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止息公子是對的,這個男人會是她一聲的蠱和苦。
殺他也苦,不殺更苦。
重鸞何其聰明?否則,又如何能夠在這亂世之中、在全江湖武林的追殺之中存活下來?自然,她不可能感覺不到步清倬對她的忍讓。
儘管,每一次忍讓過後,換來的都是對她更深更重的折磨,但是無可否認,這也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以及復仇的機會。
遠遠地看到重鸞獨自一人踉蹌着從後門走進來,含霜頓然一驚,連忙迎上前去,將她扶住,“重鸞姑娘這是怎麼了?”
重鸞瞥了一眼隱隱作疼的腿,搖頭一笑道:“不礙事。”
向四下裡掃了一眼,復又問道:“怎麼只有你一個人?青桃呢?”
“她……”含霜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說。
重鸞收了笑意,道:“怎麼?不能說?”
“不……”含霜連連擺手,低頭小聲道:“青桃她……姑娘剛走沒多久,她跟着一位公子游湖去了……”
“遊湖?”重鸞不由得擡眼四下裡看了看。
確實是個遊湖的好天氣,然而這個時候也該回了吧。
就算是要遊湖賞景,此時也已經入夜了,湖面上還有什麼可遊可賞的?
看了看含霜訕訕的表情,重鸞心下明瞭,不再作聲,由她扶着回了清韻軒。
路過飛鳳門外的時候,她無意地投去一記目光,隨口問道:“飛鳳今天有客人?”
“嗯。”含霜用力點點頭,“是歐陽將軍。”
歐陽將軍……歐陽末風!
這倒是重鸞沒有料到的,就算是平日裡他出現在嵐音樓都會讓重鸞覺得驚訝,更勿論是經過這麼多事情之後,尤其是如今老國公還在熱孝中。
他出現在這裡,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只是,爲何會與飛鳳有關,她便不得而知。
淡淡一笑,她輕聲道:“回吧。”
“好。”含霜不疑有他,扶着她進了屋。
便是在她進了房間的剎那,飛鳳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素色身影走出,正好瞥見重鸞的背影。
她果然又不在嵐音樓。
雖然早就聽說過,到了嵐音樓也未必就能遇見重鸞姑娘,他卻一直沒有當真,畢竟,重鸞是嵐音樓的人,不在嵐音樓,能在哪裡?
直到,他悄悄來了這裡多次,加之今天,已經不下五次,卻從未有一次能在嵐音樓見到她,而這一次,她雖歸來,卻夜已深。
深夜的街上行人不多,馬車更不多。
一輛馬車緩緩在嵐音樓外不遠處的路邊停下,車伕貼心地撩起簾子,小心翼翼地將車上的人扶下車。
一道清瘦身影隱在夜色中,只是夜色雖遮得住她的樣子,卻遮不住她眸底的冽冽寒光。
她的目光緊緊盯着從車上下來的那人,看她嬌羞雀躍,看她喜不自禁。
果然,一切都讓九公子說中了嗎?她身邊的人,當真都是不可信的嗎?
凝神間,耳邊突然響起一道低沉的男子嗓音:“是不是覺得那個車伕很眼熟?”
重鸞一驚,不知是因爲自己方纔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還是這個
男人武功太高,來得無聲無息,所以她沒有發現。
“將軍?”她疑惑地喊了一聲,四下裡看了一眼,刻意壓低嗓音道:“將軍怎會在此?”
末風微微一笑道:“我本打算離去,卻不想明明看到你跛着腳進了屋,轉眼便又從後窗出了房間,向這邊來了。”
他說着側身低頭看着重鸞,目光冷冽之中升起一絲柔和,與老國公去世那日她所見到的歐陽末風大不相同。
“你是來等她?”他說着指了指正低着頭、卻滿臉歡喜地向嵐音樓的大門走來的那人:青桃。
重鸞點點頭,道:“正是。”
“她是你什麼人?”
“我的貼身丫頭。”重鸞說着失聲一笑,道:“我竟不知,她何時有了心上人。既是如此,我便替她贖了身,讓她過自己的日子去吧。將軍以爲如何?”
末風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只不過不知道這個小丫頭領不領重鸞姑娘的情誼。”
重鸞的臉色漸漸變得冷酷,淡笑道:“若她去了,就此作罷,大家姐妹一場,今後有難,我定是要伸手幫一幫。若是執迷不悟……”
她略一沉吟,思忖道:“我沈重鸞是最忌別人欺我瞞我,對這樣的人,我從不會手軟。”
末風輕輕擊掌,卻不敢太大聲,笑道:“重鸞姑娘好魄力,在下就是欣賞姑娘這一點。既是如此,在線便送姑娘一個人情。”
“哦?是何?”
