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則是歡快高腔鎖喇開場,一支高擡步子,前仰後合的漢家隊伍,擡着一擡紅呢轎,從舞臺一側走了出來。
鎖喇曲子異常俏皮,迎親隊伍的舞姿也非常的歡脫,這一段完整脫胎於王婆婆整理的新春民俗表演,被童團長改編搬上舞臺後,成爲了一幕引人發噱的音樂喜劇,惹得臺下傳來陣陣的歡笑。
燭影搖紅,背景換成洞房,舞臺也籠罩在一片紅色燈光之中。
胸掛紅花的小夥子,用稱杆挑起新娘的紅蓋頭,露出新娘盈盈的笑臉。
燭光也害羞地熄滅了,《漢苗大婚》段落結束。
等舞臺再度亮起的時候,背景換成了山上上下的全景,梯田平田一片金黃,豐收的時節到來了。
猶如《逐鹿之戰》的開局一般,兩道綢布在舞臺上翻滾,一黃一綠,還是象徵着黃河和長江。
同樣的,綢布翻滾着收入兩側舞臺,舞臺兩側,又出現了兩支隊伍,一邊是漢族,一邊是苗族。
不過這次他們手裡不再是武器,而是豐收的稻穀;獨輪車上,不再是戰鼓旌旗,而是豐收的美酒肥豬。
苗家人的隊伍裡,是一條牛頭的草龍,漢家人的隊伍裡,則是一條紅色的龍燈,還有憨態可掬的獅子一家。
兩支隊伍歡呼着靠近,終於融爲一體。
慎清公端起酒碗,敬給苗寨族長一碗,族長接過一飲而盡,兩人把臂言歡,哈哈大笑。
豐收的慶典,苗舞,龍燈,獅舞,草龍舞,秧歌,輪番上場,說不盡的歡樂,大幕在歌舞中徐徐垂下,一百分鐘的歌舞劇《山水同根》,終於完美謝幕。
鄉親們全部起立,熱烈鼓掌歡呼。
大幕重新拉開,司星準,童團長,帶着所有演員在臺上鞠躬致謝。
掌聲和歡呼經久不息,童團長已經致謝三次了,鄉親們還是久久不願離開。
童團長的眼睛溼了:“小準,鄉親們太熱情了。”
司星準看着臺下一張張興奮莫名的笑臉,說道:“講的就是他們的故事,看來效果不錯,他們是認可的。”
童團長笑道:“是啊,有根有脈的故事,纔是打動人的好故事,我們再給他們鞠一次躬吧。”
今晚交通部加班,負責把鄉親們拉回去。
李君閣這一車是李家溝歡脫三人組,煥邦叔敲着大腿一路哼着高腔鎖喇的調門,突然狠狠一拍:“二皮!那跑山匠是不是就是你獵戶叔?!”
王東方“哎喲”一聲:“打死你個龜兒!下狠手的時候就往老子腿上拍!”
王婆婆笑着點頭:“肯定就是獵戶了!當年獵戶可是在山上打了通關才把苗娃他媽領下來的!”
李君閣矢口否認:“別亂說啊,我哪裡敢編排長輩,沒有沒有……”
煥邦叔笑道:“肯定是!背景裡那蛇是烏稍,我記得當年獵戶就是被烏稍咬的,是苗女把他救下來,他就賴上人家了!”
王婆婆罵道:“什麼叫賴上!這叫兩情相悅一見鍾情!我李家溝第一情種獵戶,第二情種篾匠,第三情種,嗯,應該是皮娃……”
阿音“哎喲”一聲,羞得滿臉通紅。
王東方說道:“這話沒毛病,獵戶多兇悍的性子?何二虎的名頭白叫的?當年夾川水碼頭,爲了藥師幾瓶成藥,掃倒了一地的青皮。可你看他跟苗女紅過一次臉?動過一次手指頭?乖得跟貓兒似的。”
王婆婆說道:“就是就是,滿李家溝的男人,就數獵戶德行最好。你們幾個不打老婆,那也可能是因爲打不過,人家獵戶那纔是真正的謙讓心疼,這纔是真爺們兒!”
王煥邦和王東方立刻鬧開了:“什麼就叫打不過,我們那是不和堂客計較,男人講的是立家業,在老婆身上使勁算什麼鬼?”
