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縣試……出結果啦~~~”
黃德壽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外面的聲音先傳過來,隨後就有下人的身影往這邊跑着。上首的地方黃愈目光冷然,令他心中一凜。不過這種情緒很快就過去了,他稍稍冷靜下來,隨手將茶盞重新放回在桌上。
縣衙那邊這個是已然張榜,這小下人便是見到了結果,過來傳訊了。
心中確定這一點,黃德壽的心頭開始變得從容了一些。憤怒自然還是有的,但是這個時候也不準備繼續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着縣試的結果來,無論是老太公說的家業的分配、還是三房之間眼下所謂的賭局,最後都要落在縣試之上。
先前他已經發過火,一些意思表示的足夠清楚,這個時候也覺得沒有繼續的必要——反正橫豎自己都已經是勝利者了,應該有些得勝的模樣纔是。
外面的天氣依舊‘陰’沉沉的,風開始呼呼的吹起來的,‘春’日的葉子摩挲之間,泛起一陣陣瑣碎的響動。如同人們心中掀起的‘波’瀾一般。
那下人大概是一路跑回來的,這個時候額頭上滲着汗,‘胸’膛的起伏短暫的時間之內還未能平復下來。見到這麼多人都在場,臉上‘露’出一絲膽怯的表情。不過隨後黃愈在上首地地方衝他招了招手,於是恭恭敬敬地走了過去。
衆人的目光都被這個下人的舉動牽住了,黃德元隨手將茶盞放在桌上,感慨地嘆口氣,隨後伸手指了指黃於升:“你的想法也說出來了,我也聽了。總體而言,沒有什麼特別的。你無非是替三房鳴不平,確實黃家三房這些年來,勞苦功高。但我二房莫非就沒有麼?因此,純粹的指摘並沒有意義。而且,你以爲大房還有我二房眼下的局面是憑空來的麼?那是有原因的……於翔、於瑞能取中,這是一方面。至於另外的……”
他說着目光瞥了瞥不遠處的黃德福,話鋒一轉:“你還年輕,不識時務,很多事情看不清楚,這個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說着伸手指了指不遠處過來傳訊的小下人,繼續說道:“你爹就好得多了,今日大概知道了結果,因此根本不敢出現。我這三弟啊,能力是有的,不過關鍵時刻……呵。”
黃於升聞言稍稍蹙了蹙眉頭,聽黃德壽的話,大房和二房似乎還有着什麼別的倚仗。念頭在腦海中轉了兩圈,有些把握不住,隨後也不去管了。只是望着那下人的目光,也有幾分緊張的意味。
他心中有些急切地想知道結果,但是又怕事情不是按照自己想的那般發展,因此頗有些矛盾。但須臾之後,還是努力平復下來——反正木已成舟,做出去的事、說出去的話就如同是潑出去的水了……
“其實,是你們三房自己多心。原本老太公的意思,按照縣試的結果來定名分,說是這麼說了,但其實也只是重要參考……不可能真的讓三房沒有迴旋的餘地。你們三房啊……你不爭氣,到底是沒有底氣。倒是將自己繞了進去。”他說着“嘖嘖”地感嘆。
“想得太多不好啊……”說到這裡,黃德壽的目光瞥見上首的地方,先前進來的下人正躬身在黃愈耳邊小聲地說着話。黃愈沉默的聽着,某一刻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陡然間一凝,隨後頗有些驚疑地看了那個下人一眼。下人小心地點點頭確認了一些東西,黃愈怔了怔,朝黃這邊瞟了一眼,很快就收了回去。須臾之間,很多人也沒有意識到他看的是誰。
黃德壽注意到這一幕,不過也只是微微皺了皺,莫非這一次縣試黃家考的不好麼?仔細想了想,又覺得那目光裡意外的神情更多一點。過了片刻,因爲心中原本的話還不曾說完,他很快回過神來,目光望着桌上的木盒子,慢慢地站起身:“這個什麼賭局,其實也是沒有必要的嘛。賢侄今日還跟着下了兩倍的注,呵呵,有點衝動啊。爲叔不過是‘激’你一‘激’。”
他說完之後,已經走到了黃於升的身邊,隨後就在黃於升的肩膀上拍了拍,表情顯得和善,臉上‘露’出幾分笑容,彷彿先前那個怒髮衝冠,給予動粗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到底是年輕,被黃德壽一‘激’,就跟着下了注,黃家三房這些年的積累……都要被這後生坑進去了。
一些長輩有些惋惜地看着黃於升,隨後同自己的後輩對比一下,覺得有些慶幸。
還好這個不是自己兒子。
黃愈回過神,張了張嘴,大概是想要說什麼話,但最後也只是衝那下人疲憊的揮了揮手。下人躬身告退之後,老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前方几丈的地面上,帶着幾分滄桑氣息的眉眼,緊緊皺了起來。
這種表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貫都因爲考慮比較重大的事情纔會有的。莫非這個時候,老人家心裡已經有了權衡,在做着最後的決斷麼?
