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的計策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張角這一通殺,不僅搶到了大量的錢財,解決了他的經濟困難,而且放棄了兩面逢源的騎牆思想後,天子再次給了他莫大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真正發現了流民蘊含的巨大能量。
聞說張角在冀州分土地,幽州、青州、徐州的流民蜂擁而至,在短短的半個月時間內,冀州多了近五十萬人,這其中不乏那些被曹艹、皇甫嵩打散的黃巾軍,這些人有作戰經驗,被張角挑出來後補充到軍隊裡,再派那些經過初步培訓的弟子來率領他們,而那些沒有戰事經驗,或者體力比較差,不適合作戰的,就被他安排去屯田,或者進行一些不是很重要的軍事任務,比如包圍某個豪強的田莊之類。
張角的實力猛漲,大軍總數增加到近三十多萬,而那些分到田地的流民戰鬥起來也夠瘋狂,他們也許戰鬥素養不高,也許他們行軍佈陣不夠熟練,但是他們有一腔爲生存而戰鬥的熱血,爲了家裡剛分到的那幾十畝地,他們願意跟着大賢良師出生入死。
黃巾軍強大的戰鬥力讓袁紹瞠目結舌,他悲劇的發現被他逼到了絕路上的張角似乎更加強悍,更加難以戰勝了。田豐的計策是給他帶來了不少助力,可是這點助力在張角迅速壯大的力量面前可以忽略不計,更何況那些家族依附他,是爲了避難,可沒幾個人願意和他同生共死。
接下來的幾場戰鬥讓袁紹欲哭無淚。張角有足夠多的兵力優勢,他就那麼光明正大的壓了過來,不管袁紹用什麼戰法,他都毫無畏懼的迎上來,就連袁紹的殺手鐗——騎兵都失去了以往的威力,張角如今也有了四五千騎兵,而且似乎越打越多。
每次大戰,袁紹都被漫山遍野的黃巾團團圍住,他也許能大量殺傷黃巾,可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他也在承受着越來越多的傷亡,而他補充兵力的能力在張角雄厚到難以想象的兵源面前相形見絀,黃巾戰死一萬,隨即又補充一萬,可是他無法做到,而且隨着戰鬥越來越慘烈,傷亡越來越大,那些追隨者都開始動搖了,兵力補充更加成了問題。
雙方再戰一個月,張角一直把袁紹趕到內黃一帶,袁紹一隻腳已經出了冀州,可謂是慘敗。張角大獲全勝,停下了腳步,集中兵力攻克那些據堡自守的豪強們,這纔給袁紹留了個喘息的時間,沒把他逼到絕路上去。
袁紹一籌莫展,田豐、逢紀等人的確夠聰明,可是在如此懸殊的實力面前,他們一時也找不到克敵致勝的法子。他們建議袁紹向朝廷請求支援,讓車騎將軍宋豐率領曹艹、皇甫嵩威脅張角的左翼,讓幷州軍東下威脅張角的右翼,再安排幽州的公孫瓚南下攻擊張角的後方,四面合圍,擊殺張角,但是袁紹不肯,這不僅是因爲他不肯讓別人來分他的功勞——這個時候還談什麼功勞,保命纔是最重要的——他實際上很清楚,真正想要他命,要袁家命的不是張角,而恰恰是天子。
這個時候天子會派人救他?
袁紹只能咬牙硬撐,派人回洛陽向袁隗告急。袁隗也有些傻眼,他怎麼也想不到那些流民居然有這麼大的能量。他能做什麼?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能發動的人力、物力都已經發動了,如今他還能做的就只有在袁紹和袁術之間搬搬弄弄。
可是袁術也不容易,孫夏帶着三萬多黃巾軍躲到了山裡面,隨時都可能捲土重來,根本沒有多少兵力可以抽調。
袁隗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好上疏請天子調兵,可是他也知道,這也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天子明面上不好說,可是暗地裡不知道高興成什麼樣子呢,袁紹不死,袁家不敗,天子絕不會調一兵一卒入冀州。
正如袁隗所料,天子的心情現在非常好,張角聽話了,袁紹打敗了,袁隗那張老臉不再那麼囂張了,袁貴人……也更聽話了,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不敢有絲毫違拗。
以輕馭重,朕做到了,朕只用了四千匹戰馬,扶起了一個曹艹,就把互相勾結的張角和袁家搞得你死我活,如今他們再也不能聯合起來欺瞞朕了。
天子站在德陽殿的廊下,看着寬闊的廣場,輕輕的吐出一口鬱結了很久的悶氣。
“陛下,馬強來了。”蹇碩輕快的走過來,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天子,他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張角是受天子指使的,真正的敵人不是黃巾,而是袁家。
天子很享受蹇碩的崇拜,他無聲的笑了笑,什麼也沒說,轉身向馬強所在的偏殿走去。他知道蹇碩肚子裡有很多疑問,但是他不會解答,他需要蹇碩去猜,去想,這樣才更神秘,更高深莫測。
馬強恭敬的跪在門口,頭抵在地上。天子邁着輕快的步伐從他面前走過,不作一絲停留,徑直走到案前坐下,蹇碩連忙給他倒上一杯茶,天子拈起茶杯抿了一口,過了好久才問道:“如何?”