王婆婆說道:“你倆可得了吧,誰不知道誰?你們倆年輕時候也不收心,二十幾了還跑去和小孩子們玩蛇抱蛋,被倆堂客追到河邊揪着耳朵回家我又不是不知道。”
“蛇抱蛋”是一種鄉里遊戲,就是撿幾塊卵石放到一處做蛇窩,一個人蹲趴在上面當護蛋的蛇,其他人要想法從他身下把石頭取出來,護蛋的人只能拿腿去掃衝上來的人,被掃到誰,那就換誰來當蛇。
這遊戲的訣竅就是迎着蛇頭出擊,在他轉身的時候迅速取出卵石,和劈甘蔗這類遊戲一樣,可有時間沒見娃子們玩過了。
李君閣和阿音豎着耳朵偷聽,老輩兒們的黑材料可是少有能聽到,今天這幾位心情可是太好了。
王東方趕緊轉移話題:“哎呀這獵戶也沒在這車上,想問都沒地方問,到底是不是他,這心裡頭跟貓抓似的。”
王煥邦說道:“你管皮娃寫的是不是呢?反正在我心裡邊認定那就是了!小準的電影我是沒看懂過,你說拍個篾匠過日子有什麼好稀奇的,在外邊就那麼受歡迎;拍個《蜀山》,滿天飛着人,那也是莫民奇妙;拍個《干將》,裡邊的人心裡頭彎彎繞太多了,老子看着都替他們累得慌。”
“就這個是真好,雖然中間有些惹眼淚兒,但是結局總算是好的,這戲比以前那些老戲好看。”
王東方說道:“還有曲子也好聽,我聽着好多都像我們以前哼過的那些,就是那詞兒不對,”
王煥邦也點頭:“就是就是淨整雅詞兒,那《山歌不唱不開懷》不是那個樣子的……”
說完輕咳一聲,拿腔拿調地唱起了女聲:“不唱山歌嘛不開喲懷喲,不開喲懷——”
“碾兒嘛不推嘛不轉喲來啊,不轉喲來——”
王東方拿男生加入合唱:“咿兒咿兒喲,幺妹嫁乾哥。紅綾子花鞋,白綾子裹腳——”
然後飛眉毛挑逗煥邦叔,唱到:“幺妹兒好年輕哪,你到底愛哪個?”
煥邦叔滿面嬌羞,那眼媚眼狂拋,低頭輕聲,這叫瞬間入戲:“就愛你嘛啊喂呀左——啊喂呀左——”
然後兩人又開始合唱:“二十四呀根小呀河,呀喂喲——過黃河嘛纏小腳哇,呀喂喲——陳郎上前扯裹腳,不等情郎等哪,自己脫!年輕小夥(幺妹兒)也!”
東方叔愈加得意:“打一個下坡來滾草窩喲,來滾草窩——”
“唱個嘛賢妹兒嘛走攏來喲——自己脫——”
接下來又開始合唱:“咿兒咿兒喲,幺妹嫁乾哥。紅綾子大花鞋,白綾子扯裹腳——”
煥邦叔繼續唱到:“幺妹兒好年輕哪,你到底愛哪個?”
東方叔再次迴應:“就愛你嘛啊喂呀左——啊喂呀左——”
這纔剛過了上半闕,王婆婆就實在聽不下去了,照兩人頭上啪啪兩下:“大半夜的還亮騷!也不怕招狐狸!”
煥邦叔一副真理掌握在我手中的樣子:“這纔是原詞兒!”
李君閣哭笑不得,大舞臺上要唱什麼扯裹腳,滾草窩,自己脫,只怕要把文化廳副廳長氣個半死,六個一工程什麼的,門都沒有!
阿音被這兩人的表演笑得不行:“二皮,你不是喜歡拿詩經體翻譯民歌嗎?這首你翻翻看?”
李君閣笑道:“不用不用,人家《詩經》裡邊本來就有現成的。”
阿音訝異道:“真的?夫子連這種歌都收入《詩經》了?”
李君閣吟道:“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闥兮。在我闥兮,履我發兮。”
接着對阿音說道:“翻譯過來就是‘太陽升起在東方,這位姑娘真漂亮,進我房兮在我榻,踩在我的膝蓋上。月亮升起在東方,有位姑娘真漂亮,進我房兮在我榻,站在我的腳邊上。’”
“封建時代解讀《詩經》,喜歡往政治上掰扯,將所有詩都定爲政治諷刺詩,其實我打小就不這麼認爲。”
“這詩就是寫的一個女孩子喜歡一個男孩子,進他房間主動示愛,歡好一夜後女孩子準備離開時的情形。這是從男方角度來寫的,裡邊充滿了小竊喜和小自得,跟政治諷刺一毛錢關係沒有。”
煥邦叔一針見血:“要我說,這就是光棍騷夢還沒發過醒!哪哪的漂亮姑娘不是一帽子人追!主動上門的一般都長得不咋地!”
東方叔立刻又開懟:“說得就跟你被上過似的!誒你是不是真有過?老實交代有沒有?”
……
演出非常成功,不過要在李家溝成爲經典保留劇目還爲時尚早,這些都是專業舞蹈演員,要在李家溝培養出這樣一支隊伍,任重道遠。
而那幫子人主業都在蜀都,文化廳知道觀衆反響後大有信心,準備繼續精心打磨,然後在蜀都大劇院試演幾場,等到毫無瑕疵後再送首都進行彙報演出。
因此次日二準就帶人離開了李家溝。
不過裡邊的龍門陣李家溝人覺得半年時間擺不完。
原來苗家人和我們漢家人開着車車幹過戰呀……
原來他們是坐着電動筏子來的呀……
原來傻祖奶奶跳舞那麼好看呀……
原來慎清公教得是普通話啊……
……
最後的焦點話題,總會集中在從《跑山漢子》到《私奔》這段情節到底是不是獵戶叔的真實經歷上。
當事人倒是很鎮靜,來了個三不政策,不承認,不否認,問什麼都是不知道。
不過據好事兒的煥邦叔仔細觀察,說苗嬸這幾天幹着活兒都在哼歌,走路也帶着風,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這兩人當年的婚事沒有經過王婆婆說媒下定,說結就結這就是不講理,因此現在只能歸類爲疑案。
搞不好真就是歌舞劇裡邊講的那情形,畢竟苗家的攔門酒不是那麼容易喝的,老子們又不是沒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