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人落水了!”船頭一聲驚呼,終將沉思中的年輕公子思緒拉回。
他微微皺了皺眉,起身出了船艙,只覺一陣寒意逼人,再看那漸漸沉入水面的人影,頓覺心中一緊,喝道:“救人!”
話音落,隨從已經跳入河中將人撈起,帶回了船上。
那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雙頰通紅,雙目緊閉,嘴脣蒼白。
是她,真的是她!
“拿被子來,升暖爐。”年輕公子有條不紊地下令,身邊之人雖不明他爲何神色這般緊張嚴肅,但也不敢遲疑怠慢,連忙照做。
“咳咳……”她輕咳了兩聲,感覺到身上的暖意,稍稍回魂,微微睜眼看着眼前這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你醒了?”他聲音一喜。
她吃力地掃了一圈,聲音沙啞地問道:“我……怎麼會在這裡……”
年輕公子頓然皺眉,反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你爲什麼會掉進水裡?”
聽他所問,她這纔想起之前所發生的事……
“咚!”她應聲倒地。
隱在斗篷下的面上卻閃過一絲笑意,她不顧身上的疼痛,擡手拉下斗篷的帽子,向對面突然出現的人笑道:“你果然在這裡。”
那個男人面無表情,冷冷道:“既是知道我在,你就不該出現。”
“哈哈……身爲背叛者與顛覆者,你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你不是到現在都沒有殺了我嗎?怎麼,莫不是你心中有負罪感?”
“呵!你以爲我留你在這世間,爲的是什麼?”
“爲什麼?”
“折磨你,不死不休。”
“哈哈……不死不休?說得真好……”
一陣急促的風聲從耳邊吹過,她知道那是什麼,可是她卻沒有一絲要閃躲的意思,嘴角掠過詭譎笑意,挺身迎了上去。
掌風從面上劃過,那一掌她終究沒躲過,重重擊在肩頭。她悶哼一聲,退了十來步,然後重重摔在地上。
黑暗重重向她襲來,意識漸漸模糊,她隱約看見一道身影緩緩踱步至她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他隨時可以擡手捏個粉碎的她,眼底沒有悲憫,沒有憐惜,有的只是漠然與清淡。
這一掌,他沒有絲毫留情。
“丟出去。”對身邊之人冷冷丟出三個字後,他便擡腳緩緩朝着前方的高閣走去。
朦朧燭光下,那一襲梅白色背影看不出絲毫憐憫仁慈,只有幽冥之王的詭異與冷寂。
步清倬,你終於肯露面了,爲了殺我。
只可惜,你卻沒能殺了我。既如此,那就是註定要由我來殺了你,以祭奠那是因你而死的亡靈!
一陣急促的冷風吹過之後,她感到自己身體騰了空,被拋了出去,緊接着便是冰冷刺骨的河水將她淹沒,她緊閉着雙眼與雙脣,只覺這突如其來的冷和壓抑讓她快要窒息……
“當……”一聲脆響,琴
音戛然而止。
黯啞的斷裂聲從屏風後傳出,在場衆人暗暗一驚。
直到這時,重鸞方纔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低頭一看,手指被琴絃蹭破了皮,冒出細小的血珠,而面前的這張五絃琴,琴絃已斷。
屋內有兩股強勁的內力竄動、相抗,重鸞知道,自己的琴絃便是被這無形的內力震斷,她也知道,這兩股內力都是衝着她來,可是她卻看不到。
“二位……”站在東座的嘉蘭見狀,嚇得雋眉擰成一坨兒,連忙上前一步,怯聲道:“二位莫要衝動,有話好說……”
她本就生得貌美,聲音也是如鈴悅耳,這一蹙眉、一抿脣,任誰見了都覺不忍拂了美人心意,然那正坐在屏風兩側的兩個男人卻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話。
西座,一襲霜色錦袍的九公子九華端坐案前,嘴角拂過一絲似有似無的清淡笑意,沉斂目光定定落在南座正安坐不動的步清倬身上,步清倬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眉目如鋒,面容冷峻,即便他只是坐着一動不動,一言不發,依舊有一股冷冽氣息從他身上傳來,讓人不敢逼視。
而就在兩人中間,那隻裝滿酒水的杯盞已經顫動得越來越厲害,酒水濺了出來。
雖無聲無形,可在場之人都知道,這兩個男人的武功修爲皆非常人所能及,若是二人執意在此動手,定會拆了這屋子。然,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他二人卻只是以內力相抗,沒有離開座位半步。
嘉蘭急得額上滲出汗珠,她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今夜冬至,她本受人之託在此設宴,宴請江湖四公子之中的三人,一則天下第一閣瀾玥閣的閣主步清倬,二則瀾玥閣下問月山莊少莊主、清玉公子段幹彰,三則身份背景、行蹤來歷皆神秘莫測、無人知曉的九公子九華。
說好美酒美人好生招待了便可,不想自己請來的琴師毀了琴受了傷,無奈之下,是隨九公子而來的那名女子出手相助,爲衆人撫琴,哪隻第二支琴曲還沒有結束,這邊廂的步清倬驟然變了臉,擡手一揚,便以手中的杯盞向屏風擲去。
步清倬的武功如何,嘉蘭未曾親眼見過,卻早有耳聞,若是這杯盞打中屏風,那屏風後面的女子必會受傷。
便在這時,將這女子帶來的九華出手了,以內力擋住了杯盞。
“不過是個撫琴女子,步閣主何以下此重手?”九華用空餘的一隻手端起杯盞,微微呷了一小口,笑容清淺,嘉蘭卻感覺到陣陣冷意。
她不由得將目光移向步清倬,步清倬神色絲毫不動,道:“既然只是個撫琴女子,又何勞九公子如此相護?”