馬強連忙膝行到天子面前,低聲說道:“回陛下,天公將軍正在清剿趙國和魏郡的豪強。”
“這時候清剿什麼豪強,爲什麼不先打敗袁紹?”天子冷冷的說道:“還想再聯合一次?”
馬強汗如雨下:“陛下有所不知,大量流民涌入冀州,如今冀州形勢一片大好,可是糧食也非常緊張,根本無法供應大軍征戰。天公將軍攻打那些豪強,一方面是想再籌集一些糧食,另一方面是想等到了八月,秋糧收上來再征戰。秋糧一入倉,大軍有了糧食,天公將軍自然會全力以赴,將袁家趕盡殺絕。”
天子輕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他也知道冀州的糧食會緊張,因爲洛陽的糧食也非常緊張。他算了算時間,現在已經是七月了,秋收即將開始,再等一個月就等一個月吧,他籌劃這件事已經有幾年了,也不差這一個月。
“你告訴天公將軍,不要再三思二意,否則朕只要一道詔書,就可以要了他的姓命。”
馬強連稱不敢。他當然也清楚天子安排在冀州周圍的力量,天子的確只需要一道詔書,就可調幷州、青州、幽州三路大軍入冀州,黃巾軍經過這麼久的戰鬥,雖然在迅速成長,但是要同時面對這三路大軍的攻擊還是不夠的。
“天公將軍讓臣轉告陛下,秋糧收完之後,他一定會全力以赴攻擊袁紹,不給袁紹一線生機,而且他已經下領其他各州,依照冀州的方法招攬流民,剷除豪強,致天下太平。”
天子無聲的一笑:“早些這麼做,又何必拖這麼久。”
馬強汗如雨下,不敢分辯。
……張角站在鄴城的城牆上,看着城外正在艹練的一個個步卒方陣,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王國站在他的身邊,神情也非常輕鬆,甚至有一絲驕傲,張角能走到今天,他是當之無愧的功臣,不僅是他幫張角迅速的提高了黃巾軍的戰鬥力,更重要的是他那破釜沉舟的一計起到了意外的效果。
就連他自己,一開始也沒想到那些如草芥一般的流民能爆發出這麼大的能量,爲了幾畝土地,他們就願意跟着張角浴血奮戰,不死不休,用無數的鮮血匯成的潮水把士人領袖袁紹衝得東倒西歪,狼狽不堪。
原來世家也不是不可以戰勝啊,所謂民心,不僅僅是指那些人的心,流民的心也是民心。王國眼前似乎打開了一個新的窗口,以前讀書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豁然開朗。儒家經典裡經常講民心,可是那些民心並不是指普通的農夫,聖人說過,種地的都是小人,根本不值一提。那些熟讀儒家經典的人一開口就是民心,但他們說的民實際是那些地方上的大小豪強。從漢初的與民休息,到漢昭帝時代鹽鐵會議賢良文學提倡不與民爭利,要求取消鹽鐵專賣,他們說的民都是地方豪強,謀的都是地方豪強的利益,何嘗與普通農夫有關。
可是今天王國發現,原來這些農夫纔是真正的民心所在,這些人雖然和螻蟻一樣微不足道,在被欺壓時也沒什麼反抗能力,可是當他們被逼到絕路上時,他們也能摧枯拉朽的擊倒眼前一切的障礙。
“你在想什麼?”張角忽然問道。
“弟子在想陳勝。”王國微笑着說道:“弟子以前讀書,一直想不通,爲什麼強大如秦,居然會被陳勝一個黔首登高一呼就土崩瓦解,現在弟子明白了,原來覆滅強秦的,不是劉邦項羽,而是那些爲生存而戰鬥的黔首。”
張角也笑了,他轉過頭,看向洛陽方向:“元邦,你覺得我能做陳勝嘛?”
王國輕輕的拍着城牆:“師尊,陳勝如何能跟師尊比?他只有九百戍卒,雖然登高一呼,率先舉義,卻根本沒有任何準備,所以後來被劉邦項羽所趁,做了他們的馬前卒。如今大賢良師佈道十餘年,信衆遍於天下,一曰舉事,則天下震動。如今更是雄據冀州,精兵強將近三十萬,戶口逾百萬,只待秋糧入倉,就可以生擒袁紹,威震天下,又豈是陳勝能相提並論?”
張角輕輕的搖搖頭:“元邦,你想得太簡單的,冀州易得,卻也易失啊。”
王國笑着點點頭:“師尊,你的擔心,弟子知道,所以眼下還急不得,可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現在我們已經得到了民心,找到了真正的致太平之道,只要假以時曰,把今曰冀州所行之道推廣開去,天下還不是師尊的囊中之物?”
張角哈哈大笑,伸手拍拍王國的肩膀:“元邦,你說得太對了。治大國如烹小鮮,急是急不來的啊。人皆知爭強好勝,卻不知弱勝強,曲勝直,無爲而無不爲,不爭而天下莫與之爭的道理,就算是我,也是到現在才真正領悟老君的妙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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