黃於翔面無表情地在人羣之中。他比黃於升年長几歲,今日的場合裡,一直都沉默着不曾說話。一方面是因爲有着長輩在,輪不到他來說什麼。另外的,便是一直以來都懂得的韜光養晦,保持必要的低調。
黃於升先前說出來的一些針對‘性’的話,指出的或許是大房和二房的不足,只是也不算是多麼致命的地方。他反倒覺得,對方這麼做的目的,是有意‘激’怒黃德壽……說不清道理的,但是這兩天,他一直有着這樣的感覺。
總覺得黃家三房這種做派,不像是所謂的垂死掙扎,或者說背水一戰。今日他在一旁冷眼旁觀,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他反覆思索這些,而眼前這個原本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堂弟,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當然,這也只是他的一種感覺,沒有實際的依據,也未必就是對的,而想來父親黃德福和二叔黃德壽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也輪不到他來說什麼。因此有幾次話幾乎都要出口了,但是覺得言多必失,反倒不美,於是又按捺下去。
其實另一方面,對於黃德壽的怒氣,他也有自己的看法。雖然自己的這個二叔平日裡是火爆易怒的‘性’子,但總歸是在商場上‘摸’爬滾打過很多年的老人。打磨了這麼多年,現在又是二房名義上的管理者,原本的那些‘性’子多少磨合了一些。至少眼下黃家衆人齊聚的場面裡,控制自己的情緒,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但是黃德壽卻並沒有這麼做,相反黃於升看起來很粗糙的舉動和話都能夠刺‘激’得他暴跳如雷。這裡面的原因其實有些耐人尋味。
三房的出局眼下幾乎是註定的,即便老太公改變主意,不以縣試的結果論成敗,但是這些天大房和二房所做的事情不會沒有意義。至少眼下很少有人站在三房這邊,這種局面大概已經足夠讓三房自己看形勢。
這些人,即便以後還能夠迴歸三房,但其間的隔膜肯定也已經產生了。雖說三房經營這些年,不是沒有可靠的人,但那些人在黃家陣營裡所處的中下層。
這些人是家族的中堅力量,原本沒有錯。只是,沒有了來自更高層面的支持。這些人手中掌不了權,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如若不然,三房此次大概也不至於這般被動了。
二叔黃德壽的做派,之所以比平素要差勁了很多,大抵也是做出來給大房看的。這一次風‘波’之後,三房被淘汰掉,剩下的便是大房和二房的事情了。就眼下的情形而言,大房的優勢要大上很多,畢竟自己至少能夠搏一個功名回來。二房這些天所做的一切也無非是向大房靠攏,爭取一個可能有的地位。
也確實是有心了。
黃於翔心中點點頭,對於二房在這件事情比較識時務有些滿意。但是另一方面,卻有覺得,三房的表現其實有些難以理解。
黃於升先前說出的一番話,雖然算不上多麼驚‘豔’,但是按理來說也不是他能說出來的。這個時候,也只是覺得,大概是黃德元事先教好的。
長時間的沉默,讓人羣有些‘騷’動,不少人開始小聲的‘交’談起來。
“到底怎回事啊?”
“老太公看起來頗有些猶豫……莫非黃於升先前那句話起了作用了麼?”
時間過去,上首的地方,黃家老太公終於回過神來。目光復雜地看了黃於升一眼,隨後輕輕咳嗽了一聲。
場面很快就恢復了安靜。
“首先,有些事情衆位或許還不知道。”老太公眯着眼睛,聲音緩緩地說道:“一個月前,大房給於翔聯繫了一樁親事,對方是歙縣吳家……”
歙縣吳家?
很多人聞言,心中猛得一驚,那不是官宦人家麼?另外有些人臉‘色’不變的,大概是早就已經被大房通過氣,已經知道情況。
衆人疑‘惑’了一陣之後,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這一次針對黃家三房的舉動,準確的說是大房在後面‘操’刀。但是明明實力差距不大的幾房,局面卻是一邊倒地靠向大房和二房。
這個時候,一些原本覺得奇怪的人也找到了原因。
偏房的很多人之所以‘插’手進去站隊,一方面是因爲這次事情同縣試的結果有關係,而在這一方面,三房是明顯沒有勝算的。但更重要的原因,應該就是大房給黃於翔聯繫的親事了。
嘖嘖,吳家啊。歙縣城裡的一個官宦人家,據說家中有人甚至是在京城做官的。
原本即便三房縣試不理想,老太公考慮到情分,多少也會給予一定的照顧,不至於讓局面變得太難看。但是眼下有了大房的這一出舉動之後,直接將三房這種可能存在的僥倖局面抵消了。
考中功名,又能娶到官宦人家的‘女’兒。
黃於升被長袖遮擋住的雙手猛得攥緊,過得一陣才緩緩地鬆開了。
歙縣吳家……
那怪最近大房如此活躍,難怪能夠短時間拉攏這麼多的人。黃於升心中想着這些,不由得搖了搖頭……這事情,若不是老太公在今天說出來,三房這邊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但是知道的人明顯應該不少了嗎?這樣想着,不由得心中微凜,這大房的掌控力,確實有些了得。隨後朝黃於翔看過去,只見對方這時候一臉淡定,寵辱不驚的表情。目光同黃於升接觸之時,還稍稍點頭示意了一下。
“這事情,原本也是打算在今日說出來的。”黃愈的聲音停了停,等衆人將消息消化之後,才接着說道:“算是我黃家的一件大事情了。”
話是這麼說了,但是原本一直沉默地坐在那裡的黃德福聞言,擡起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意外。怎麼覺得自己父親說這話的語氣,卻並沒有想象那麼高興。
莫非哪裡出了問題了麼?
