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五年六月,歷時月餘的坑儒術案在咸陽接近尾聲。在秦始皇六月二十日這一天,扶蘇風塵僕僕趕回咸陽。
咸陽民衆聽聞扶蘇歸來,攜老扶幼出門迎接。無他,秦始皇雖然是軍事上的集大成者,手下將帥不計其數,但帝國宗室之內武功之名頗爲黯淡。這令尚武的咸陽民衆心底有些接受不了,而扶蘇聲名在外,又立下一次頗爲重要的功勞,加上扶蘇在神農山中傳奇般戲劇性的故事,自然非常迎合百姓們的胃口。
於是,這纔有了近乎萬民空巷,百姓齊聚咸陽迎接扶蘇歸來的事情。當然,其中是否有蕭何的推動,有心人的推波助瀾,就爲未可知了。
扶蘇進城之時,也被這浩大的場面給驚住了。身份高貴的扶蘇自然見多識廣,大場面經歷不知多少,但這種浩大場面專爲自己時扶蘇自然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扶蘇心中暢懷,下令親衛宮騎準備着裝。自己則換上黑色大氅,白馬銀槍。身後一衆親衛宮騎,皆是黑衣黑甲,騎士雄壯戰馬神駿。好一派強軍風範。
咸陽之民乃是天子腳下,京師之所。平時見識自然不凡,自然看得出好壞辨得出真假。齊聲喝彩,好不熱鬧。
被萬民誇誦的滋味不禁令扶蘇飄飄然起來,不住地往人羣拱手示意。扶蘇往哪兒拱手,哪兒的民衆喝彩聲更是高昂。
忽然扶蘇眼角一瞥,望向路邊酒樓客棧二樓之處。竟然看見不少目光頻頻朝自己探視。扶蘇靈臺一閃,心中猛得清醒起來。
心中如是想着,先前覺得理所應當的事情扶蘇也開始懷疑起來。
畢竟爲皇帝辦一件大案要案,影響不至於這般大。能讓京師首善之地的百姓都出來迎接,至少是征伐異族得勝歸來的大將才能有這般聲勢,而且這位將軍還必須爲普通平民所熟知。不然也得是國戰級別的凱旋歸來方可,這些自己多夠不上。
那麼疑點就出來了,扶蘇,帝國皇長子,明眼人一看如此,就知道扶蘇是在養望,在普通百姓中積累威信。
然後才區區一場小勝就讓扶蘇擁有這般強大的號召力,在民衆之中竟又如此聲勢。若是再讓扶蘇成長下去,豈不是會威脅到原有勢力格局?
甚至扶蘇強勢進入原本的勢力格局之後,就是一輪~大洗牌,這也極有可能。一想到這裡,扶蘇心中猛然升起一股涼氣,從尾椎骨一直到頭頂髮絲。
朝堂之中各方勢力顯然還未做好準備讓扶蘇參與進來,也對扶蘇如此強勢非常警惕。這種警惕甚至會加速他們倒向另一位太子有力競爭者胡亥的手中。
而蕭何,這個嫩丁雖然心智出衆,手段層出不窮。對朝堂大勢,這些的大局之事卻非常短板。硬生生被人當槍耍了一次,槍尖還直指自己的主公扶蘇!
這次萬民迎接,必然有蕭何的推動,初衷無錯,前半段也沒錯。可錯就錯在,借勢太過,自己控制不住,反而讓政敵找到了空子。順着蕭何路數,他們狠狠的加了一把火,這把火不僅讓扶蘇在百姓之中徹底火了起來,也燒向了扶蘇。
扶蘇心中急轉,一秒萬年。發動急智,想着對策。勒轉飛翩,扶蘇靈機一動,想到了對策。
銀槍一提,宮騎徐徐停下。扶蘇對着百姓喊道:“諸位對扶蘇的厚愛,扶蘇謝過了!”
“不過,此次擒賊。幸賴父皇天威,將士用命,墨者襄助。扶蘇功勞些微,實在當不得大秦百姓如此厚愛啊!”說着扶蘇搖搖對着皇宮方向一拱手。
扶蘇身後親衛緊急傳令找到蕭何,蕭何聽完立刻心領神會,立馬布置下來。而扶蘇似乎來了性質,竟然當場在大街之上做起了即興演講。
歷數自始皇帝登基以來,橫掃六合,宇內無敵的戰績。直說的場內百姓興高采烈,激動萬分。
一份故事扶蘇將來,那是跌宕起伏,有聲有色。很快就將場上氣氛掌控在手。加上扶蘇手下門人在蕭何指揮下的有力配合。
此時,被蕭何鼓動起來的愛國情懷終於達到了極點。
扶蘇下馬,面向皇宮拜下:“這等千秋萬代之功業。實乃吾皇威武!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親衛自然也是跟着扶蘇拜下,宮衛們呢,都是皇帝的死忠擁簇哪有不從:“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如此令人激揚的場景下,百姓們或自發或跟從或狂熱或激動跟着面向皇宮拜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皇宮方向。大道兩側被奔馳而來的宮衛步卒清開。正中間,天子架六馬,氣勢恢宏。
左右儀仗,車內之人。頭帶通天冠,旒十二,一身玄衣。雄壯威武,正是秦始皇嬴政。
“哈哈,好。不愧是朕的長子!”嬴政大笑着下了馬車,身後李斯,馮劫,馮去疾跟隨。還有一個扶蘇想不到之人:胡亥也在其中。
秦始皇竟然出宮迎接,扶蘇大爲驚訝。心中不住的暗自慶幸:“好在自己靈機一動,把全部功勞一推四五六到了這個便宜老爹身上。不然真若引起了他的猜疑,那才真的大爲不妙!”
