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朔風蕭蕭,大地一片蒼莽。
一片雪花從空中飄落,落在馬躍臉上,化作一片冰涼。馬躍緊了緊手中鋼刀,冰冷的質感從指尖傳來,令他神志一清。
馬躍極目曠野盡頭,那裡有一條淡淡的黑線在蠕動。
終於要來了嗎?馬躍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從容,最後緊了緊腰帶,將背上缺了一角的木製圓盾卸下來挎在右手小臂上。
兵器出鞘聲、喘息聲、金屬撞擊聲響成一片,無數跟馬躍一樣的人開始戰前的最後準備,烈烈寒風吹起他們的頭巾,形成一片翻滾的黃色怒濤。
沒錯,他們是黃巾!馬躍是他們中的一員,並且只是一名普通的刀盾手。
馬躍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一個月前,應該是公元2007年的11月,在他搭乘列車前往西藏旅行的途中,在臥鋪上一覺醒來之後就來到了這個該死的完全陌生的世界。後來馬躍才知道,他穿越了,並且回到了中國古代史上最混亂最動盪的時代——東漢末年黃巾大起義的時代!
這一年是中平元年,公元184年。
這是羣雄並起的序幕,也是浩劫的開始。
經過幾天的亡命生涯,馬躍悲哀地發現,光靠個人的力量是根本無法在這個亂世生存下去的,一夥流竄的盜賊就足以讓你喪命!這是個人吃人的時代,你唯一活命的機會就是拿起武器去殺人,只有這麼做,你才能活下去。
馬躍本想參加官軍,畢竟黃巾大起義很快就會失敗,他可不想給張角那老道殉葬。
可在投軍的時候,他差點就被貪婪殘暴的官軍將領當成黃巾賊殺頭充數去領賞,幸好有個叫劉闢的傢伙領了一標黃巾賊,湊巧救了他,於是馬躍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劉闢的部下,當了一名雜兵,然後因戰功從雜兵轉爲刀盾手。
這一個月多來,馬躍已經記不清總共參加過多少次戰鬥了,在連番惡戰中,他也迅速成長爲一名冷血屠夫,一個多月來,死在馬躍刀下的官兵少說也有十幾個了。
地平線上那條淡淡的黑線變得更粗了,綿長嘹亮的號角聲在前方響起,悠遠得就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黃巾賊兵陣一片肅靜,嗚嗚的寒風中,馬躍聽到了輕微的牙齒打顫聲。
馬躍轉過頭來,目光柔和地望着身邊的少年,少年只有十六歲,臉上還是稚氣未脫,他手裡緊緊握着一根兩端削尖了的木棍,握棍的雙手正在輕輕顫抖。
馬躍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淡然道:“別怕,很快就會過去的。”
少年姓陳名敢,因爲不到20歲,所以還沒有表字,他是馬躍到現在還留在劉闢軍中的其中一個原因,如果沒有陳敢,如果不是劉闢曾救過他的命,馬躍早就另謀出路了。黃巾起義最終是一定會失敗的,劉闢更是個草包,跟着他混只能是死路一條。
但爲了陳敢,爲了報答劉闢,馬躍留了下來,陳敢的父親陳敘和劉闢一樣,也曾在戰場上救過他的命!
那還是馬躍第一次上戰場,面對虎狼般衝殺過來的官軍,馬躍腦海裡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一名兇狠的官軍盯上了他,幽靈似的衝到他跟前,手中鋼刀揚起半空,一抹殘陽照在雪亮的刀刃上,耀眼的反光迷亂了馬躍的眼睛。
馬躍眼睜睜地看着那片耀眼的雪亮從空中斬落,整個人像是石化了一般,既不能躲也不能格擋。
危急時刻,一柄厚重的砍刀架到了馬躍的肩膀上,那一聲劇烈的金鐵交鳴,震碎了馬躍的耳膜,也喚醒了馬躍心底原始的野性,他張大嘴巴,淒厲地咆哮起來,手中竹劍惡狠狠地刺出,捅進了那官軍的肚皮。
馬躍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劍捅進去的感覺,就像小時候他用竹籤刺穿了一個蘿蔔。
救了馬躍一命的就是陳敘,爲了救馬躍,陳敘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那就是他的生命!當他奮力揮刀解救馬躍時,一杆罪惡的長槍洞穿了他的胸腔,當那截滴血的槍尖從陳敘胸前穿出時,他已經完成了一名戰士的最後昇華。
“照顧我的兒,陳敢還有……陳樂。”
在氣絕身亡之前,陳敘只留下了一句話。
馬躍是個講義氣的人,他拿起了陳敘的鋼刀,也肩負起了他賦予的遺命,爲了陳敢和陳樂,他決定留下來,繼續留在黃巾軍中。
人無信則不立,爲了朋友就算賠上性命又有何妨?那一刻,馬躍覺得自己真正成了古代俠客,因爲他已經做到了視性命如草芥。
馬躍目視前方,破爛的大旗下,一騎峙立。
劉闢跨馬肅立在兵陣的最前方,胸中燃燒着萬丈豪情,一個月,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他的部衆就從最初的一百餘人發展到了現在的5000餘人!5000人是個概念?按照大漢軍隊的編制,這就是整整一營的軍隊。
照這樣的速度下去,要不了一年,他就能拉起一支席捲天下的百萬雄師!
