翻騰起來。我嘔吐了起來,將本來不多的食物吐個精光。
住持注意到了我的變化,深邃了雙眼。“你這樣的情況已經有多久了?”
多久?我想了想,道:“怕是到這裡就有了。”大抵是佛祖看我用心不誠,要懲罰我了吧。
住持沒有再說什麼,神色凝重地走了出去,連門都忘了關。
撫着自己已經大起來的肚子,我只覺得一陣陣的難過。蘇已經成爲皇帝了,我只能遠遠地祝福他,希望他可以找到最愛的人。
外面安靜極了,所有的人似乎都消失了,只有我一人呆在這裡。
浩蕩的隊伍在廟前停下,從黃金鑾上下來的俊偉男子一身明黃的袍子穿在身上,頭上垂了黃色流蘇,威武俊美。
他顧不得一切,衝下來,住持已經帶着所有的人在門外迎候。
“ 她呢?”他急問。住持指指廟中的一間屋子,“貧尼帶皇上前去……”
未等住持帶路,他便朝那裡跑了過去。
我又吐了幾次,總算感覺好了一些,便自己將屋內吐髒的地方收拾好,轉身端了一盆水出來,差點跟一個人撞在一起。
那明黃色的光將我的眼睛幾乎射花,但那熟悉的臉龐卻是我永遠也不願意移眼的。
“蘇……皇上……”
我想要跪倒,蘇已將我抱緊,摟住懷裡。
“甄兒,甄兒,甄兒。”無數的甄兒將我帶回了從前,他們一起笑,一起鬧,一起享受了許多許多的美好時光。
將我放開時,他已經注意到大大的粗布衣下我無法掩蓋的大肚子。撫上我的肚子,我退了開去。“皇上,不可以……”
“緣何不可以,朕的孩子都不能摸一摸麼?”
“孩子?”
我愣在那裡。怎麼沒有想到,我的月事一直都沒有來過,而且肚子越來越大……
原來……
住持立在廊下,恭身不語。蘇攜了我出來,看到了我。“住持,多虧你的提醒,朕將會給你香火錢加建此殿的。”
住持謝過,再不多語。
我就這樣被他帶着走了出來。
被蘇摟在懷裡,我感覺到了無比的幸福。可是……
“皇上,我不可以回去,我的身份……”
“你最終還是想起來了。”蘇無奈地嘆息,最後撫撫我的發,“你就是我,沒有人會改變這個想法,父皇下令,他駕崩之日,所有的嬪妃一律殉情,皇后移出宮外獨居。”
我一驚,眼裡有不可置信。“怎麼可以,那些嬪妃還那麼年輕。”
“這是父皇下的令,誰都沒有辦法改變。”
回到宮裡,已經聽到了先皇駕崩的消息,宮裡一片哀號,所有的嬪妃以及宮人統統要抓去殉葬。那些怕死的嬪妃們到處亂藏,禁衛軍帶足了人一一搜索。
我從殿裡出來,看到一羣人正在搜宮,一步步逼近我的宮殿。而一道淺藍的影子閃過來,看到我後愣了一下。
“榕妃?”
我沒有應聲,快步跑到了假山後。
禁衛軍到來,向我行了禮,準備繼續搜查。
“你們回去吧,我這裡沒有人來過。”
禁衛軍相視看了兩眼,懼於我的權威,帶着人離開。
一隊人朝宮外而去,我跑過去將人攔下。“你們是去宮外採辦的吧。”爲頭的太監點頭。
“帶我的一個宮女出去採辦點東西吧。”
太監想了想,點頭。
我拉着宮女走向假山後,一會兒,一身宮女裝的榕妃走了出來,自始至終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出去吧,我要的東西多買一點。”我道。榕妃投過一抹感激,踏上了車駕。
“怎以就這樣放過我?”身後,不知道蘇什麼時候到來,早已看到了這一幕。
我微微一笑,撲到他的懷裡。“我不是也被你原諒了?”
“朕沒有看錯,你真是一個做皇后的好人選。”
“臣妾也沒有看錯人,你是一個選做相公的人選。”
一雙水眸兩兩相望,忘記了世外所有的一切。平靜,從此刻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