心中如是想,面向卻不會表露出來,交接了公務,宮騎虎符。扶蘇就乖巧下來,低調非常。
可如今這種情況又如何能讓扶蘇低調下來?
嬴政告訴扶蘇,翌日朝堂,衆官雲集,要召開朝會,算是爲此次儒道之事畫下句號,其中處理收尾,給扶蘇以及一衆將士論功行賞。
回到府邸的扶蘇沒有責罵蕭何,人無完人。現在正是用人之時,暫且記下給蕭何一個改過的機會。
口中不說,蕭何卻很聰明,領會到了其中含義。心中感動非常,辦事起來猶若拼命一般。
第二天就要召開朝會,內容扶蘇早已爛熟於心。可心中卻總覺得非常不妙,細細翻看近日細作的情報。
扶蘇發現,丞相李斯、皇子胡亥、以及治粟內史韓嘗聯繫頻繁,三人近日來非常低調。閉門不出,蕭何非常懷疑三人是秘密會見去了。
一見此,扶蘇心中陰霾頓生。三人對扶蘇都持敵視態度,其中恩怨糾葛難以解開。三人會面對扶蘇絕對算不上好事。
而在此期間,朝中的另兩位重要人物:馮去疾和馮劫都沒有動作。他們兩人都在公審之時向扶蘇表達了善意,扶蘇一想到這裡,心中一定。文官之中,排名第二三的兩人支持自己,可保無憂了。
扶蘇越想越多,思路發散開來。將朝堂之中的關係梳理了一下。現在高層之中,要說明確偏向扶蘇的只有蒙毅,可蒙毅在神農山中替扶蘇收尾,要幹到也要第三日以後。被狠狠打了一個時間差。並不能爲扶蘇提供多少幫助。
至於扶蘇的嫡系,扶蘇想到這裡。忽而門子來報:“公子,廷尉許謹,宗正趙斐,典客陸咎,聯袂拜訪。”
扶蘇聽聞,大喜:“快快,隨我迎接三位長者。”廷尉是秦朝最高司法機關的長官,長官天下刑名,前一任廷尉便是李斯,位高權重算是天下間有數的高官。
宗正,便是管理宗室的衙門。皇親國戚,都歸宗人府管轄。其中長官便是宗正。
至於典客,則是秦朝管理少數民族的機構,秦朝武力強悍,周邊少數民族莫不俯首,算是一個頗爲重要的部門。
更重要的是,三人都是九卿之一。朝廷之上,話語權頗爲重要。是扶蘇最爲嫡系的力量。
扶蘇親自迎接,令三人都是面上有光。
爲首一人舉止威嚴,身材勻稱,面色剛毅便是廷尉許謹。
稍後一人年歲頗大,身上自有一股貴族氣質,舉止優雅。乃是宗正趙斐!
最後一人,名陸咎。年紀與扶蘇相仿,與扶蘇交談,開朗健談,爲人處世頗爲老練。當初扶蘇收下這個門客,一力培養。算是扶蘇一手帶出的嫡系。
既然三人上門拜訪,扶蘇也乾脆辦了一個小型宴席。絲竹管絃,吳姬越女。氣氛頗爲歡快。
扶蘇看着火候差不多了開口道:“三位今日來訪,扶蘇真是頗爲歡喜吶!”
“公子此言,令咎羞愧非常啊。平日公務繁忙,沒能時常來看公子。今日若是再不來,就無顏立於咸陽了!”陸咎與扶蘇年歲相仿,明顯關係親近許多。說話也是頗爲隨便。
趙斐沉穩,笑着不發一言。
扶蘇笑罵道:“陸咎這典客當得不錯,連胡人那股子不羈也學上了。不過擒了幾十個賊人,算不得什麼大勝。”
許謹此時點頭:“不錯。公子沒有被一時之勝衝昏頭腦。”
扶蘇面上一僵,心中卻是瞭然。正色:“扶蘇此行莽撞了,請許先生教我。”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公子現在莫若沉默以待。切不可輕舉妄動,被人抓了破綻。!”許謹也不矯情,直言想道。
“許廷尉此言妙極。不過如此良辰,又有佳人美酒相伴。這等掃興之事,改日再提!”趙斐顯然是風雅之人,眼看許謹這個木腦袋要將氣氛搞僵,連忙做和事老。
“就是!”陸咎剛說一句忽然被扶蘇一盯旋即住口。
“正是,來人,起歌舞。奏樂!”扶蘇拍拍手,不多時歌舞聲樂翩翩升起。
歌舞一出,場面又恢復到了當初的歡快。接下來陸咎和許謹都是寡言少語,反而趙斐頗爲健談。詢問扶蘇在神農大山之事很是仔細,扶蘇心中提防,小心應對。
宴席完畢,扶蘇又親自送三人出門。目光注視三人遠離實現,心中想着許多,暗自琢磨。
許謹很可靠,扶蘇最爲明白。陸咎呢?乃是扶蘇一手推上九卿之位的。世人都道陸咎是扶蘇最信任之人,事實如何,只有扶蘇知道。
至於此次來訪最爲詭異的趙斐,扶蘇有點捉摸不透。
宗正之位很敏感,所以雖然趙斐本人頗爲親向扶蘇,但不可能有這般堂而皇之的示好。那麼只有一種可能,聯想到趙斐的表現。扶蘇猜想,趙斐極可能是秦始皇授意來訪的。
這是嬴政的試探,現在除了蒙毅還有幾人能影響到嬴政?加上胡亥今日的出場……
“我無傷虎心,虎有噬人意!”扶蘇仰着天空,嘆息一聲:“奈何.”