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聳動,只有林鬱一頭霧水,“放逐”對於她是個陌生的詞彙。
“他說什麼?”她拽了拽張天的衣袖,小聲問。
“放逐。”張天解釋,“將族人逐出部落。”
其實放逐這件事本身並不稀奇,每個部落每年都會放逐幾名族人,只不過, 放逐的對象大多是喪失了自理能力、無法再爲部落做出貢獻的人,以傷殘、重病患者和老年人爲主,與其說是放逐,不如說是拋棄。
後世的道德觀不適用於原始部落,一切都是爲了生存和延續,團結友愛互幫互助是爲了生存,冷血地拋棄同伴也是爲了生存,提倡“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爲了延續, 拒絕“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是爲了延續。
帶有拋棄性質的放逐司空見慣, 真正令衆人驚訝的是,山溪宣稱他將放逐有罪之人,而非“無用之人”。
換句話說,這次的放逐不是拋棄無用的族人,而是懲罰犯了錯的族人,這就很罕見了。
無論在哪個部落,放逐都是最嚴厲的懲罰,絕不會輕易動用。
在狼爪的印象中,他很小的時候,阿媽放逐過一名族人, 那個人在與同族人的爭執中失手殺掉了對方。
也只有犯下此類不可饒恕的錯誤,纔會遭受如此嚴厲的懲罰, 而被放逐的人將永遠失去部落的庇護,成爲流落山野的野人。
這也是爲何,當初在山林裡發現疑似野人的林鬱,狼爪會反對把她帶回部落, 在他看來,這野女人要麼重病纏身,要麼罪大惡極,無論哪種,帶回去都有害無益。
衆人議論紛紛,猜測那三個人究竟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以至於老祭司要在祭祀儀式上當衆宣佈放逐。
山溪對客人們的反應視若無睹,扭頭問黑熊:“詛咒的儀式還記得吧?”
黑熊點點頭,他學過,但從未實踐過。
“很好。”山溪面帶微笑,“那麼,就由你來施加詛咒吧。”
張天看見黑熊退到祭場後方,取出一堆獸骨,按照一定的順序和規律堆疊擺放,然後盤腿坐下,神情嚴肅,口中唸唸有詞。
所有人都看到了,年輕的獵人們一頭霧水,狼爪驚呼出聲:“詛咒!他在對他們施加詛咒!”
狼爪以前聽阿媽提起過,有鹽部落的祭司能夠利用雪靈的力量施加詛咒,雪原本會帶來好運, 但如果是受到詛咒的人,雪會降下懲罰,令他們忍凍捱餓,直至死亡。
全場陷入死寂。
絕大多數人只在故事裡聽說過雪靈的詛咒,在每一個故事裡,詛咒都被描述成無法抗拒、無可避免的災難,所有受到詛咒的人,無一例外都死在了大雪紛飛的日子。
想到黑熊正在做這種可怕的事,衆人的臉上都浮現出驚懼不安的神色,緊閉着嘴不敢說話,唯恐驚擾了雪靈。
不多時,黑熊站了起來,神情痛苦而哀傷,若非迫不得已,誰願意詛咒自己的族人呢?
他無須以動作示意,當他站起來的那一刻,衆人便知道,他已經完成他的使命。
豹皮和豹肝失聲痛哭,烏鴉面色慘白如雪,幾乎快要站不住,有鹽部落的族人沉浸在悲傷之中。
雲感到悲憤,他明白,事情至此已無可挽回,同時又覺得愧疚,挖新坑是他的主意,烏鴉他們只是按他的吩咐辦事,結果卻受到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懲罰……歸根結底,都是山溪的錯!
那個“罪魁禍首”正看着他。
雲明白山溪的意思,放逐族人需要由他這個酋長來宣佈。
他磨磨蹭蹭,極不情願地從外衣褶層裡取出一條打滿密密麻麻繩結的繩子,這是有鹽部落的“族譜”。
烏鴉等三人望着這位年輕的酋長,眼底始終殘存着一絲希望。
雲下午信誓旦旦地承諾過,會說服老祭司收回成命,絕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們被逐出部落。
但此時此刻,看見他摸出族譜,三人最後一絲希望也消散殆盡。
烏鴉雙腿一軟,癱坐在地,豹皮和豹肝的嚎啕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雲不敢去看烏鴉他們所在的方向,他用略有些顫抖的聲音宣佈:“烏鴉,豹皮,豹肝,我將遵照雪靈的意志,割斷屬於你們的繩結,有鹽部落從此不再有你們的位置,直至死亡洗淨你們的罪錯,雪靈會把你們帶回我們身邊。”
他說罷,抽出骨刀割斷三個繩結,將之扔進火中。
繩結燃盡,放逐儀式完成,三人被徹底除名。
烏鴉爬起來,頗有些怨毒地看了山溪、黑熊和雲一眼,然後轉身離去,豹皮和豹肝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後,三人漸行漸遠,最終隱入蒼茫的夜色中,不復得見。
祭祀場地裡仍然鴉雀無聲,衆人一時無法從沉浸式看戲的狀態裡掙脫出來,狼爪參加過許多次部落大會,還是頭一回瞧見當衆放逐族人的場面。
不得不說,有祭司就是不一樣,連放逐族人都這麼有儀式感……狼爪心裡想着。
林鬱同樣大開眼界,悄聲問:“如果他們不走會怎樣?”
張天說:“大概會被當成野人對待,嗯……你應該很有經驗纔是。”
林鬱想起之前被一棒子敲暈,嘴裡被塞襪子,像野獸一樣被綁在棍子上的屈辱經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說起來,這事她還沒有追究呢!
“當初誰敲的我?”
“啊?”
“誰敲我悶棍?是不是你?”
“怎麼可能?我很憐香惜玉的好嘛!是狼爪!”張天果斷賣隊友,“他本來想拿弓箭射你,是我極力勸阻,才保住你的性命。”
“是麼?”林鬱將信將疑,“那我鞋襪是誰脫的?嘴裡的襪子是誰塞的?是誰想到用那麼損的方法綁我?”
“快看!祭祀儀式開始了!”
張天立刻轉移話題,同時轉移視線,望向正在點火焚燒祭品的山溪和黑熊。
林鬱“嘖”一聲,她知道是他乾的,除了他,還有誰懂得先解開鞋帶再脫鞋子呢?竟然還三番五次把襪子塞她嘴裡……她越想越氣,什麼憐香惜玉,出門在外,果然老鄉纔是最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