地平線上那道黑線變得越來越粗,往前蠕動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
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馬躍感到時間和空間在這一刻漫長成了永恆,有隱隱的雷聲從天邊傳來,腳下的大地也在輕輕地顫抖。
馬躍的臉色變了,劉闢的臉色變了,所有黃巾賊的老兵們臉色變了。
那是一支騎兵,一支龐大的騎兵!
近了,終於近了,當馬躍看清那一杆迎風招展的烈烈旌旗時,因爲連番惡戰而變得漠然的心臟也不爭氣地跳動了一下,因爲那杆旌旗上,赫然繡着斗大的一個“董”字。西涼董卓,那是一個魔鬼,一隻豺狼。
…… шшш¸ Tтkд n¸ c○
董卓高舉寶劍,策馬狂奔,一千騎西涼鐵騎如影隨形緊緊跟隨在他身後,龐大的騎陣彷彿來自地獄的幽濤,挾裹着踏碎一切的威勢,如天崩地裂,如驚濤拍岸,向着前方的黃巾賊軍漫卷而來。
腳下的大地有如潮水般往後倒退,天地間只有成千上萬匹健馬同時叩擊大地所發出的轟鳴聲,整個世界都在戰慄、在顫抖,環宇乾坤,天地唯我!烈烈豪情在董卓的胸膛裡熊熊燃燒,灼熱了他的雙眸。
“殺!”
董卓大吼一聲,手中寶劍狠狠斬落,同時一撥馬頭,斜斜地駛向了騎陣的側方。
“殺!”
一千西涼健兒轟然迴應,聲如炸雷,數千只鐵蹄攪起漫天碎雪,如滾滾鐵流瞬時越過了董卓繼續往前衝刺,最前面的一排騎兵將直指虛空的長矛壓了下來,幾百支鋒利的長矛刺碎了冷冽的朔風,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森林。
後幾排騎兵將手中的斬馬刀高舉過頂,鋒利的冷輝令天空的灰暗都爲之消退。
……
黃巾賊的軍陣開始騷動起來,站在前排的士兵開始驚恐地環顧四周,膽怯的已經開始退縮,劉闢在陣前策馬來回奔走,大聲喝斥,試圖控制住頹勢,但他的努力是徒勞的,更多的人開始往後退縮,能夠堅持留在原位的士兵正在變得越來越少。
馬躍絕望地嘆息了一聲,黃巾賊就是黃巾賊,就算打上一百仗一萬仗,也還是黃巾賊,永遠也成不了官軍!在空曠的平原上,當步兵遭遇騎兵時,只有排起密集陣拼死一搏,纔能有一線生機,轉身逃跑只能是自取滅亡,兩條腿永遠不可能快過四條腿。
在官軍騎兵陣的強大壓力下,黃巾軍因爲連續消滅了幾小股官軍而高漲的士氣迅速消褪,劉闢在連續斬殺了幾名後退的士兵無果之後,終於也放棄了,轉身加入了逃跑大軍。說到底,劉闢並不是個很有勇氣的人。
兵敗如山倒。
馬躍深知一個人的頑抗根本不足以扭轉整個戰場的局勢,除了跟着潰逃,他別無選擇。雖然他明知敗逃也難免被屠殺的命運,可如果留在原地,卻只能死得更快。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次刀盾手和雜兵被排在了最後,所以現在,他逃的最快。
西涼鐵騎如虎入羊羣般扎進了黃巾軍潰逃的殘陣,鋒利的長矛像扎稻草一般洞穿了黃巾賊的身體,血腥的屠殺——開始了!
馬躍緊緊拉住陳敢的手,沒命地往前狂奔,他不敢停下來也不敢回頭,連綿不斷的慘叫聲從身後傳來,不用回頭他都知道,昔日的“袍澤”正在遭受殘忍的屠殺。馬躍非常同情他們,也很願意拯救他們,可他無能爲力,因爲他只是一名刀盾手。
“呃啊……”
一聲綿長的慘叫在身後突兀響起,竟是近在咫尺。很顯然,官軍已經追上來了!馬躍嘆息一聲,知道逃命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伸手在陳敢背後奮力一推,然後執刀轉過身來,目光所及,一抹寒光已經照着他的脖子切了過來。
“嗷~~”
馬躍發出一聲狼嚎,揮刀奮力擋格。兩刀毫無花巧地撞在一起,劇烈的金鐵交鳴聲中,馬躍張嘴噴出一股血箭,笨重的身體已經像風箏般飄了起來,在空中翻翻滾滾地往後跌落。馬躍感到整個胸腔已經被擠成了薄薄的一層,再難以呼吸。
好強橫的力量啊,就算拼盡全力也還是無法擋住一刀嗎?
那西涼騎兵一刀將馬躍連人帶刀磕飛,胯下健馬隨即人立而起,昂首發出“咴律律”一聲長嘶,兩隻前蹄凌空踢騰兩下,然後照着馬躍的面門狠狠踩踏下來。馬躍亡魂皆冒,如果這一下被踩實,自己的腦袋只怕會像西瓜般碎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