九華回身看了一眼屏風,道:“她是隨我而來,我自是應該護她周全。”
“不巧的是……”步清倬終於擡眼正眼看了看屏風,那目光如利刃,似要將屏風刺穿,“她犯了錯。”
“是麼?”九華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究竟,是她犯了錯?還是她
所彈奏的曲子犯了錯?”
步清倬緩緩道:“曲子沒錯,而是彈奏此曲的場合錯了。”
嘉蘭凝眉想了想,這女子方纔所彈奏的那一曲不過是衆人皆知的《廣陵散》,卻不知何故會引得步清倬如此不滿。
九華絲毫不退讓,道:“早聞瀾玥閣步閣主深明大義,卻不想竟會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苦苦相逼。我九華雖不才,但卻不能任人欺負了去。這姑娘,我今日定是要保她了,步閣主若是鐵了心要動她,就請先過了我這裡。”
聞言,衆人一驚,不由得向步清倬看去,只見步清倬依舊面無表情,淡淡道:“若是九公子,步某願意奉陪。”
話音落,只聽“啪”的一聲,兩人之間的杯盞因承受不住這般強勁內裡,應聲而碎。
隨後步清倬擡手輕輕一揚,立刻又有三隻杯盞騰空而起,九華見之不慌不忙,擡手接下。
眼看兩人僵持不下,嘉蘭不由急得握緊雙拳,看了看身側的小丫頭,突然眉眼一動,笑道:“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位託奴家設宴的客人還留了三張帖子,道是三位看了就會明白。”
話音落,丫頭已經將帖子送至三人手中,三人隨意打開淡淡掃了兩眼,突然齊變色。
驀地,步清倬身形一動,未及衆人看清,他已經撤去內力,如一陣風掠至嘉蘭面前。
嘉蘭看着這個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嚇得驚叫一聲,向後倒去,卻被步清倬一把抓住手腕,拉回自己面前。
“說,那個人是誰,現在在哪?”
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的嗓音與目光讓一直淡然鎮定的嘉蘭頓然就慌了神,惶然地看着那雙冷峻眼眸,斷斷續續道:“這……奴家真的不知……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們止息樓都尚且不知……他,他只是讓人送了銀兩和帖子來……”
她說着看了看自己被他抓住的手腕,雖然他“扶了”她一把,可是步清倬手上的力道絕不小,捏得她的手腕微疼。
見她清眉微蹙,臉色發白,步清倬似是意識到自己傷了她,便放開她,卻沒有再說什麼,回身定定地看了屏風和九華一眼,轉身大步離去,留嘉蘭在身後滿臉驚慌地看着他的背影,想不明白帖子裡究竟說了什麼,竟會讓他對她這個送信之人動了殺念。
“啪!”一聲輕響,將衆人從方纔的怔愕中拉回神,卻是九華撤了內力,杯盞落地而碎。
緩步走到屏風後,九華垂首淡淡一笑,看着她雖極力抑制卻依舊有些顫抖的身體,以及她略微泛白的臉色,不由輕嘆,“小不忍則亂大謀,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
她深深吸氣,笑了笑道:“我不明白九公子的意思,不過是一首曲子……”
“可是這首曲子不是普通曲子。”九華打斷她,伸手將她垂落的面紗拂上耳際,而後勾起那根斷掉的琴絃,輕聲道:“你僅憑一首曲子,就惹怒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