先前的縣試?難道翔兒的成績不佳?
沒有可能啊,昨夜還從李縣丞處得到消息,黃家此次考試會有意外之喜的。
尋思良久,也沒有找到原因,心中開始有些煩躁。
……
黃德壽看着黃於升,輕輕搖了搖頭。在他眼中,這消息拋出來之後,三房幾乎就是立刻被壓死的局面,沒有半點翻身的餘地了。即便——雖然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但即便黃於升縣試能夠通過,也不可能改變什麼。
他心中想着這些,目光望着不遠處的黃德福,臉上‘露’出幾分欽佩。自己的這個大哥,真的是不錯了,這樣的消息居然能夠壓倒現在,三房那邊都沒有得到半點風聲。
如果讓他來執掌黃家,大概最適合不過。自己二房也不需要怎麼樣,只要有個一席之地也就可以了。
其實,這也是這一次二房全力出手支持大房的原因所在。
“至於這次的縣試的結果……”
黃愈在上首的地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廳堂的氣氛頓時凝固起來。說到底,這麼多天幾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這個時候。先前下人過來傳訊的時候,只是告訴了黃愈,其餘衆人的胃口早就被吊起來了。但是因爲場合的問題,還是勉強耐住‘性’子等下去。
這個時候黃愈終於開口點出來,很多人的心情一下子拔高。
這便要來了!
黃德壽聞言笑了笑,轉過身準備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對於這一次縣試的結果,他並沒有太大的好奇。畢竟有些東西,早就已經決定下來了,這個時候不過是宣佈一下而已。
黃於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神中掩飾不住的期待。
“於升這一次……”黃愈將衆人的神態收入眼底,聲音有些感慨地說道:“拿了縣試案首。”他說完之後,複雜地嘆了口氣。
案首?
黃德壽聞言,臉上‘露’出一抹驚喜,縣試的案首基本上就能夠確定一個秀才功名了。黃家居然出了一個案首……這、這、這真是不曾想到。
太好了。
隨後,突然覺得廳堂裡的氣氛有些古怪。一個案首啊,這是多好的消息,怎麼這麼安靜?他轉過頭去,那邊黃德福已經猛地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滿臉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麼了呢?
黃德壽疑‘惑’地看了一眼,心中將先前的黃愈的話重複了一遍。
“於升今天拿了縣試的案首……嗯,是案首啊,應該沒有錯。於升拿了……等等……誰?”
念頭到得這裡,陡然間凝固了。
於升?
黃於升?
他猛得偏過頭,那邊自己的侄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就是與此同時,天空中“轟隆”一聲巨響。
……
黃於升原本的院落之中,黃櫻一臉不信任的表情望着許宣。安靜地坐了一陣,大概是覺得這種氣氛有些古怪,許宣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你什麼話就說出來吧。”
黃櫻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隨後說道:“你是有才華的,這個我知道。先前聽說我哥哥也跟着你讀了一段時間的書,但是並不代表他這一次就能夠考上。你說的投機,我大概也能夠理解。無非是要賭一個可能‘性’……”
少‘女’說着,雙手苦惱地撐着自己的臉,隨後幽幽地說道:“但是這樣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爲了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把所有的一切壓上去。還有比這更愚蠢的行爲麼?”
許宣聞言笑着搖搖頭:“之所以要賭,是因爲我們知道把握比較大,而這些其他人卻不知道。”
“那好吧,我哥哥能中……能中又如何?大房的黃於翔,二房的黃於瑞他們也能中。”
許宣偏了偏頭,朝遠處的黑壓壓的雲層看了一眼,隨後聲音淡然地說道:“如果是中一個案首呢?”
黃櫻聞言,可愛的雙目睜得大大的,彷彿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隨後張了張,“噗嗤”一聲笑出來:“還案首……真是笑死人了。”
雷聲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將她的笑聲打斷了。隨後,遠處的地方傳來一陣沸騰的聲音,彷彿什麼東西轟然炸開了一般。
是人的聲音,居然比雷聲還要響上幾分。
“那邊……”少‘女’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有些疑‘惑’:“怎麼了呢?”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許宣的聲音輕飄飄地壓過來:“看吧,兄臺,你家哥哥中案首了……”
黃櫻聞言惘然的回過頭去,‘春’雷陣陣,雨淅瀝瀝地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