末風擡手指了指已經悄然離開的馬車,靠近重鸞身邊,壓低聲音道:“那個車伕,是瑜王府上的人。”
重鸞先是愣了一愣,繼而輕笑出聲,看着漸漸遠去的馬車,柔聲道:“竟沒想到,瑜王殿下還是個懂得憐香惜玉之人。將軍這個人情,重鸞收下了,來日將軍若有什麼事是重鸞能幫得上忙的,便儘管開口吧。”
說着,她擡頭看了看,“夜深了,將軍該回了。告辭。”
而後她轉身掠下屋頂,不緊不慢地向着清韻軒的方向去了。
身後,末風站着一動不動,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她比他初見她的時候又變化了不少,美了,也瘦了。
尤其是方纔那一個看似滿帶笑意、輕柔無波的眼眸,明明就藏着一場驚濤駭浪,只等着那個人若是背叛了她,她便以此將其湮滅。
城裡城外關於她的那些事,他不是沒有耳聞。儘管很多事情並不是關於她,可是他卻總能聽出與她有關的感覺。
比如說前不久紹君瑤的事,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露面,也沒有人提及她,然而那個真正救了紹君瑤的人,必然是她,而非清玉公子。
末風知道,段幹彰之所以會答應出手助他們圓這一場戲,不過是爲了重鸞。
誰都知曉,自從嵐音樓的重鸞姑娘現身一見、並撫琴以助興之後,清玉公子便迷上了重鸞姑娘的琴音,時常到嵐音樓聽琴,或者乾脆請了重鸞到止息樓同遊。
只是醉翁之意不在琴,而在眼前美人也。
想到這裡,他挑起脣角無聲一笑,縱身躍下,向着將軍府去了。
也許今天過後,再見面時,她與他便不能再這麼心平氣和地坦然相待了吧,畢竟,他們選擇了不同的人,便等於選擇了
不同的路。
坐在屋裡就聽到門外青桃哼着小曲兒一點一點靠近,突然她聲音一頓,許是看到重鸞房裡的燈亮着,沒有想到重鸞今晚會回來。
理了理自己的衣着裝飾,她小心地推開門進了屋,剛一進門就看到重鸞正坐在燈下,懷裡抱着一張琴撥弄,似乎是在調絃。
“姑娘回來啦?”她愣了愣,看了看重鸞手邊的杯盞空空如也,連忙上前給她倒水,笑道:“姑娘回來倒是難得呢,姑娘今日是去哪裡了?莫不是,又是被清玉公子請去止息樓彈琴了?”
重鸞挽起嘴角淺笑,沒有出聲,自顧認真地檢查手中的琴絃。
見之,青桃呵呵一笑,又道:“姑娘渴不渴?喝口水歇歇吧。”
說着,她雙手捧起一隻杯盞遞到重鸞面前。
只見重鸞鳳眉驟然一挑,彈指一撥,“當”的一聲響,嚇得青桃一愣。
再看重鸞,卻是皺了眉,緊緊盯着手中的琴絃看了片刻,猶豫了一會兒,隨後輕聲一嘆,伸手一把將琴丟到一旁。
“明日將這琴丟了吧。”
“啊?”青桃一瞪眼,驚訝道:“丟了?這不是姑娘最喜歡的幾張琴中的一張嗎?好端端地,爲何要丟掉?”
重鸞搖頭道:“琴如人,弦便是心。再好的琴,若是弦壞了,便不中用了。同樣的,再忠誠、親厚的人,若是心偏了、跑了,那留在身邊也就沒有什麼用了。與其看着礙眼,倒不如早早處置了,丟了也罷,送人也罷。”
意味深長的一番話,語氣清和,聽似平淡無奇,言之有理,青桃卻嚇得白了臉。
跟在重鸞身邊這麼久,她豈會聽不出她這一番話的意思?
看似說這張琴,可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在說人?
莫不是,讓她發現了什麼?
想到這裡,青桃的心底咯噔一跳,險些驚呼出聲,她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聽到身邊動靜,重鸞不由得側身瞥了她一眼,故作疑惑道:“你怎麼了?”
“我……”青桃支支吾吾,端着杯盞的手都在微微顫抖,“我沒事……夜深了,姑娘要不要早些歇……”
話未說完,重鸞的目光便落在她手中的杯盞上,伸手接過來,微微抿了一小口,“確實不早了,忙了一天,倒真是有些累了,你也早點回去歇着吧。”
青桃哪裡還敢多耽擱,連忙點了點頭,驚慌地退出了房間。
她剛一走,重鸞便變了臉色,放下手中的杯盞,側身看了看手邊的琴,輕聲呢喃道:“你跟隨在我身邊已三載,今年便是第四年,從豆蔻稚齡到如今,我看着你一點一點長大、懂事。你是我在嵐音樓最親近的人之一,我不希望,出賣我、背叛我的人,再是我信任的人。”
眼底劃過一絲落寞,剛要起身,突然腳踝處又傳來一陣疼痛,疼得她連連皺眉。
想起之前在重安寺外,她咬了步清倬一口,步清倬雖沒有動她,卻也沒有再理會她,而是獨身掠去,留她一人在那個漆黑的地方。
好不容易摸索着下了山進了城,卻因爲看不清路而扭了腳。
步清倬……她眸光頓然變得沉湎,她已經越來越搞不懂,那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